小型晚宴後聖使將新來的信徒分彆帶往住處,他們似乎早就將姓名登記在冊,所有事務都那麼有節律規劃——一人一個蘿卜坑,安詳地躺進去就好。
“我從未見過誰進食像她那樣......野蠻。”
“正是。不知那位究竟看中她什麼......”
“她的姓氏是什麼?瞧這一身,我還以為是席娜你將女仆帶進來了!”
......
比起前麵的小聲議論,最後將瑪瑟琳稱為女仆的少年音量極高,傲慢得理所應當,於是這些貴族少爺小姐們都愉快地笑起來。
聖使隻是象征性溫和地阻止,“好了各位,該休息了。”
“明天一早還要在中殿進行第一次祝神,你們都不想遲到的。”
破爛衣裙的少女被落在最後,形單影隻。
畢竟是蘭德洛親自召來的信徒,聖使也不至於苛待,他為難道:“瑪瑟琳,事實上新人的區域確實已沒有空房。”
“名額總是格外緊俏又恰到好處......你知道並非很多人都有這樣的幸運進入聖殿......我也沒有權限將你帶往其他神職人員的住處。”
他解釋,並一錘定音,“你暫時在渡萊河邊的小木屋委屈一晚,大概不會介意吧!”
瑪瑟琳受了譏諷和冷眼,又即將可憐地在河邊的觀景地過夜,卻沒有絲毫怒火,“當然。”
窮人的孩子,總是更加隨和一些,不順遂的生活已經磨平了她的棱角!聖使自然這麼想。
瑪瑟琳簡直迫不及待去往遠離眾人的河邊木屋,她這樣身負秘密的魔王被排擠,不合群,是再明智不過的選擇!
在見到木屋的灰塵、蜘蛛網和岌岌可危的漏風門扉前,她確實這樣認為。
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進到這裡,陳舊的地板嘎吱作響,房頂黑漆漆一團沒有燈火,陰冷潮濕如夢魘令人厭惡。
虛假的笑容差點維持不住,她也確實禁不住感歎了一句:“這真是......纖塵不染!”
能回到魔族或她這個魔王可以呼風喚雨、享受侍奉的任何地方都好,他們這些狡猾的光明陣營者根本就是刻意折磨缺乏力量和背景的自己!
臉上有著細小雀斑的年輕聖使一時被突如其來稍顯邪惡的諷刺鎮住,離開木屋的背影有幾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瑪瑟琳捏著角落味道奇怪的一堆布條子擦出塊兒勉強的容身之處,沒好氣地叩問係統:
“你還活著麼?我反正快要死了。”
“那所謂的獎勵,叫什麼來著、真相之舌,拿出來看看。”
帶著機械金屬光澤的字在她目光中亮起,【尊敬的......】
隻閃現出客套的敬語,便被她麵無表情地打斷:
“如果是像那本爛日記一樣的東西,你最好做了同歸於儘的打算。”
“我對征服世界也沒那麼有興趣。”
跳動的字符堅持片刻,便如落水石子般再無身影,徹底沉寂了......
“你剛才進食的樣子真是丟儘我的臉!”
“任何尊貴的淑女都不會像森林裡的魔獸一樣,有你那樣吞噬天空大地的好胃口!”
身體完美融入夜色的黑鳥口吐人言,刻薄像淬毒的利器,儘管他黑亮的尖嘴、細細的鳥腿小爪看起來全部脆弱不堪一擊。
……
“真相之舌就是讓這麼個煤球開口?說些不中聽的鳥語?”
瑪瑟琳額角的血管狂跳,蒼白無力的手突然充滿力量,為捏扁這烏鴉蠢蠢欲動。
【他知道些關鍵,尊敬的魔王陛下】
【您成為他新的主人】
“你沒一點力量!強大在你身上毫無蹤影!尊貴的克……”
烏黑尖嘴一張一合喋喋不休發著牢騷,瑪瑟琳箭步上前兩手合握將他控製在掌心,摁著那對翅膀不允許張合。
烏鴉尖叫:“鬆手!”
“立刻放手!你怎敢如此對待克勞拉!”
“哇!!!”他再次急出了烏鴉叫聲。
瑪瑟琳發出戲劇般的陰森怪笑,“叫吧叫吧!叫破喉嚨也沒有人來救你!”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做惡魔反派確實是一種享受。
她當然沒有忽略烏鴉自稱的名號,“克勞拉?你跟特洛斯什麼關係?”
“你是他的魔龍。”她胸有成竹篤定道,“他死了,你就是我的。我同時繼承他的魔王之位和一切所有物。”
克勞拉憤怒地來回轉動那顆小小的腦袋,“你還把我稱作玩意兒一樣想要據為己有!做夢!我絕不會屈服於你這樣惡毒的魔鬼!”
窗邊仿佛有黑影一閃而過,瑪瑟琳敏銳地感知到微妙的危險——她逗弄著往日魔龍之威懾已蕩然無存的黑鳥,不著痕跡地向門邊移動。
空間太狹窄,不利於她應對突發狀況。
“說說龍穀。”瑪瑟琳耳膜要被震碎了。
克勞拉像是被按下靜音鍵,情緒可感知地低落下來,遲疑問道:“你……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
瑪瑟琳已沒功夫再回答克勞拉,伴隨著破門撞擊門框的一聲悶響,整個木屋都顫抖了一下!
一名衣著華貴典雅的英俊男人出現在地板正中,黑色的眼睛攝人心魄,微笑詭異,像是死神突然造訪從天而降,令人不寒而栗。
他身後巨大的黑色羽毛樣翅膀緩緩收起,逐漸黯淡消失在空氣中,雖然模樣與人類不再有分彆——但他顯然不是人。
美麗而震撼的場景。
克勞拉也呆滯了片刻,隨後找回聲音,再次滑黑板似的警告,“赫爾曼!滾出去!”
瑪瑟琳:“唷,你鴉科親戚?”
話是這麼說,小鳥的腳趾緊緊勾著瑪瑟琳肩膀衣物,將身體半掩藏在少女長發之間,她感受到了極細微的抖動。
聲音細如蚊蚋:“特洛斯的死……他也是凶手!”
瑪瑟琳暗呼不妙。
“這位美麗動人的小姐,想必您就是......身負魔骨的幸運者。”
赫爾曼優雅地踱步,聲音低沉而柔情,好似與情人耳畔廝磨,曖昧地說些情話。
瑪瑟琳繃著身體緊張地後退。她有被野獸鎖定的壓迫感。
一隻有力的手掌閃電般迅速撫上她的脖頸,指節驟然用力,閃爍著異樣光輝的眼睛中仍然盛滿親昵。
瑪瑟琳心中警鈴大作,仍強作鎮定細著嗓子道:
“這就是你向我獻上的見麵禮?”
“赫爾曼公爵。”
“特洛斯是否太過縱容你?”
她賭赫爾曼渴望魔骨,卻求而不得。
而這正是她與眼前這個強大魔族周旋的唯一籌碼——哪怕隻是虛假的暫時和平,做一個掌控間的傀儡陛下。
赫爾曼爽朗地大笑,痛快退到一個瑪瑟琳可以喘息的安全距離,“還真是!”
“您是個妙人!晶瑩剔透,性感迷人,正是適合在暗夜中飄蕩的精靈!”
瑪瑟琳神情淡定,不動聲色地看著強大到隨時可以殺死他的男人單膝跪地,輕輕握起她的指尖,冰冷的吻印在手背。
鬼魂般幽深的男人專注地在她眼裡尋找恐懼不安,隻能掃興放棄,她暗金色的眼睛那麼自然地俯視赫爾曼,如生來尊貴傲慢,號令眾生。
他靠著門板,“萊特學院的圖書館有一本古老的書冊,它大概與這世界同步降生——”
“您去找到它,帶給我。”
“魔族子民都將感激您的恩澤。”
瑪瑟琳冷笑,“你實力如此傲人,怎麼不親自去?公、爵、大、人。”
赫爾曼輕鬆道:“您不是正將那位聖子蠱惑得團團轉麼?陛下。”
“我可沒有您這樣超脫漂亮的雙眼。”
他消失在空氣裡,留下了一張柔軟絲綢製品鋪陳的大床和閃爍昏沉光斑的提燈。
瑪瑟琳歎了口氣,將警告她赫爾曼絕不可信的烏鴉先放在枕頭之間,用手指充當梳子整理長發,蜷縮著躺了下來。
“先睡,鴉鴉。”
“是克勞拉。”
“對,押韻了,鴉鴉。”
*
“在我父親年輕時,龍穀還不是今日這樣。”
“教廷帶來一場聖火……足以將一切燃燒殆儘的災難。他們反抗了,被所謂光明之力灼燒得皮開肉綻……那可是龍的盾甲!”
……
“死了太多龍,到處都是遍體鱗傷的屍體。龍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像天底下最不值錢的東西,被踐踏,當成燃料燒得劈啪作響。”
克勞拉講述的時候聲音啞而抖,他在烏鴉中屬於體型較小的種類,剛好藏在瑪瑟琳濃密微卷的長發之間。
瑪瑟琳突然低聲製止了絮語,“噓——鴉鴉。”
她已經到達了大清早足以吵醒任何沉睡生靈的慘叫聲的來源。
但不知道為什麼,隻有她一個人聽到怪聲並且有探究欲似的。
清晨旭日尚未完全升起,夜間的寒冷仍支配空氣,水汽凝成薄薄的霧,使光線顯得黯淡陰沉。
先是劇烈猛然刺破寧靜的尖叫,飽含著痛苦掙紮,緊接著受狠厲折磨似的哭喊和悲鳴持續地縈繞在瑪瑟琳耳邊。
等到她悄然站在樓梯上,能夠看到門縫處透出的光亮時,嘶喊的人似乎已經失去精力,隻能斷斷續續地哭。
她又走近了幾步。
門內的景象驚走了所有瞌睡,讓人冷汗直冒。
幾個□□的人類——或者說幾乎沒有皮膚的人類滿地打滾,鮮紅的血跡拉扯出詭異的形狀,將地麵上巨大的陣法圖案填滿,閃爍著金紅的刺眼光芒。
身著白色鬥篷的聖使手捧著杯盤,裡麵傾倒而出流不儘一樣的金色液體,法杖接連冷酷揮舞,將跪在陣法中央的叛神者打得皮肉斷裂,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瑪瑟琳的牙齒被咬得作響。
她聽到停下來時那個觀看、監視行刑似的場麵的聖使藐然無情地宣稱:
“濯洗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