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唯到晚上還沒見到梁青榮的身影,反倒劉七那夥人早在不久就在跟前晃悠,她手心攥緊,為自己捏一把冷汗。
她知道劉七不會對自己做什麼太過分的,但因上次的事兒,就算不過分,也得要鐘唯半條命。更何況,她看見那堆人裡,有拿棒子的。
–梁青榮
中午發的消息到現在也沒回,鐘唯不禁皺眉,她真以為是他忘了。
她不想多麻煩梁青榮,既然人不想幫,那就自己抗,隻要不死,什麼都無所謂了。
梁青榮扣上手機,悠閒的和宋順一些人打麻將,不贏不輸的。
“阿榮,今天有空來了?”宋順頭也不抬的問
“想來了”
“我可聽說點關於你的事兒”
“不是什麼值得保密的事兒,正常”
宋順哼哧哼哧,打量著阿榮。
“你隻要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其它我一律不管”
“所以我來了”阿榮抬起頭,冰冷的視線與宋順對視,那眼睛裡是仇恨,憤懣,也有憐惜,懊悔。
彆人是猜不透的,包括他自己,但他不是彆人,卻也不如彆人。
——
鐘唯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於是跟老板辭了,提前下班。
果不其然,剛走沒兩步,就被攔下,劉七進過局子幾次,挑事兒是經常的,但打女人倒沒那麼幾次,鐘唯算落上了。
“上哪兒去啊你”劉七和幾人攔住鐘唯,不廢話直接將人帶到廢樓。
“你這臭婊子”劉七薅住她的頭發把人向後扯,接著一個巴掌,那聲音在廢樓響亮,能震破。
“他媽的,敢耍老子,知道老子被梁青榮那傻逼打的多慘嗎啊?!”劉七撩起自己的衣服,就在左腹,長長的一條疤“媽的,老子大半個月了還沒好?!都是因為你這婊子!”
“劉七,法治社會,你還想進局子?”鐘唯被扯的生疼,咬牙擠出這幾個字。
“我去你媽,老子怕這個?”劉七得逞的笑,而後鬆開,使得鐘唯踉蹌幾步,險些摔倒。
然後鐘唯就一陣頭暈,她記得自己被推到在地,接著是腹部和頭部的痛感,緊接著是冷風貫徹的刺骨的感覺。
她記不清自己還沒還手,也不記得後來的事兒了,隻記得當時,有手機錄自己,和周圍的嘲笑,然後就漆黑一片,覆蓋在了光明上。
——
梁青榮打牌到後半夜,看眼時間覺得差不多了才起身離開,他直接打車到了劉七常去的KTV,在那包房等了不下三十分鐘,然後劉七就來了,看上去威武霸氣,他揮手說自己請客,點了最好的包廂。
梁青榮後他們一步,他踢門進去,突然安靜了。
“鐘唯呢?”
他就說這一句。
劉七大爺般靠在真皮沙發上,不屑一顧“廢樓,現在估計凍死了。”
他沒動,都在他計劃之中,他當時怎麼想的?
沒人知道。
梁青榮所認識的所有人裡,都是被他利用的籌碼。
一場精心的策劃,隻為了對付那個將軍。
“你做的很好”梁青榮暗淡無波的微笑,陰森怪異,空洞異常“我得感謝你”
三兩步上去,梁青榮一拳命中劉七麵門,血瞬間從鼻子留下,緊接著一拳接著一拳,把劉七打的毫無還手之力,身旁的人沒有敢上去幫忙的,因為梁青榮輕易不打人,一打人,會死人。
拳頭下麵的人已經沒有知覺,梁青榮被五個人拉開才停手,他也知道,點到為止,事不關己的事兒,給個教訓做做樣子就夠了,可竟差點沒收住。
他得去找鐘唯。
——
鐘唯醒的時候在醫院,身邊就是梁青榮,他低頭抽煙,一切置身事外。
她渾身都疼,坐不起來,她想質問,又覺得沒必要。
“吃不吃飯”
梁青榮隨口一問,沒被回應。
“放學被叫走了,趕不來你這兒”
他說的坦蕩“後來去找你了”
“嗯”
許久後才得到一個回應。
“劉七現在在醫院,鼻梁折了”
“……”
梁青榮掐滅煙,把買好得飯遞給鐘唯“吃飯。”
“不餓”
他把鐘唯拽起來,迫使她驚呼一聲,疼的咬牙。
“生我氣?”
鐘唯緩緩轉頭,跟他對視,哀傷啊,難以置信。
“不會,真不餓”
“不會對你有任何影響”
“我不在乎”
“你在怪我?”他抓著鐘唯的手腕,歪頭質問。
“沒有”鐘唯麵無表情,呆愣的看著正前方“沒怪你,畢竟你沒義務幫我。”
“知道我沒義務幫你,還跟我耍脾氣?”梁青榮掰過她的下巴強迫和自己對視“你也就跟我有這點能耐了”
她倔強,但知道他這句話沒錯,鐘唯自始至終都知道,她是個缺愛的人,即便表現的毫不在乎,可一旦建立關係得基礎上對她好,她就控製不住的釋放天性,那個從來沒被重視得自己。
對那個人莫名的耍脾氣。
“嗯,我就是這樣”鐘唯推開他,苦笑“難道我還不能生氣了嗎?”
“是誰答應我的?我被打的時候呢?現在反過來說你當時有事兒來不了,後來怎麼又來了呢?是怕我死嗎?”鐘唯強忍眼淚,聲音哽咽“你要是不想管就從頭到尾都不要出現,打個巴掌在給個甜棗的事兒,梁青榮”
他不作聲。
“你跟他們都一樣。”
他鬆手了。
“你走吧”
他走了。
冰冷寂靜的房間,鐘唯清晰的聽到自己哭泣,和心臟破碎得聲音。
她真的不知道了,她明明想努力生活,可老天處處與她作對,一開始就不該招惹梁青榮,也不該去找劉七,一開始就忍著樊穗,也不會有現在這麼多事兒。
她怕自己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
梁青榮回了家,自苦琳去世以來,他被宋順領養,直到現在,他那時記憶不深刻,隻知道宋順說自己和苦琳是朋友,梁青榮那時天真的信了,可是誰會比大自己十歲的人交朋友呢,苦琳去世時三十二歲,身材豐滿,凹凸有致,微卷的長發,溫柔賢良。
而宋順那時就已經是地痞流氓了,他在苦琳的店裡打工,男人嘛,都喜歡吃口熱乎的,他有了那不純的心思,倒黴的是所有人。
梁青榮洗了個澡躺在床上,他沒有爸,剛出生就死了,他沒見過,他媽是小三。
所以和苦琳相依為命,可在他七歲那年,苦琳自殺,原因不詳,什麼都沒留下,而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被帶走了。
再回來時已經上了初二,他從彆人口中了解到,他七歲那年,苦琳自殺前三天,一個叫鐘道海的人領了不下十個人過來要錢,當時苦琳懇求再等幾天,後來被幾人無視,把房子之前的東西都帶走了。
而梁青榮,在那時就篤定,這跟鐘道海脫不了乾係。
後來他得知鐘唯是鐘道海的女兒,且常年遭受家暴,於是他觀察了一年,製造了許多誤會,他深知自己手段卑劣,他也沒想讓鐘唯代替她父遭受,可意外往往比計劃來的快。
鐘道海入獄了。
他那幾天晚上被尼古丁灌肺,思來想去,糾結迷茫。
最後決定。
父債子償。
大部分信息都是從宋順那得知,梁青榮常虧欠,鐘唯並不幸福 ,他又何嘗不是,他唯一的親人離去了,他寄人籬下,小心翼翼。
他每每一閉眼就是苦琳渾身是血的來喊自己,大哭大喊的要讓自己為她報仇,次次噩夢中驚醒,他快忘記自己母親原來的樣子了,那曾經美好的模樣漸漸被死亡代替了。
——
梁青榮再沒去醫院,也不與鐘唯聯係了,倆人陷入了冷戰。
“我剛聽說,你怎麼又打劉七了”都肯一大早趕回來“又因為鐘唯?”
“嗯”
“有完沒完了,差不多得了,你真想把自己送進去啊”都肯一屁股坐在座椅上。
“不能”
“鐘唯怎麼回事兒,劉七怎麼就逮著她不放了,以前這種事兒也不是沒有,不是怎麼就到鐘唯這兒就一爛眼子一串接一串的呢”
“不清楚”他趴在桌上,劉七為什麼一直逮著鐘唯不放,隻有梁青榮自己知道。
“那鐘唯呢”
“醫院”
“不是你怎麼把她自己扔在那兒,阿榮你怎麼回事兒”
“我還要上學”他頭也不抬“她不是小孩了”
“你倆鬨脾氣呢?”都肯彎腰小聲說
“沒有”
“馬上跨年了,今年我不陪你了”他柳眼彎俏“哄哄她吧,她家庭已經不幸了,既然你們都在一起了,你就上點心吧”
梁青榮沒回答,但他聽見都肯說。
“她既然願意相信你,就不要辜負了她。”
辜負?什麼才叫辜負,建立在□□之上的才叫辜負,他們這個,頂多叫掃興。
高三晚自習,梁青榮直接曠了,他不打算考好大學,他一個爛溝裡的野狗,不求多福,隻求自保。
他裹上自己的一件棉服聳肩在暴雪中行走,不定地點,走到哪兒算哪兒。
他曾幾次抬頭看路,他能聽到心裡的聲音告訴自己這是前往哪裡的路,可他不信,隻憑直覺,這縣城那麼大,怎麼就說準他是去那兒。
最後,他停住了,沒在往前走了,梁青榮側著身子,抬頭看那亮起的生命大樓。
他多想不信,可不能不信,那醒目的五個字就在他低沉的眸子裡。
縣人民醫院。
隻要再往前走一步,那他所有做的一切都白費,他會粉身碎骨,會背信棄義,會死無葬身之地。
梁青榮,你敢嗎?
梁青榮,想想你媽怎麼死的。
梁青榮,你非要糾結過去不願意忘記。
梁青榮,你猶豫了。
梁青榮,我是鐘唯。
我不敢,我沒忘,我不想,我固執,我知道。
他在兜裡的拳頭握緊,腳步像被千斤大石壓著,任肆意狂風怎麼吹,他一動不動,眼睛緊緊盯著大樓,他不是冷血,他有感情,會心軟,會衝動,不知道幾次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去做自己計劃之外的事。
或許是一開始是我先關注你,先認識你,更早利用你,才讓你到如今的地步,所以我不配把自己所作所為無視,我不能不管,我不能有那種感情,我不配。
他站了很久,到街道無過往車輛,到身體麻木。
直到手機響來的消息通知,他才低頭離開,不敢在看。
–被風吹的感覺好受嗎?
–你應該把衣服脫了在體會一下。
鐘唯發來消息就在窗台,她門目光交彙那一秒,她冷漠如孤島,他沉默如硝煙。
淩晨,他在家給她撥了電話,那幾秒漫長難熬,他看不清自己了。
“鐘唯”他想告訴她,但不能全盤托出,是隻讓她知道自己的處境,他是個那個壞人,是那個不要臉,是那個不是人,但誰能有什麼辦法,他又有什麼辦法,他忘不了,他糾結,他迷茫,他也才18歲,他又能怎麼拋棄前嫌。
“我七歲那年我媽死了,因為要債的,她跳樓了,房子被砸了。”
“……”
“我沒有爸,我媽死了以後我被她原來店裡員工領走,一直到我十八,他給我住,給我吃,讓我給他當狗。”
“為什麼說這些?”
“我跟你是一類人,我從小在廢街長大,廢街知道嗎?狗都是會吃人的,更何況那些人”
“彆說了,你現在跟我說這些乾什麼?”
“我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這是第幾次了,跟鐘唯那種地心引力般的吸引,讓他說出曾永遠不會說的話,把內心深處那份唯一的火苗般的溫暖給了她,這不是決定,是突然的,不是違心,是真誠。
房間誌滿冷空氣,他手機貼在耳上,手扶著額頭眼看地麵,寡淡漠然,他久久聽不見回複。
“劉七那件事兒——”
“我沒生氣,我也沒資格生氣”鐘唯虛弱的說“是我做錯了,覺得自己可以讓你上心,還自作聰明的去討好,討來的確是一句有事兒來不了。”
“……”
“你不是有事兒來不了,是你決定好了不來”
“……”
“我一開始還不知道你這麼做是因為什麼”她對電話自嘲的笑“現在知道了。”
“鐘唯,我本來也是打算——”
“分手吧”
打算這次之後一了百了。
梁青榮扶額頭的手微微顫抖,眼神中情緒一閃而過,留下寂靜得呆滯。
心臟驟的疼痛,他眉目間淡淡的哀傷附上。
手機傳來的掛斷音,和房間格格不入,那坐在床邊落寞的少年,背上的包袱落下,心卻丟失了某個重要的東西。
——
2013/4/15
楊溢青春氣息的校園,午間放著逃跑計劃的《Chemical Bus》
梁青榮剛被處分完,領書包打算翻牆回家。
也是那天,他看見躲在後院偷哭的女孩,與現在不同,那個女孩痛哭流涕,喘不過氣,用手捂著嘴試圖調整呼吸,最後仰著頭大口大口喘息。
梁青榮沒走過去,他站了很久,直到女孩不在哭,坐在那裡呆呆看地。
他慢悠悠走過去,路過時扔下了一塊巧克力,然後翻牆離開。
後來他又多次遇見那個女孩,畫畫,看書,學習。
他次次默默觀看,不去打擾,卻次次在她哭完留下巧克力離開。
那時不過也才十六七歲。
就在不久,他知道了那個女孩。
叫鐘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