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冬,大路漫漫,鐘唯早起簡單收拾下自己,紮起的高馬尾,紅色高領毛衣,依舊是那件早些年買的羽絨服,她揣了點錢出門,走了十分鐘路來到幾天前找的那家飯店,一打開門,便是熱氣騰騰的忙碌氣息。
“你好?”她喚一聲,站在門口不敢上前。
後廚探出一個頭來,是個中年女人,她答應一聲“來啦,快進來吧”
“我是上次來找活的那個”
“知道知道,快進來吧”
那女人擦擦手,帶上笑容走出來,把鐘唯帶到空飯桌上“以前乾過服務員嗎?”她坐下。
鐘唯搖頭,小臉被凍的通紅“沒有,我以前乾的是前台”
“哦…前台啊”那女人點頭“也跟服務員沾邊哈哈哈,我先教你,你先試試就”
“嗯好”
女人簡單講了下,告訴她來客人時怎樣,保持前麵衛生,偶爾還要去後廚幫忙,主要是伺候好客人,時刻盯著客人是否有問題,又給她介紹菜單,叫她點菜。
“都明白了吧”
“差不多”鐘唯拿著菜單,正反兩麵,招牌的,鹹的辣的等等,她都捋了一遍。
“啊行,那你現在就看著吧,現在沒啥人,後麵也沒啥你能幫的,你自己就看著整整吧”
“好的”
完罷那女人起身去後廚跟著忙活,鐘唯就打掃下前麵衛生,上午人並不多,也沒什麼累活,鐘唯閒著無事去後廚幫著忙了點,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
高三一場考試,再次出來已是半夜,鬨哄哄一陣後,才能看見高挑得身影,校服冬裝套在外麵,卻不顯臃腫,反而襯托出少年18歲特有的青春氣息,凜冽得冬天裡,那溫暖地,足以融化的熱烈。
梁青榮淡漠一切,他慢悠悠的走出校門,掏出手機撥打了一通電話,響了幾聲那邊才接通,他轉過頭示意都肯先走,對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掛斷後攔了一輛車便離開。
都肯中午晚上都沒吃飯,餓的很,他先是來了橘色,安博正巧在,他撂下書包,換了身衣服,隨後在安博旁邊坐下。
“吃飯”他就像是一條金毛,乖順的詢問。
“不去,店裡沒人看”她頭都不抬,就那麼不知道看著某處。
“姐”
“滾”
“我一天沒吃飯,很餓”都肯拉進椅子,低下頭湊近,溫熱的呼吸吐在倆人麵龐之中,格外令人在意,他又挑逗似得,低聲說“想你陪我”
安博麵無表情,那一刻,她抬頭抓住都肯得頭發往後拽,一手捏住他的下巴“我是你姐,自己滾去吃”
“媽的,又不是親的”他咬牙,似是生氣,最後卻隻歎息,手扶上安博的手腕“姐,那你做給我吃吧,外邊冷。”
安博這才收回手,彆過臉嗯了一聲,而後起身離開。
留下都肯,他盯著自己得腳尖,看不清表情,一直那個姿勢,不知道多久後,才扯嘴笑了,這個陽光的男孩收拾了自己的難過,繼續裝當那個隻喜歡姐姐的忠犬。
“呦,這不都肯嗎?”
說話的人聲音熟悉,都肯懶得抬頭看,沒搭理,自顧自點煙。
“怎麼不當狗腿子了啊?,安博還沒答應你呢?哈哈哈”
他這才抬眼,慈悲般掃視杜良“是嗎?”
“唉,要我說你不如——”
砰,都肯抄煙灰缸砸了過去,瞬間破裂“被打你很爽?”
“啊操,你他媽”杜良屈身捂著腦袋,凶狠的要伸手打過來,都肯一動不動,嘴裡還叼著煙,煙霧恰好熏到他眼。
他們之間隔了一個台桌,都肯腳勾椅子向後坐下,杜良打空。
都肯騰手直接把杜良擰拳壓在了台桌上,桌上的物件胡亂一地。
“說話,爽嗎?”
都肯正作勢要一拳打上去,他看見杜良就惡心,尤其聽他提安博,肉眼可見的憤怒,要把他撕碎一樣。
“都肯”安博聽動靜出來,抱臂靠在牆上“現在還有人,要打關門再打”
杜良嘴裡還罵著,臟話一句一句往外冒,他被鬆開後臉上更是難堪,他扭頭看見安博,剛想開口,安博先他一步“杜良,你真是一點沒變”
“他媽的,你——”
“沒能力還能裝,窩囊廢。”
安博揮揮手,轉身走了,都肯當然明白,他直接跳過台桌,一把薅住杜良衣領往外拽,任由掙紮都掙脫不開,都肯像看狗一樣看他,把人拽出門外,擦擦手,揣回兜裡,然後轉轉脖頸,毫不客氣的嘲諷說“這回爽了?”
他上去後想找安博說點什麼,可安博隻是做著炒飯,快速的炒完之後放在了鍋裡,那意思就是讓都肯自己盛。
“都肯,下次不用這樣”她彎腰洗手“爸讓你回家——”這話裡帶著不明的情緒,甚至夾雜了不清不楚的,那種點明。
都肯像雕像一動不動站在那兒,良久後“…你寧願和杜良在一起,毫無理由的,他說一句你就答應了”他自嘲的笑,眼底渾噩,冷漠“我呢?我他媽是做錯了還是活該,讓你連一個機會都不願意給我…”他偏低著頭,拳頭握緊,深深呼了一口氣“行”
“姐”
飯在鍋裡,他幾乎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
“順哥”梁青榮接過煙,客氣的衝裡麵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說。
宋順不到四十歲,脖子上有長長的一條疤,他點頭,和麵前幾人打著麻將,雖然是冬天,但這隱蔽的房子裡燒著爐子暖和的很,他光著上半身,半條臂膀紋身,嚇人。
“胡了!”宋順攤開自己的牌,胡四條。而後他招梁青榮過來坐下,重新洗牌。
“怎麼樣啊,想明白了沒有啊”他指縫夾著煙“用不用哥幫你啊”
“我心裡有數,我來問問你上次的事”
“嗯,說”
梁青榮看著宋順手裡的牌,這次抓得不好“你剛回來,為什麼去鐘道海家”
“要錢啊”
“鐘道海進去了”
“你上次過來讓我先走是為什麼”宋順看著手裡的牌皺眉“你彆忘了你媽怎麼沒的”
“沒忘,要不是你我也活不過現在”
“嗯,你來看看我這牌,怎麼贏”他偏頭讓出一點位置,梁青榮隻看了眼桌上的牌,隨口一說“打三萬”
“你把我這對子拆了,在抓就難了”宋順雖是這麼說,卻還是打了三萬。
幾次下來,梁青榮一直告訴宋順怎麼打,剛聽,對麵三人麵色已經不好,但是也不敢說什麼,隻能咂嘴作罷。
“我花了這麼多精力培養你,千萬彆讓我失望”宋順笑,眼尾的皺紋緊密在一起,讓人發怵。
梁青榮點頭,到底是經曆沒有宋順多,他沒套出來話,意味著自己的判斷失誤了,是他預料之中,隻不過他的計劃就要變了。
“行順哥,你先打,我走了”
他起身回到冷冬裡。
眼底滾燙焦灼,晦明不暗,梁青榮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是得感謝宋順,但並不代表這就是他想要的。
梁青榮順著小路走,冬天裡道滑,他三個小時前給鐘唯發的消息到現在也沒回,折騰一天還沒吃飯,他索性找了都肯。
“沒吃呢吧,我請你”梁青榮在電話裡說
“喝點酒吧”
倆人都知道彼此許多事,有時候一兩句說不清,卻都在語氣裡。
“走吧”
——
大約二十分鐘,倆人在老爛尾樓街找了家飯館。
“點吧,我請”
“先來八瓶啤酒”都肯抬手,毫不拖泥帶水
“……”梁青榮扯了扯嘴角,又跟老板點了些特色,待老板離開,他這才直視都肯“至於嗎?”
都肯把頭埋在臂彎裡,看不到表情,想來他抽了些煙,嗓子沙啞“你不明白,你沒遇到呢”
“先吃點東西在喝,陪你”
“嗯”
對話到此結束,梁青榮π自點了支煙,手機叮的振動,他掏出,來自鐘唯的回複
梁青榮——放學了,你在哪?
鐘唯——上班,怎麼了?
他指尖夾著煙的手握著手機單手打字,看了眼店名。
–幾點下班,來吃飯
–張三哥手擀麵
他沒關手機,一邊吸煙一邊盯著屏幕,也不著急,屏幕滅了就重新把它亮起。
–十點呢,好。
他抬頭看點,還有二十八分鐘。
大概十分鐘後,都肯才抬頭,眼睛泛紅,鼻子也紅紅的,不難猜,他哭一遍了。
“……”啤酒早就上來了,梁青榮都開開了,自己已經喝完了一瓶,等到都肯起來,他毫不猶豫推了一瓶過去“喝了,一滴彆留”
都肯也爽快,拿過就仰頭猛灌,不到十秒就空了,或是不覺得過癮,又拿起一瓶灌,淚水融進酒水順嘴角留下,又是一瓶,不說話,就是仰頭喝,邊喝邊流淚,把聲音都灌進胃裡。
梁青榮也跟著他喝,他從不是會安慰人的性子,眼睛注視著都肯,觀察他的舉動,怕他出問題,倆人算是對半分,八瓶啤酒堆在桌上,結束了,都肯還想要酒,此時他說話豆帶著哽咽。
“差不多得了”梁青榮攔住他“吃點飯”
梁青榮自然不會醉,都肯卻不是,他酒精過敏。
“都肯”
他看見都肯臉掛著紅,脖子起了小旮瘩,額頭出現細密的汗。
“都肯”
他皺眉,都肯又拿回來兩瓶白的。什麼都不管打開就喝,梁青榮把另一瓶拿過來打開喝完,火辣的口感,都肯已經喝不下了,他的呼吸都不均勻。
“我這兒難受”他指自己的心臟“每次都是因為她,次次都是因為她”
聲音不自覺高昂,吐字不清,眼神迷離,流淚“我好像要堅持不下去了…”
“……”他抿酒,都肯就是個愛哭得性子,實際上每次都哭,每次酒差不多台詞,隻是這次他比往常猛烈點。
“想吐”他都肯偏頭捂嘴。
“去”
他不懂,為女人哭,什麼感覺,為什麼會哭,他沒體會過,如果說梁青榮為哪個女人哭過,那他應該會回答“我媽。”
都肯酒精過敏不假,但他一喝酒就會帶醒酒藥,不為彆的,怕自己真的死了。
梁青榮讓老板把就撤了,把菜上來,鐘唯差不多下班了,他知道鐘唯打工的事兒,不難猜。
–下班了?我去接你嗎?
空腹喝酒導致現在梁青榮有點輕飄飄的,他點起一支煙讓自己清醒了點,那頭幾乎是秒回。
–我打車,馬上。
–好。
周遭圍繞尼古丁特有的味道,梁青榮沒穿外衣在店門口站著,酒氣還是比較重的,雪停了,來往車輛沒有唯一駐足,他也不急,淡漠抽煙,眼神直直望著馬路,風冷,大腦告訴他進去吧,身體卻無動於衷,是酒精上頭嗎?他有一種直覺,在他十米處駛過來的那輛出租車裡,坐著他在等待的那個人。
啊,等到了。
鐘唯忙碌一天,下車時身上帶著凜冽得寒氣,她大老遠就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人,尤為顯眼,不用猜就知道是梁青榮,她上前淺笑“不是說不用你接嗎?”
“我出來涼快涼快”
倆人一前一後進飯館,都肯回來了,看著有些虛弱,勁兒算緩過來了,就是胃難受,眼皮腫起來了,他還無所謂的在那兒又要了四瓶啤酒。
梁青榮拉過板凳讓鐘唯坐下,拆開一副餐具,又點了一碗米飯和一瓶豆奶。
“累了吧,快吃吧”說著,梁青榮給鐘唯豆奶擰開遞到她麵前。
鐘唯點頭,脫下外衣,小抿一口豆奶,瞥眼瞄都肯,她沒多問,吃著麵前的菜,梁青榮一共點了四個,份量都挺大,兩素兩葷。
擺在鐘唯麵前的就是兩素,她不吱聲低頭自顧自吃著,梁青榮則陪著都肯喝酒,菜一點沒動,都肯還在滔滔不絕,梁青榮借此機會隻讓都肯喝了半瓶,剩下他全包了。
鐘唯安靜聽著,微微抬頭,她看見自己麵前的菜不知何時變成了兩道葷的,梁青榮一邊說話一邊用剛拆開的筷子給鐘唯夾菜放在碟子裡。
她隻一抬頭,就看見梁青榮酒精上頭的樣子,啊,其實是微醺。但是胃受不了,他本想吃個飯,都肯也吐兩趟了。
“吃點東西”梁青榮終於停止了這場無休止的對決“一會讓你姐來接你”
“她不會來的”都肯垂頭嘟囔。
“會的”梁青榮應下,側頭看鐘唯,輕笑“有我女朋友在”
鐘唯其實聽出來個大概,畢竟都肯真的喝多了,什麼都往外說,梁青榮就是聽著,時而回應幾句。
都肯疑惑抬頭,眼皮跳,迷迷糊糊啊了聲,又垂下去。
“吃點東西吧,我現在給安博發信息”鐘唯來到這說的第一句話。
她也真的剛說完就拿出手機編輯信息。
都肯垂著頭不吱聲,睡著了。
梁青榮不禁笑出聲,喝了兩口熱水吃了兩口飯菜,餓是真餓,菜是真好吃,但是喝飽了。
“這麼發行嗎?”鐘唯把手機亮給他看,是安博聊天界麵,鐘唯給她這麼說的。
–梁青榮和他朋友喝多了,我一個人送不回去,你來吧,他朋友你認識。
“可以”
梁青榮簡單掃了一眼,鐘唯發送,接下來就是回複和等待。
“你醉了嗎?”
梁青榮往嘴裡送菜,聽到鐘唯這麼問想笑,咽下菜才回答她“醉了。”
–沒問題
安博回複,說自己很快就到,鐘唯心中複雜,她這麼做違背了良心,在不知兩人什麼樣的關係下,她為了私心,利益,欺騙了朋友。
奇怪的氛圍,沒有話題可聊,卻沒有渾身不自在,她和梁青榮時不時目光碰撞,緊接著就是他的淺笑。
“你能自己回家嗎?”
僵持許久,鐘唯輕聲詢問“我送你吧”
“我跟你家反向”他隨意看了眼時間,馬上淩晨。“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那你呢,你現在看起來輕飄飄的”
“有點暈”他歪頭,順勢靠近,他的頭發長了點,這麼仔細一看,眉目硬朗,劍眉星目,很清朗。“但我是男孩子,不安全也沒關係”
“一會兒我送你,散散步酒就醒了”
“嗯”
彼此沉默著,卻又沒有事情做,打火機點燃香煙,裹挾著難以言說的秘密,那霧嗆人,又讓人上癮,逼的人一步步靠近,卷進肺裡,令其深陷。
“你很喜歡這個牌子?”鐘唯見梁青榮抽煙,煙盒裡隻剩兩支,黑色得包裝,到跟他本人一樣,神秘又冷漠。“蘭州”
聞言梁青榮挑眉“這還分喜不喜歡嗎?”吐出煙霧“我第一次抽煙就是蘭州,所以到現在隻抽蘭州”
“黃鶴樓也挺好的”
“你喜歡?”
“沒有,一般人都喜歡,你沒抽過嗎?”
他笑了,靠在椅子上,按滅煙頭“沒有,這些年一直抽蘭州”
“為什麼不試試?”鐘唯鬼使神差問出這麼一句,說出去才發現自己多管閒事了,想收嘴來不及了。
“我習慣它的味道了,也懶得去花時間去品味其它的”
“我隨便說的,蘭州很少賣”鐘唯想到上次自己感謝梁青榮送他煙他拒絕後那煙被她送了安博,不便宜,安博還說自己這兒賣的煙有的都是彆的店沒有的。
黑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