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外幾朵海棠時不時隨著東風吹進堂內,落在林韻的腳旁,她端坐在椅子上,揣了揣懷裡的蜜餞,沒忍住咽了口唾沫。
“愛卿,為何不打開嘗嘗?”蕭黎定語氣不再像平日裡疏冷,她覺得身旁人語氣中似乎還有些期待?
林韻點頭應著,小心翼翼的將蜜餞外麵的紙袋拆開,挑了一個她覺得最可愛的半邊梅含進了嘴裡。
少女臉上的疲倦感頃刻間被酸甜的半邊梅衝散殆儘,嘴角間的笑意也愈來愈深。
“嗯!真不錯!”她下意識的從紙袋中挑了一個成色極好的,抬手就要去喂給蕭黎定,“你嘗嘗,真的不錯哎!”
林韻剛剛伸出手去,恍然反應過來這樣不合禮儀,連忙抬起另一隻手要將紙袋中的半邊梅給蕭黎定要他自己挑,驀然,一隻強勁有力的手臂製止住了她的動作。
一層輕柔微涼的觸感在她的手上炸開。
是蕭黎定方才不小心觸碰到自己手的薄唇。
男人的嗓音不急不緩地在她耳邊響起。
“嗯,的確是不錯。”
林韻沒來得及去感受那一抹溫存,便急忙將手收了回來。
她覺得氣氛有些怪,耳尖不知不覺也泛上了紅。
堂內窗邊薄紗隨著微風緩緩升起,恍然像是失去了支撐般倏然落下,她盯著眼前的這副場景,努力將腦子裡的奇怪顏料甩掉,啟唇道:
“皇上,今日來找我,不會是為了來送蜜餞吧?”
她看著眼前人罕見的愣了愣神,遲疑了片刻。
林韻:壞了,我就是隨口一猜,不會真叫她蒙對了吧......她本意是想讓氣氛回歸正常,好讓蕭黎定給自己布置接下來的任務,誰道......問完之後氣氛更奇怪了。
男人遲疑片刻後好在麵上又換了一副淡淡的模樣,“朕今日閒來無事,來這逛逛,順路將這蜜餞給愛卿帶來。”
“嗯。”她應了一聲,氣氛再次歸於寧靜。
“愛......”
“臣......”
忽然間,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又同時落下。
門外又一朵海棠吹落,這次直直落在了林韻的腳上。
她嘴角含著笑意,覺得適才的場景頗為搞笑,不過也耐著眼前人的身份,沒哈哈大笑出來。
“皇上,請講。”
“愛卿先講吧。”男人拇指停下了摩挲在茶杯底的手,拿起茶杯緩緩喝了一小口。
“好,”
林韻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微臣剛剛想說的是經過這半個月的災疫控製和治療,玊州目前已經處於一個可控的範圍,臣想進行下一步計劃。”
“最大限度的恢複玊州的經濟,讓百姓豐衣足食。”
蕭黎定坐在林韻身前,聞言時神情早已恢複如常,方才的溫柔早已被附著上的肅靜寒意擊散,林韻甚至覺得,這樣的狗君才正常。
她該不會是有受虐傾向吧。
唉。
她心裡想著,見蕭黎定不開口,便緊接著說道:“臣近日來同村民了解了玊州之地的氣候,簡要來說就是氣溫變化劇烈,白日黑夜的溫度和每一季度的溫差非常大。冬日呢,十分寒冷,暑期則炎熱非常。”
“降雨方麵,臣了解到在未發生旱災之前,這邊的降雨量便不算多,暑期降水較多,其他季節季候,極少降雨,甚至無雨而降。”
“微臣為了方便,便給這種氣候起了一個好記的名字,叫‘溫帶大陸性氣候’。”
林韻頓了頓去看人的反應,發現蕭黎定聽得還算是認真,便心情不錯的繼續說道:“這種氣候最大的弊端就是降水不足,一旦發生旱災......”她一句“保準玩完”差點噴出,麵上略帶了些窘迫,好在火速轉了方向,接上了上麵的話頭,“一旦發生旱災後果不堪設想。”
果然跟人熟悉之後就容易原形畢露啊。
“微臣想了個法子,”她興致極好的從紙袋中隨手挑了一個蜜餞塞進嘴裡,半晌開口道,“不完全依賴於降雨灌溉,起初在旱季時先開采地下水利用,這個方法用來過渡。而後等到雨季將要來臨時,修建蓄水池,旱季利用蓄水池灌溉,地下水做飲用水,如此一來,即能保證地下水不被開采過渡,又能保證旱季不會引發大規模旱災。”
“嗷對,臣近日在做一個能省時省力,不用人力便能實現井水灌溉的神器。”
“神器?”林韻看著蕭黎定神色中頗有好奇的朝自己看過來。
她莞爾一笑,點了點頭,嘴角耐不住勾起來。
“聖上要不同臣去看看這神器做的如何了?”
“嗯,便由愛卿來給朕引路吧。”兩人起了身,林韻抬手引路時,似乎看到吳公公在他們身後掩蓋不住的姨母笑?
一臉奸臣的樣子......
偏巧,院內此時起了風,海棠花瓣隨著這股快風吹的片片輕落到來人肩上,吳貟在二人身後隔開了一步距離,緊緊跟著。
看著聖上輕抬手替身著白衣的林侍中拂了衣裳的花瓣,他心中的猜想也漸漸明朗的起來。
三人往山後行了一段路,穿過一片竹林之後眼前便豁然開朗了起來,赫然見一間簡陋的草木屋搭建在此處。
“聖上,這邊。”林韻上前一步引人往前走,吳貟趕腳上前了幾步,頗為識趣的給兩人抬鎖開了門,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前。
蕭黎定自開門時,視線便落到了院子內,盯著看了頗長一段時間,直到聽到身旁人清冽的聲線才緩緩回了回神。
“聖上,請。”
蕭黎定神色晦暗不明,沒開口便進了院內,林韻緊跟在人後麵,抬腳便踏了過去。
她小跑著上前,兩手攀附將衣袖向上挽了挽,全然沒在意自己手臂上的幾處劃痕,俯身從角落處找了兩雙還算得上是乾淨的手套,一雙遞給了蕭黎定,另一雙則輕車熟路的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臣這個神器,名叫:井車【1】”她盯著自己這幾日的心血,頗為驕傲的介紹著。
說著,她便叫人靠近了些,自己則俯身仔細介紹著,“這下麵的井是早些年荒廢的,臣叫人挖大了些,後麵又在這井口安裝一組臥齒輪和立輪,二者相齧合,立輪上再掛上一串盛水筒,這樣蓄力或者人力拉動套杆,隨著立輪轉動,盛水的水鬥連續上升,經過大輪後,裡麵的水流進旁邊的水槽,再流入田地中,空水鬥由另一邊下降,如此周而複始,便可以實現百姓們不用抬水去澆灌,節省人力。”
林韻一邊說著,一邊做手勢專心指著向人介紹,生怕來人有什麼不懂的,時不時還抬眼看一下蕭黎定麵上的神色。
她悄悄咽了口唾沫,終於介紹完後盯著站在麵前的天子,偷偷端詳了一會蕭黎定的神色,看樣子,
似乎是不太滿意?
是她做的這個有什麼問題嗎?還是太小兒科?
“聖上,這個做工原料用的是木結構,木輪、木鬥,是尋常百姓家就能做出來的。”林韻抬眼去看,卻發現蕭黎定依舊是盯著自己,沒開口。
她有點氣餒,自己這些日子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熬了幾個大夜做出來的,這人怎麼!
今個必須證明給他看!
林韻抬腳上前了幾步,轉頭微笑著向蕭黎定身後站著的人啟唇道:“吳公公,可否勞煩您給搭把勁?”
“唉,老奴聽林侍中吩咐。”吳貟聞言抬頭看了眼蕭黎定,見人沒阻止,嘴角依舊是掛著笑意,急忙上前跑到林韻身旁。
“吳公公您負責這邊,我去那邊,一會啊我喊完一二三,咱倆就使勁推,這井中的水便能上來了。”
她說著,腳下快步的朝另一邊走去,聽著吳貟應了一聲,雙手把住那根木杆,蓄滿了力氣,開口道:“一二三,推!”
林韻和吳貟兩人一起使著力氣,剛開始轉動的時候有些吃力,林韻卯足了勁使勁往前推著,終於推了半圈不再如方才般吃力。
隨著井車哢哢的轉動聲響起,漸漸的從井底傳來水流聲,頃刻間,便見出口處湧出來,順著水槽,流向了院內的菜園中。
她此時正低著頭,雙手使勁向前推著,抬眼看到這井車的效果還不錯,嘴角勉強掛著笑意,開口道:“聖上,您看。”
林韻抬頭看向前麵原先蕭黎定站的位置,誰知,沒捕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倒是身邊多了一抹玄色身影。
一雙強勁有力的手搭在她戴著手套的雙手旁,那雙手用力時,隱隱透露出欲念的青筋......
她抬頭對上身邊的人的眼神,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蕭黎定現在的眼神中透露著一絲讓她覺得陌生的情緒,不是輕蔑,不是厭惡,更像是心疼?
林韻覺得應該是自己最近熬夜熬傻了,腦子都有些不清醒了。
她繼續用著力氣,不過蕭黎定的加入顯然讓她輕鬆了許多,林韻分出神來問道:“聖上覺得如何?”
她看著蕭黎定聞言終於低頭看了眼出水口源源不斷的清澈水流,終於肯開口道:“嗯,愛卿的法子不錯。”
林韻:Yes!我就說嘛,這東西擱古代不得迷死你們!
驀的,木杆的推力加重,她腳底用力差點沒撐住滑了下去。
蕭黎定!
放手之前能不能先說一聲!古代補不了牙你不知道嗎!
繞是生氣,她依舊麵不改色,麵帶笑意的回頭跟吳貟說道:“吳公公,可以了,多謝。”
倏然,還沒等她轉過頭來,一團柔軟熾熱的觸感席卷自己的一條手臂。
林韻嚇得猛地轉過頭來,下意識抽出手臂來,但見麵前的人是蕭黎定,又強忍著抑製住不適,任男人拎著自己的手臂懸在半空。
“林侍中,這些傷都是做井車弄的?”
林韻低著頭,這些日子和蕭黎定相處的經驗告訴她,狗君隻要是這冷淡叫人發寒的語氣,絕對是有點生氣了。
受傷的是她,又不是蕭黎定,他生的哪門子氣!
林韻抬起頭來,便要去應,然而還沒等她適應過來仰頭去盯著眼前人。
刹那間,眼前混黑一片,意識也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