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持續了兩個時辰,隨著夕陽西下,西夏人的戰線不斷的往前推移,衝破魏軍第一道防線,緊接著就是第二道。當鐘進知道自己對麵的魏軍隻有區區幾百人時,頓時暴跳如雷,更讓他憤怒的是,這場戰役的指揮官居然隻是一個商人,頂多算個有點武功在身的江湖人士之後!他咬牙切齒的發誓要親自將此人頭顱砍下示眾。自他上戰場以來,何曾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周慕白見傷亡越來越大,所存活著不過十之一二,而時間已經足夠王勇帶著將士們隱入貢陀山了。他扯著早已嘶啞的嗓子喊道:“撤,快後撤!”
鐘進聞聲望來,冷笑一聲,隻剩區區幾十人,還能退到哪裡去?真是不自量力!
他轉頭對陶維功說道:“一個也彆放過,走掉一個,你就挨十大軍棍!那個周慕白,留給我。”
“是。”陶維功領命,指揮著士兵漸成包圍之勢,要把他們圈進“袋子”裡打。
鐘進拿起彎刀,截住周慕白的去路,他對身邊的衛兵說道:“你們彆插手,這人的頭,我來砍!”
一個是西夏凶殘暴虐的戰場老將,一個是武功勉強可入高手之列的沙場“新兵”,雙方實力懸殊,鐘進輕蔑一笑,彎刀罩著周慕白頭頂劈下,周慕白舉劍相迎,刀劍相撞迸裂出火花,在蒼茫的暮色中顯得耀眼。周慕白隻覺得虎口一麻,清風劍幾欲脫手,緊接著第二刀、第三刀,周慕白隻餘招架之力。在鐘進抬手準備再次劈下時,周慕白就地一滾,閃至鐘進身後。
但不曾料鐘進不僅孔武有力,身材還格外靈活,他變劈為削,刀鋒從周慕白頭頂劃過,一縷頭發被削落。
鐘進舔舔乾裂的嘴唇,居高臨下的看著幾近力竭的周慕白,笑道:“嘖,我還以為多厲害了,這麼快就無還手之力了?真沒意思。”
說罷,揮舞著彎刀,直向周慕白的脖頸。此時一道紫色人影飛掠而來,黎羽書的長劍接下了這淩厲的一刀。鐘進一愣,才發現對方居然是一個女子!
“你是誰?”鐘進眯著眼睛看向她。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黎羽書是也。”說完整理了下淩亂的秀發。
“這大魏是沒人了麼,居然要一個女人上戰場。”
黎羽書眉眼彎彎,輕笑間現出兩個梨渦:“可是怎麼辦,你馬上就要敗在我這個女人手上了。”
說完手上軟劍化作長虹,向鐘進襲去,鐘進冷哼一聲,彎刀一遞,兩人瞬間打鬥在一起。刀光劍影間鐘進暗暗心驚,難怪對方可以如此托大,確實是有幾分本領,如此妙人,若是臣服於自己帳下......漸漸地鐘進起了生擒的心思。
黎羽書隻想速戰速決,也必須速戰速決。一旦西夏兵圍上來,就算她武功再高強,也沒法從千軍萬馬中逃脫。
鐘進的步伐極快,身形也異常矯捷,與他高大威猛的外形一點都不相符,他雖想生擒了黎羽書,但手下卻無半分虛招。鐘進的彎刀長約三尺,刀背上是一排彎勾,黎羽書的軟劍被勾住,鐘進哈哈大笑著,將黎羽書往自己身邊拉,黎羽書整個人瞬間朝鐘進飛去。眼見就要撞到鐘進的刀鋒,黎羽書手腕一轉,長劍從彎刀側麵滑走,若靈蛇一般,一口咬在鐘進的臉上,自己也借力重新回旋到原地。
鐘進臉上見了血,周邊的護衛見狀就要一哄而上,鐘進伸手攔住,“說了不要動,這兩個留給我來!”軍令如山,護衛隊緩緩後撤。
鐘進用手一抹臉上的血跡,臉上露出可怖的笑,“哈哈哈,你還真是厲害,夠勁!我喜歡!”
黎羽書冷哼一聲,“還有更厲害的,讓你見識見識。”
黎羽書劍鋒變幻得更加奇特,劍招也愈發淩厲,大開大合之間,鋒刃相交,火花飛濺。黎羽書勝在劍招奇特輕盈,但她已經廝殺了兩個時辰,氣力早就不繼。鐘進的彎刀斜斜劈過,黎羽書不敢硬接,就地翻滾,胳膊在被刀罡劃傷的同時,長劍向鐘進的腳踝砍去。鐘進右腳倏地一踏,將黎羽書長劍踩在腳下,黎羽書抽劍不及,隻得鬆手,同時側身從腰間拔出匕首,繼續往他腳踝砍去。鐘進躲避不及,皮靴被劃開一個大口子,黎羽書順勢撈回自己的佩劍,急忙後掠,直到五米開外,才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形,鮮血從傷口冒出,很快浸濕衣物。
周慕白解決掉幾個西夏人之後,也提劍加入,鐘進想生擒黎羽書,可是對於周慕白那是恨不得生吞活剝了的。見周慕白過來,手下的帶血的彎刀,刀刀針對周慕白,周身殺氣頓增。
周慕白感到前所未有的壓迫感,黎羽書來不及包紮自己的傷口,左手持劍去擋鐘進那凶猛的一擊,長劍被彎刀壓得變形,鐘進來不及收勢,那一刻腦海裡閃現的念頭就是:可惜了。
周慕白猛的飛躍而來,用力推開黎羽書,刀鋒從周慕白的後背劃過,他的頭猛地後仰,身體如弓一般彎曲。黎羽書瞬間的懵了,周慕白轉身向鐘進撲過去,死死抱住心內還在惋惜感歎的鐘進,吼道:“羽書,跑,快跑!”
鐘進率先回過神來,使勁推著抱著自己的周慕白。可是無論他怎麼用力,就是推不開。氣得他滿臉扭曲,將彎刀拋出給自己不下,將手伸到周慕白的後背,對著那長長的傷口,就是重重一擊。周慕白疼的幾乎要昏厥過去,此時黎羽書反應過來,她滿腦子都是一定要救他。
黎羽書衝上前來,對著鐘進的眼睛襲去,鐘進隻好鬆開周慕白,抬手護眼。下一瞬黎羽書的長劍就直指他的咽喉,鐘進連忙後仰,黎羽書趁機去拉周慕白。鐘進雖然後撤很快,但喉嚨還是被劍氣傷到,一股窒息感,讓鐘進彎下腰來用力摁住自己的咽喉。
黎羽書拉起周慕白就往後跑,因鐘進下令,這兩人必須是他親手擒拿,周邊護衛一時不知該不該上前阻攔,就在這猶豫間,黎羽書幾個縱躍,已出了他們的視野。
就這樣黎羽書拉著周慕白沒頭沒腦在密林裡猛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遠,隻是知道四周完全黑了下來,隻有偶爾的月光透過林間穿透下來。四周已經聽不到兵器相接聲,聽不到廝殺聲、也聽不到慘叫聲,隻有沉重的喘息聲以及重重的心跳一下下砸在胸口。黎羽書覺得自己的雙腳已經不聽自己的使喚,隻是重複的機械性的在奔跑,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跑,使勁跑。
忽然右肩一個拉扯,將她帶倒,她回過神來,連忙扭頭去看,周慕白腳整個人已經重重的栽倒在地。她趕緊去攙扶,可周慕白即使借助著她的力也無法站起來了。
黎羽書借著月色去查看他的傷,可惜光線太暗,看不清,伸手去摸,發現他整個後背都是濕濕黏黏的,這不是汗,是血!黎羽書有點慌了神。她將外衣脫下來,撕成長條,身上的金瘡藥不知道什麼時候丟了,她隻好又將中衣脫下來,按壓在他背上的傷口上,然後將布條一圈一圈的緊緊纏繞過去。
周慕白悶哼一聲,費力睜開雙眼,虛弱的說道:“羽書,你彆怕......快將我......放下來,然後......往東走,去泰平鎮......找李將軍。”
黎羽書眼淚開始不受控製的往下掉,哽咽的說道:“你彆說話,一會我還得靠你指路了,我一個人不認得路,也走不出這大山,所以你一定要活著,知道不知道!”
周慕白想伸手去擦她的眼淚,可是他連抬胳膊的力氣都沒有了。黎羽書咬牙將他背了起來,周慕白想掙紮著下來,可是隨後就陷入了昏迷。
黎羽書覺得這是她度過的最漫長的一個黑夜,走到最後,她全靠意念支撐,手腳早就已經不由自主的打顫。她看著遠處開始泛白天際,再看看腳下這蜿蜒曲折的山路,一直往前延伸、延伸,目光所到之處除了山還是山,無窮無儘,似乎永遠也走不到儘頭,黎羽書內心閃過一絲絕望。周慕白從昨晚暈過去之後,就沒再醒來,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她手腳並用的爬到一個大石頭邊,將周慕白放在上麵,顫顫巍巍的去探他的鼻息。還好,還有氣,黎羽書用衣袖胡亂的擦了擦眼淚,從腰間掏出一路上陸陸續續采到的草藥,放在石頭上開始砸,可是手一直打顫,砸了幾下都不得要領,於是乾脆塞進嘴裡,使勁的嚼著。草藥上的泥沙與牙齒碰的咯咯響,她也全然不顧。
她將一部分草藥上到傷口上,一部分擠出汁水慢慢喂給了周慕白,又給自己的傷口上了藥。等折騰好,天色已大亮,黎羽書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將眼淚努力的憋回去。
黎羽書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撐著石頭站起來,拽著周慕白胳膊準備背上繼續往前走。可就在此時,她忽然停下,豎著耳朵靜聽了片刻,一顆心瞬間下沉。有人!而且不止一個!她加快動作,想將周慕白扛到背上隱藏到石頭後麵,可慌亂中一腳踩空,整個人連同周慕白一起滾到了山路下,發出一連串的聲響。
不遠處的幾人顯然也覺察出了這邊的異樣,開始慢慢的朝這邊逼近。黎羽書從腰間拔出軟件,將周慕白護在身後,神情緊張的盯著前方。
當他們出現在視野離,黎羽書鬆了一口氣,是魏軍的裝備,他們有救了。她和對方交代了幾句之後,人也因高度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懈掉,頂不住暈了過去。
待她再次醒來,已經是在軍營,李君儒果真拿下了泰平鎮。
黎羽書醒來第一件事情就去找周慕白,看著他靜靜的臥在床上,一動不動,腦海裡閃現出他飛撲過來擋住鐘進那淩厲一刀的身影,眼淚漸漸浸濕了眼角。
黎羽書將他的手從被中拿出,凝神把脈。因擔心有偏差,又欺身去按診另一隻手。片刻後,終於輕舒口氣,知道他已經度過了難關。她的指尖由他的手腕慢慢移到手心,指尖傳來的溫度,讓她恍如隔世,她輕輕的握住了周慕白的手。
忽然她感受到周慕白的手微微彈動了一下,黎羽書眼中掠過一抹亮光,略帶急切的喊道:“子仲,子仲......”
周慕白緩緩睜開了眼睛,什麼也沒說,隻是怔怔的望著黎羽書。她麵容有些蒼白憔悴,眼下是淡淡的青色,與楓林初見時消瘦了不少,一雙烏黑的眸子望向他,帶著關切,藏著千言萬語,卻最終欲說還休,他的心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黎羽書欣喜的起身,想去叫大夫,可還未站起來,手就被周慕白反握住,接著就聽見一聲悶哼。
黎羽書連忙蹲在,惱道:“扯到傷口了?你傷成這樣,怎麼還這般不知輕重的亂動。”
周慕白嘶啞著嗓音說道:“我不亂動,你彆走。”
說完捏了捏黎羽書的手,好似要確認她的存在一般。黎羽書任由他握著,耳朵卻有點發燙,低下頭說道:“我沒有要走,我是去叫大夫。”
“你不就是大夫,你來給我診治。”周慕白趴在床上,臉色慘白,但語氣透出幾分無賴。
黎羽書橫了他一眼,“我的醫術怎麼能跟何老相比。”
黎羽書難得的謙遜起來,她雖然經常對自己的醫術自吹自擂,可要真與軍中赫赫有名的何老相比,還是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斤兩的。
說話間,門外響起腳步聲,一位長得五穀豐登的老者推門入內,黎羽書連忙抽出自己的手站起來。
“醒了?怎麼不叫我一聲。”老者帶著點責備看向黎羽書。
“我剛醒,您就是何老吧。”周慕白搶先說道。
何栩圓眼一瞪,整個人顯得更圓了,驚訝的說道:“你認得我?”
“剛才聽羽書說起,她對您的醫術讚不絕口,您一進來,就見您鶴發童顏,精神矍鑠,健步如飛,猜想是您老無疑,在下周慕白,多謝何老相救之恩。”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何栩對周慕白的話很是受用,看向黎羽書的眼神也帶了些慈祥。黎羽書搬來凳子請何栩坐下把脈。何栩把完脈也暗暗點頭,隨後拿出銀針在背部施針,一個時辰後又喂下一碗藥湯。折騰了一上午,周慕白又沉沉睡去,一直到日暮時分才再次醒來,這次精神明顯就好多了。
李君儒帶著人踏進了房間,王勇見到周慕白,快步上前,連忙問道:“感覺怎麼樣了?”
“還好。”周慕白淡淡的回複。
李君儒默默的打量了周慕白許久,才說道:“這一戰,辛苦你了。”
周慕白垂下視線,恭聲說道:“能為國儘自己的綿薄之力,是卑職的本分。”
李君儒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問道:“你可是責怪我沒有事前與你說?”
“卑職不敢。”
李君儒知道他心中有氣,難得的再次開口解釋道:“兵家之勝,不可先傳。此次兵行險招,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李君儒是此次戰爭的指揮官,按理說,他沒有向下屬解釋他用兵的理由,但是對於周慕白,他忍不住破了例。大多數人學兵法,言兵事,以為天下莫能當也,然而到了實際作戰時,卻不懂變通,結果往往是一敗塗地。可周慕白卻出乎他的意料,從周慕白在他軍帳中侃侃而談,到後來聽說鹹州剿匪一事,他就知道周慕白是個有謀略的,所以才把他放在王勇身邊,但不曾想他能牽製住鐘進主力如此之久。他是個惜才的,隻是聽說周慕白無意仕途,他應該如何才能將他收入麾下呢?
其實對於這次的部署,周慕白何嘗不清楚,如果他在李君儒那個位置,他估計也不會說,行軍之事都需謹之又謹,慎之又慎。見李君儒再次開口解釋,他也忙應下:“將軍的用心,在下明白的。”
見李君儒一副沉思的模樣,沒有回應,周慕白試探的叫道:“將軍?”
李君儒回過神來,他看了看周慕白,心想:收入麾下之事,還得從長計議,欲速則不達。他揮揮手說道:“你們其他人都先下去,我有話同子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