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房間瞬間隻餘他們兩人,李君儒這才開口道:“西夏軍占領鞣縣了,在我們奪回泰平鎮的第二天,鞣縣守軍並沒有經過太多實際性的抵抗......如你所料,鞣縣一早就被滲入了。”
周慕白不敢小覷這位真守邊關十幾年的老將,尤其是這次的親身領教,他必定是已經有了應對之策。不過看對方說完之後一副沉吟的樣子,周慕白知道李君儒想要他來接話,他內心歎口氣,如他所願的問道:“將軍有何打算?”
聽見周慕白的問話,李君儒果然眉眼展開,胡子一抖一抖的反問道:“那你怎麼看?”
周慕白暗道:又來又來!這一幕讓他夢回順城大營,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套路。但看穿了,又怎麼樣了,誰叫人家是老大,他如實回道:“占領鞣縣隻是他們目前不得以而為之的事。”
“哦~何以見得。”
“現在他們往南是齊州,往北就是我們泰平鎮,而泰平鎮已被我們奪回,就等於截斷了他們北上的糧道,若要穩住現有局麵,就必須先占領鞣縣,再圖之,畢竟人還是要有一個我不是。”
“他們再圖的是什麼?”
“泰平鎮!”
“何以見得?他明知我大軍在此駐守。”
“鎮守又何妨?攻就是了。”
“如何攻?我軍剛領泰平鎮時,鐘進就從貢陀山撤軍回來圍攻過,彼時我軍還尚未來得及對城池進行精密部署,如此情況之下,他尚且攻不進來,此時他又如何攻?”李君儒目光炯炯,逼迫周慕白。
周慕白毫不退怯,俯撐在床上抬起頭,對上李君儒說道:“此一時彼一時。”
“如何此一時與彼一時?區彆在哪?”
“在於鞣縣百姓!”
此言一出,李君儒心裡一驚,一股涼意從腳底直衝而上,讓他頭皮發麻。他望向周慕白,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若大批鞣縣百姓逃至城下,乞求庇護,這城門開是不開?若不開,天下人的指責,士大夫的彈劾,你守土為民的宗旨是否會讓你寢食難安?若開,西夏軍趁亂混入百姓中,趁機來個裡應外合,你又如何應對?若他們拿鞣縣的百姓做排頭兵,在後麵用刀劍逼著他們攻城,你殺是不殺?亦或他們不讓百姓攻城,而是當做人質,叫囂著遲開城門一時就殺一批百姓,這城門你開是不開?”
周慕白字字句句全部砸進李君儒的心底,他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緩緩問道:“你有何高見?”
周慕白深邃如潭的眼眸,透出陣陣寒意,沉聲說道:“空城計。”
李君儒驀然睜眼,凝目盯了他半響,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然後頭也不回的出了房門。
周慕白知道他心中已有計策,趴在床上,閉目養神。
七日之後,鐘進集結軍隊,兵臨城下。然而當他們雄赳赳氣昂昂的來到泰平鎮前,隻見城門打開,城樓上隻有幾個老兵,與前幾日戒備森嚴,旌旗獵獵的模樣全然不同。
城門、街道甚至有百姓在悠閒灑掃。陶維功有點懵,打馬行至鐘進身旁問道:“魏軍這是唱的哪一出?”
鐘進止住三軍,笑而不語,眼神一掃,說道:“你去抓一個人過來問問。”
不消片刻,陶維功抓住一個灑掃老人,問道:“你們守將李君儒去哪啦?”
老人戰戰兢兢的回道:“這位軍爺,前幾日你們攻得太猛了,李將軍料到你們不久會卷土重來,怕撐不住,早就跑了。”
陶維功喜出望外,忙回來稟報。
鐘進真是要被他氣吐血,要不是這人是自己的小舅子,武力值還有幾分,他簡直想要一腳把他踹下馬去。
陶維功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忙道:“莫非他們城內有埋伏,故作此態?”
鐘進深吸幾口氣,按住自己想爆粗的衝動,忍者耐性教道:“李君儒是個寧願冒險翻貢陀山,也要將泰平鎮搶奪回去的人,會因為我們幾次強攻就棄城呢?李君儒這老東西,詭計多端,寸土必爭,怎麼可能連夜逃跑。最簡單的,你看,若他李君儒真的跑了,城內百姓還會如此悠閒?”
陶維功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們這是在學諸葛孔明的空城計!”
鐘進撇了他一眼,“你還知道空城計,還不算太笨。”
陶維功嘿嘿一笑,問道:“那我們怎麼辦?攻還是不攻?司馬懿那麼有才的一個人當時也中了計,沒有殺進去,若是殺進去,那就贏了。”
左將蔣健打馬上前說道:“鐘帥,諸葛孔明的空城是真的空城,可前麵的泰平鎮可未必是座空城。這泰平鎮,看起來不怎麼太平啊。”
鐘進遠遠眺望泰平鎮的城樓,回道:“你們以為司馬懿是真的中了諸葛孔明的計?哼!那你們就太小瞧了他。他其實一早就看穿了孔明所謂的空城計,但他就是不攻!為何?若彼時他真的攻了進去,蜀國被滅,那他的用處也就沒有了,剩下的就隻有功高蓋主。他不攻,左不過是借著空城計來保存自己的實力和存在的意義。因為隻要蜀國存在一天,他就是魏國最需要的存在。”
陶維功更加疑惑了,“那我們攻是不攻啊?”
鐘進說道:“不攻,目前隻能退而守鞣縣,可我們糧道已斷,我們在魏軍前後夾擊下能堅守多久?若攻......嶽繆,你怎麼看?“
“回鐘帥,若是我,會率領大軍穿山而過,從泰平鎮繞過去。”
鐘進哼了一下,”你想到的,李君儒如何會想不到,他故作姿態,擺一出這麼漏洞百出的空城計,就是明晃晃的告訴我們,裡麵有埋伏,讓我們不敢入內,而選擇從旁邊繞過去。可這泰平鎮往東是賀崖山,走賀崖山必過上穀峰,上穀峰是什麼地方,我不說你也知道,我們這些人都不夠他們吃一壺,所以他們料定我們不會東行。若不東行就隻能往西,往西就是穿過貢陀山,那是李君儒剛走過的路,他已經莫過一遍了,你覺得我們進去會有好果子吃?“
陶維功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所以鐘帥是覺得他們有意唱這出空城計,意在虛張聲勢,故意引我們入貢陀山,好一口吃掉我們?“
“不錯,”鐘進指著前麵那連綿起伏的群山,說道,“現在他們指不定就在這山上看我們的笑話,想看我們西夏鐵軍如何被他們騙得灰溜溜的逃入這貢陀山尋求生路。”
陶維功順著鐘進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狠狠的啐了一口。
其實如鐘進所料,山中確實藏著魏軍,王勇微蹲著身子,望遠處的城池和黑壓壓一片的西夏軍,問道:“子仲,你說鐘進會上當嗎?”
“會,鐘進是個自負的人,李將軍這麼挑釁的一個空城計擺在麵前,他自然會全麵分析一番,然後作出自認為看穿一切的決定。”周慕白坐在軟塌上,背上的刀傷已經愈合,已經可以下地慢慢走動了,但是王勇還是擔心山路顛簸,硬是讓他坐上了軟塌,讓士兵抬著走。
王勇左眼用一塊牛皮遮住,裡麵仍然敷著藥。他走過來壓低聲音問道:“雖然我們預先在城內設了埋伏,可泰平鎮不大,西夏兵馬一旦蜂擁而入……我擔心李將軍那邊……“然後語氣一頓,用眼尾掃了掃周慕白的臉色,試探的問道:”子仲,要不你讓我去城內,幫下其他兄弟,你彆看我眼睛傷了,可我手有的是力氣。“說完滿臉期待的望著周慕白。
王勇傷了眼睛之後,李君儒沒有再安排他上戰場,而是把他放在周慕白身邊,李君儒確實厲害,知道以他那豪爽直辣的性子,拗起來,沒幾個人能管得住,可自從貢陀山之後,王勇是對周慕白心服口服,把他放在周慕白身邊,不怕他不聽話。可一個常年在戰場摸爬滾打的人,忽然閒下來不,這次擺再眼前的又是這樣一場硬戰,不心癢那是不可能的。
周慕白有點擔憂的看著遠處的泰平鎮,西夏人克敵製勝的法寶就是速度與狠辣,以往騷擾魏國邊境,都是鐵騎呼嘯而下,在邊境縱橫來往,這種來去若風的戰術,常常讓魏軍措手不及。
他腦海裡回響起李君儒臨行前的囑咐:“王勇,你跟著周慕白,凡事需與他商量。還有要謹記,萬事根據情況便宜行事。”這句話很熟,上次聽都類似的這句話之後,他們就被當成了誘餌,在貢陀山上差點出不來。那這次呢?
就算泰平鎮在事先已設好埋伏,西夏的鐵軍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接下來的廝殺會異常的慘烈,可李君儒會采取這種常規戰術麼?很顯然不會,如果想要讓西夏軍有去無回,而我方傷亡降到最低,他會怎麼做呢?韓信與龍且對陣淮水東、西兩岸,夜間韓信築壩截流,第二日天明佯敗引楚齊聯軍渡河追擊,韓信趁機決壩放水,龍且大敗。這泰平鎮無大江大河從旁側過,如果不是水,那就是火!
周慕白驀然心驚,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李君儒會這麼乾嗎?如果真用火攻,那整個泰平鎮將被付之一炬!
王勇見周慕白一直望著遠處出神,沒有理會自己,有點焦急,想伸手去推一下他。結果手才到半空,就被黎羽書一把鉗住,王勇觸不及防,被抓了個正著,不由“哎喲”一聲叫喚,粗聲粗氣的叫到:“你乾嘛?”
黎羽書沒好氣的說道:“你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他背上還有傷了。”
王勇訕訕的收回手,嘟囔道:“這麼護食啊,我又沒用力。“
黎羽書瞪了他一眼,又用眼神警告了下他的手,才往後退了退。王勇將手放回身後,然後抬眼看到笑得一臉得意的周慕白,忍住想揍他的衝動,畢竟還有事要求人家。
他走過去繼續問道:“怎麼樣?“
周慕白裝傻,“什麼怎麼樣?“
見周慕白耍賴,他有點急了,“就是我去城內支援啊。“
“不行。“周慕白冷冰冰的拒絕了他。
“為什麼不行?“
“沒有為什麼,就是不行。“
“給我個理由。”王勇不甘心的追問道。
“沒有。”
“你……“
“快看,火,鎮上著火了。“一個士兵呼喊道。
周慕白一驚,騰的站起來,往前疾走幾步,震驚的看著遠處騰起的火苗。火,是火!他真的用的是火攻!他佩服李君儒的果決,哪怕戰後整個泰平鎮將被夷為平地;哪怕以後可能會麵臨無數言官的彈劾,他也毅然決然的用了這種方式,可慈不帶兵,周慕白明白這是對於這場戰爭來說最好的方法。
成片成片的房子燃燒起來,濃濃的黑煙從泰平鎮升起,隨著微風吹過來,繚繞在樹林間,久久不散。
周慕白內心飛快的運轉著,他轉身問王勇:“你真的想幫忙?”
王勇一愣,隨即狂喜,狠狠的點了點頭,說道:“那是自然,我現在帶著兄弟們下去。”
周慕白伸手攔住了急衝衝往外下的王勇說道:“我們不是去泰平鎮,而是先至撫坪再去烏蘭。“
王勇猛然扭頭,吃驚的看著周慕白,說道:“你要我們去奪撫平和烏蘭?!“
“不錯。”
“可我們才不到兩千人。“
“怎麼,你不敢?”
王勇立馬不服氣,一拍胸脯,說道:“笑話,戰場上有我王勇不敢的事?”
周慕白笑笑,“我並不是讓你去逞凶鬥狠,李將軍不打無準備的仗,他定然不會再讓西夏人有退回鞣縣的可能,若我沒有猜錯,此刻齊州的兵馬已經動了,你不是想幫忙嗎,那我們就趁機將撫平和烏蘭兩大關口奪回來,也好讓李將軍與齊州兵馬更快地會合。”
王勇不解的問道:“你之前不是說齊州是扼守西夏南下的咽喉,朝廷不會讓齊州的兵馬動麼?”
“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西夏兵馬呈雷霆之勢,從泰平鎮一路南下,齊州守軍自然不會動。而現在西夏軍被我們堵在中間,若李將軍邀請,曉以利害,齊州會把這麼大的一個功勞拒之門外?“
王勇點點頭稱是,周慕白又對他一陣囑咐後,王勇就率領著人馬向撫平出發。
直到不見了他們的人影,周慕白才說道:“我們也趕快走吧。”
黎羽書問道:“去哪?”
“跟著王勇。“
“我們不是不去嗎?”
周慕白回道:“我剛才說不去,一是怕他分心照看我,二是我背上有傷,此次搶奪關口,需要快,我跟著會耽誤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