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一如門主所預料,他很滿意這種萬事在自己掌控中的感覺,他假意沉吟片刻,才回答道:“不瞞你說,周家堡出事之後,我就派人跟蹤探查過,畢竟飛魚令確實誘餌,我也不能免俗。可在探查中發現,我門下副使不知從何得來消息,說飛魚令在你周家堡,雖然屠殺你周家堡的並非我萬道門之人,但消息確實是我門中之人走漏,才令你周家蒙難。在這件事情上,我萬道門難辭其咎,今日我也把那副使交於你處理。”說完對著殿外高喊:“來人,將鐘宇綁上來。”
周慕白冷冷的看著眼前的這場表演,他何門主可真會輕描淡寫。
鐘宇被剝去外衣,□□上身五花大綁的押進了大殿。他跪在周慕白座前,說道:“是江某人一時失察,輕信了小人之言,誤以為飛魚令在周家堡,才讓消息在江湖走漏,引得周家堡一群利欲熏心的江湖人所圍攻,今日你要殺要剮,我絕無二話。”
黎羽書很難將如今鐘宇低頭認罪的樣子和在朱雀堂口與周慕白幾番博弈,咄咄逼人的樣子重疊。不知道何政達使了什麼手段,讓此人心甘情願的出來頂罪。萬道門副使,一個僅次於何政達和江華,穩坐第三把交椅的人,成為了一枚棄子,一枚用來頂罪的棄子。
周慕白看著跪於座前的鐘宇,問道:“你說你輕信了小人之言,是哪個小人?”
“是我的手下陳達,問他是從哪得的消息,十八般刑具都上全了,也沒有說出個一二三來,最後被我斬殺,扔到戈壁去喂鷹了。”
沒有絲毫猶豫,答案脫口而出,這是早已準備就緒了,陳達也死了,就是死無對證。如此一來,傳播謠言的已經死了,圍攻周家堡亦非他萬道門,而是那幫利益熏心的江湖人。何政達就這樣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真是好手段。
周慕白眉宇間閃過一抹殺氣,但隻是短短一瞬,隨即又被他壓了下去。他站起身來,緩緩走到鐘宇麵前,溫溫然道:“你既是行使,必定對門中教規熟讀於心,那我問你,萬道門中之人,如何處置叛徒?”
鐘宇打了個冷戰,強壓住內心的恐懼,答道:“做成人皮鼓……掛於風鼓樓前,經受七七四十九天風吹日曬。”
“若我按照叛徒之刑施加於你,你當無怨言吧?”
鐘宇沒想到周慕白會這麼狠,以為今日最多殺人頭點地。沒想到竟然會如此狠辣。他將哀求的目光投向何政達,可何門主竟然視若無睹,反而厲聲喝道:“你聽信小人之言,讒害我兄弟一門,將你做成人皮鼓已是輕饒你了,還不快點謝過我子仲兄弟。”
黎羽書實在覺得難以控製自己,心中厭惡之情呼之欲出,何政達竟然豪無人性至此。顯然如若眼前這個人敢分辨上半句,那肯定會有比人皮鼓更為可怕的事情等著他。她看向周慕白,不知道周慕白會如何接招。
何政達的視線也緊緊地鎖在周慕白的臉上,不放過他麵部任何一個表情。周慕白心中冷笑,眸底戾氣滋長,何政達不是想置身事外麼,他偏不讓他如願:“承蒙何門主叫我一聲小弟,那如何處置......”周慕白語氣一頓,轉身對上何政達若毒蛇般的目光,嘴角微微一挑,徐徐說道:“就聽何大哥安排。”
何政達微微一愣,周慕白繼續說道:“今日既然認了你當大哥,就萬事以大哥為尊,以大哥為重。此事當然也是聽大哥的。”
鐘宇一聽全憑何政達處置,暗自鬆了口氣,他效忠何門主十幾年如一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次也好不違背門主意願,出來頂罪,怎麼著也可以留條活命了。
周慕白一個口一個大哥叫得毫無凝滯,這血海深仇都可以任由他何政達來決定如何來報,何政達神情有些激動,覺得周慕白給的投名狀很是有誠意。他站起身來,赤腳走下台階,來到周慕白身邊,麵色微微有點潮紅,“好,好,你我兄弟二人齊心協力,何愁大事不成。”
“來人。”何政達大喝一聲,“將鐘宇拖下去,做成人皮鼓,掛於風鼓樓前,為我兄弟報仇。”
鐘宇驚恐抬頭,難以置信的盯著何政達,何門主竟然絕情至此!大廳中其他門徒見此也不禁有兔死狐悲之感,鐘宇為萬道門的付出,對何門主的忠心,他們是心知肚明,可最終也是落得如此下場,推己及人,他們以後又會如何?
鐘宇頹然倒地,絕望的閉上了雙眼。緊接著被外麵的漢子拖了出去,自始至終也未再多說一言。
回到房間後,周慕白一連深吸深吐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住內心強烈的惡心感。
黎羽書在旁擔憂的看著他,“你還好吧......”
看著黎羽書滿眼的關切之色,周慕白嘴角扯出一絲笑意,“我沒事。”
黎羽書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他,周慕白嘴角的笑終於掛不住了,他垂下眼眸,心裡泛起了絲絲苦澀,“是不是覺得我也越來越像陰暗裡爬行的蛇,我明知道害我周家的罪魁禍首不是鐘宇,是他何政達。我明知道交給何政達處理,他就一定會死,我還是交了出去。或許是因為他是萬道門中人,在我周家這件事情上,他並不無辜,所以我忍不住要他的命;或許是他聽命於何政達,也忠心於何政達,所以我就是要除掉他;或許我隻是用他的命去換取何政達的信任。其實我有更好的方法,不要他的命,也可以達到我的目的,但是我就是不願意去做,我是不是變得冰冷又可怕?”
黎羽書感受到了他語氣中淡淡的悲哀,不禁五味雜陳,若無飛魚令之事,他應該也是個耀眼奪目的少年郎,如今卻在這裡與一群淤泥裡的人虛與委蛇,她輕歎一口氣,說道:“人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世上哪有隻賺不賠的買賣。從他加入萬道門,到遵從何政達的命令去做違背道義,喪儘天良之事的時候,就應該做好天道好輪回的準備。他一路爬到行使這個位置,手上怎會沒沾上半點人命?今日這一切也都是他咎由自取。“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善良也要有鋒利的刀刃來保護,周家堡上下幾十條人命,豈是那麼容易說寬宏大量就可以寬宏大量的。
周慕白仰頭,目光似乎穿透屋頂看向漆黑的長空,他極力將紛繁雜擾的心緒沉澱,良久無聲。黎羽書也不再啟唇,兩人一坐一站,寂靜無聲,隻有屋外風吹過的聲音隱隱傳來,良久周慕白出聲道:“你不必為我擔心,周家的賬我遲早會與他們算清楚。”
“你既然知道是何政達所為,為何不先殺了他,報了仇?”黎羽書不解,殺何政達很困難,但以周慕白的心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是的,殺他,有很多種方法,但是殺了之後呢?江湖上還是會認為飛魚令在我周家,以後紛爭仍會不休,麻煩仍然會接連不斷的找上門來,而我和萬道門之間不過是一場再正常不過的江湖紛爭而已。他確實該死,即使死一萬次也難解我心頭隻恨,但是現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什麼事?”
“何政達所要供養的人數如此之多,鞣縣縣令一點都不知情,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萬道門中守衛森嚴,我們隻能從縣令府下手,去探查他們之間勾結的證據。”
“你是希望我去縣令府去搜找?”
“是,”說道此處周慕白透出一絲尷尬表情,“我的武功......本來還算差強人意,你也知道我後來又用了海生,這內力隻剩個七七八八,若我自己出馬,恐怕還沒出這院子,就被人發現了,所以......”
“好啦,你不用不好意思啦,武功一學還是很看天賦的。”
周慕白哽了一下,自己說自己武功不好,和聽到彆人說你武功不好,那完全是兩個心境,他抿了抿薄唇,說道:“我謝謝你的安慰哦。”
黎羽書沒有聽出周慕白語氣中的揶揄,繼續一本正經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譬如你武功不如我,但聰明才智我不如你。”
周慕白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非常肯定的點點頭,“嗯,所以我們心有靈犀,配合默契。”
黎羽書麵上微現紅暈,嗔了他一眼,“什麼心有靈犀,會不會用成語。”
周慕白輕笑出聲,“嗯,是我用錯詞了。”認錯速度很是可以,可裡臉上卻無半分自己做錯的悔意。
黎羽書沒再理他,將話題重新繞了回來,“我何時行動?”
“過陣子吧,這幾天我們就先老實呆著,得讓他們先放鬆些警惕才好行動。”
“好。”
周慕白起身去旁邊箱子裡抱了兩床被子,放在床邊的軟塌上,說道:“今夜我睡軟塌,你睡床吧。”
“好。”
為了謝絕何政達賜的兩位美嬌娘,周慕白又把她拉出來擋槍,黎羽書心裡又把何政達問候了一遍。
周慕白脫下厚厚的錦袍,露出挺直的脊背和錦帶束緊的腰,愈加顯得挺拔清冷。他坐在軟塌上,看著黎羽書坐在梳妝台前, 將頭上飾品一件件小心取下。清亮的秀發如瀑布般散落下來,螺鈿梳從她烏發間穿過,由上及下,燭火跳躍,偶爾發出劈啪之聲,讓周慕白覺得難得的恬靜美好。
黎羽書拆卸完轉頭看見周慕白正一言不發的看著自己,以為他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問道:“怎麼了,可還有什麼事?”
周慕白回過神來,笑道:“沒有,隻是覺得事情似乎也沒有那麼糟心。”
額,心態真好,那個瘋老頭,誰知道他下一秒會做出什麼舉動,黎羽書好奇的問道:“看來你心情還不錯,有什麼好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說出來讓我也開心下。”
“萬籟寂靜,燭火可親。”周慕白看著燭火下的黎羽書,心裡加了一句:還有你。
黎羽書也笑了笑,俏皮的說道:“可惜啦,你的燭火我馬上就要滅啦,晚上點著燈我睡不著。”她頓了一下,又問道:“我熄燈,你沒問題吧?”
“沒問題,你先上床,我來熄燈。”待黎羽書躺下之後,周慕白將燭火壓滅。
“ 我看話本子裡,那些少爺小姐,都是要留燈睡覺,還要有值班守夜的小廝丫鬟,你確定熄燈沒事麼。”黑暗裡黎羽書的聲音悠悠的傳來。
周慕白歪著頭瞅了瞅她半響,好奇的問道:“你那些話本子,什麼時候給我看下?”
“你也愛看話本子?同道中人啊。”
“......不是。”
“那你為啥想我借你話本子看。”
“我就想看看那些話本子到底寫了些什麼,常年的往你腦袋裡灌輸了些什麼東西。”
“你......是不是討打。”
“哈哈哈......”
“你還能笑得更大聲嗎?”
“我覺得我可以。”
一個枕頭從床上飛過來,周慕白借著窗外灑進來的月光,手一揚穩穩的接住了這毫無攻擊力的襲擊,他忍住笑意,正經回道:“那些少爺小姐確實如此,不過我常年在外行走,糙慣了,就沒那麼多講究。”
“睡覺。”黎羽書不想理他。
“你生氣了?”
“我沒有。”
“我剛才不是有意笑得那麼大聲的,後來我就沒笑了。”
“我不是,我沒有,睡覺。”
“那你不生氣了。”
“睡覺。”
“哦。”
......
“你真的沒有再生氣啦?”
“我沒有,”黎羽書覺得周慕白有時候真的婆婆媽媽的,“你再說我就真生氣了,睡覺。”
“哦。”
在黎羽書快要睡著的時候,細碎的腳步聲將她從半夢半醒間驚醒,她驟然睜開眼睛,周慕白也醒了,他們交換了下眼神。周慕白率先反應過來,他連忙把被子一股腦扔到床上,人也翻身上了床。
黎羽書低低的驚呼一聲,周慕白迅速伸手捂住她的嘴,“噓,彆說話,是何政達派的人。”
黎羽書想問什麼情況,誰知剛張嘴,唇瓣就碰到周慕白的掌心。
周慕白覺得掌心傳來些許癢意,一時像被燙到似的,咻的收回手。黎羽書湊近他的耳邊,悄聲問道:“他們半夜過來乾什麼,難道我們被他發現了?”
兩人本就挨得極近,黎羽書的氣息佛過他的耳畔,讓周慕白呼吸都滯澀了片刻,他暗自往後挪了半寸,回道:“他沒那麼容易相信我們,不過他現在也隻是懷疑。”
“那怎麼辦?”
周慕白臉瞬間漲紅了,他慶幸房間裡熄了燈,黑暗裡看不清彼此的臉色。他猶豫了一會,支支吾吾的說道:“一會無論我做什麼,你都不要問。”
黎羽書雖然很疑惑,但還是順從的點了點頭。周慕白將手放在床頭,剛搖了兩下,就看見黎羽書拿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自己。他深吸兩口氣,然後說道:“你把眼睛閉上。”
“哦。”黎羽書乖巧的閉上了眼睛。
周慕白開始賣力的搖起了床,黎羽書心裡一萬個疑問號,好好的半夜三更不睡覺,搖床,而且周慕白武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了,就搖這麼幾下,還要搖到氣喘籲籲?
忽然一個場景閃電般的掠過黎羽書的腦海,她頓時覺得自己被閃電劈過般,雷得外焦裡嫩。她驟然睜開眼睛,不可思議的盯著周慕白,問道:“你不會在模仿我們行床第之歡吧?”
周慕白手一滑,搖床之聲戛然而止,他真是要被她博學震驚到了,他驚訝又尷尬的問道:“你怎麼知道這些?不會又是你那些話本子裡的吧?”
“是也不是,話本裡也看到過,還有就是,有次我去縣城賣藥換錢,然後偷偷去過我們那個怡紅樓。”
看到周慕白那匪夷所思的眼神,黎羽書連忙解釋道:“我隻去過一次,真的,我那是純屬好奇,我是用求知的態度去看的,我發誓,我真的隻是簡單的逛了一圈,然後喝了點小酒,就出來了。”
你不僅去怡紅樓逛了一圈了,還喝了酒了,還觀摩了.......觀摩了.......你還想怎樣?周慕白也是表示服氣,還真是低估了她的求知欲。周慕白無語到繼續去搖床。
黎羽書怯怯的問道:“你隻是單純的搖床,沒問題麼,要不要我配合一下?”
周慕白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低頭咬牙切齒的問道:“你還懂挺多,你要怎麼配合?”
黎羽書臉皮再厚,此刻臉也有點發燙,可是想到萬一暴露,那變態的糟老頭子,又會想出什麼招來折磨他們,還有他們與西夏勾結的證據,許莊主的下落不明,周慕白背後的血海深仇,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容不得半點閃失。
她清了清嗓子,隻覺得喉嚨似乎有些乾澀,她想了想怡紅樓中那些嬌媚的女子,張了張嘴,頓覺有點羞恥。哎呀,還是臉皮太薄,黎羽書內心感慨道。
“你不用勉強。”周慕白聲音從頭頂傳來。
“不勉強,不勉強,都是為了演戲嘛。”黎羽書放鬆身體,小貓般的嬌吟從喉嚨溢出,慵懶曖昧。周慕白握住床沿的手驟然握緊。
萬事開頭難,有了第一聲之後,黎羽書後麵就順暢多了,她聲音細細柔柔,有高有低,到後麵覺得甚是好玩。她嘴角帶著笑意,半支起身子去看窗外,可這不經意間,將她和周慕白本就不寬裕的空間,縮小到更近。
周慕白感受到一團馨香忽然湊近,讓他本苦苦支撐的心境,有崩塌之勢。他閉眼不去看黎羽書,可腦海裡卻浮現出不可言說的畫麵,更覺心浮氣躁。
他瞪眼去看罪魁禍首,卻見對方毫無所覺,見他看過來,還得意的指了指窗外,眉梢帶著笑意。
她芳唇輕啟,吐氣如蘭,帶著說不儘的嬌媚。周慕白在自己要失去控製之前,止住了搖床的手,恨恨的說道:“夠了,可以了,不用叫了。”
黎羽書眨眨眼,體貼的問道:“確定可以了?”
周慕白聞言,臉黑沉得如鍋底,她還未反應過來,整個人已被周慕白攬入懷中,溫熱的氣息逼近,周慕白語氣帶著幾分威脅:“難道你覺得還不夠?”
幽暗中,四目相對,氣息相交。原本周慕白隻是想嚇一嚇她,可對上她烏黑的眼仁,泛著淡淡水澤微嘟的唇瓣,周慕白受到了蠱惑。
他的心似乎從未跳得這麼快,這麼混亂無章過。他緩緩垂首,漸漸俯身,溫熱的氣息逼近。就在唇瓣將碰未碰之時,黎羽書忽然側過頭去,喃喃道:“夠了夠了,夠夠的了。”
她欲掙脫周慕白的懷抱,就聽周慕白低聲道:“彆動。”
隔著衣服,黎羽書感受到他緊繃的肌肉,當即不敢再動。周慕白將頭埋在她的頸邊,深吸幾口氣,平息著躁動的情緒。他們倆貼的如此近,黎羽書拽緊了身下的被子,緊張到呼吸都要停滯。
感覺過了好久,黎羽書都覺得到自己有點缺氧了,周慕白才驀的翻身,躺在她的身側。兩人肩並肩,手碰手,挨得極近。他們誰也不敢亂動,誰也沒有說話,暗夜裡隻剩彼此的呼吸聲。
“他走了,你先睡吧,我去軟塌上。”周慕白聲音略帶沙啞。
這一夜,兩人都直到淩晨方迷迷糊糊的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