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雪又開始洋洋灑灑下了一夜,大雪封山,不得已一群人又困在山上。
這幾天周慕白除了一日三趟的按時送藥過來,其他時間都沒見到人影,來的時候話也不多,每次都是那麼老三句:
傷口好些了麼,可還疼?
來,把藥喝了;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溫和又不失禮數,這個度本來也是黎羽書想要的,可是真的如此了,她又覺得怪怪的。
快過年了,山上的積雪逐漸消融,留下薄薄的一層,晶瑩剔透,空氣清新而冷冽。黎羽書披了件鬥篷踏雪而行,行至半路,一時興起,飛身上樹,半靠著樹枝,欣賞著連綿起伏的雪峰。
天空湛藍沉靜,陽光燦爛奪目,融化的雪水滋潤著大地,黎羽書心想:明年應該是個豐收年,百姓的日子會好過一點了吧。
山莊裡人來人往,忙著裝扮,今年不僅副使和堂主都留在這過年,還有少門主也在這,所以這個年過得格外的隆重。
後來黎羽書才知道那天傷她的是萬道門少門主何楚君,難怪劍法如此精妙。她微眯雙眼,享受此刻愜意的時光,遠處一個白白的影子快速的移動,不一會就到了跟前,是何楚君,他似乎很喜歡穿白衣服,上次見到他是,這次還是。
他來到樹下抬頭看了看一臉愜意的黎羽書,縱身一躍,在她另一側的樹枝上坐下。樹枝輕微晃動,本就逐漸消融的殘雪紛紛從掉落,黎羽書急忙閃避。
何楚君無謂的坐著,任由帶著水漬的雪花落得他滿頭滿臉,他虛靠在身後橫出的一根樹枝上,閒散的看著如蝴蝶般在雪花中翻飛的黎羽書。待雪花紛紛墜下,黎羽書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在看到他頭頂的那坨雪之後,又“撲哧”一聲笑了,銀鈴般的笑聲縈繞在周圍,何楚君也跟著傻傻地笑著。
“還疼嗎?”何楚君點了點自己的左肩。
黎羽書搖搖頭。
“對不起。”
看著何楚君蔫蔫的模樣,黎羽書眼珠一轉,問道:“你是覺得你們門中之人給我下藥,所以對不起我,還是覺得傷了我,對不起我?”
“都有,給你下藥非君子所為,雖然你說冤有頭債有主,但總之是我門中之人所為,我身為少門主還是要和你說句對不起;之後是我趁人之危,勝之不武,最後還傷了你,也對不起。”
“好吧,你的對不起我先收了,至於孫千笑的對不起,我現在不想收,除非……”
“除非什麼?“
黎羽書掏出一包藥,遞過去給何楚君,說道:“你幫我把這包藥下在孫千笑的酒裡,我就收了你替他說的對不起。“
何楚君揚揚眉,二話不說的將藥包收入囊中。
黎羽書錯愕了半秒,問道:“你也不問問這是什麼?“
何楚君從善如流,問道:“什麼藥?”
“……瀉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何楚君讚同的點點頭,黎羽書奇怪的看了看他,按照周慕白之前的推斷,萬道門應該在行大逆不道之事,怎麼一個少門主會如此行事,一開始她還以為是障眼法,後來慢慢覺得並不是。
她想了想,半開玩笑的問道:“你們萬道門主要是乾什麼的呀,你一個少門主怎麼一天到晚好像……很閒?”
何楚君聞言,有瞬間的怔忡,眼中的光彩隨即一點點的暗淡下去。黎羽書沒再追問,轉移話題道:“你武功那麼好,是跟你爹學的麼?”
一說到武功,他才算開始慢慢活起來,“不是,我爹沒有時間管我,不過他請了兩個厲害的師父教我。一個教我用劍,一個教我用刀,你上次雖然用的匕首,但使的是劍招,你不會用刀?”
“嗯,我沒學過刀。”黎羽書老實的回答。
“你的劍法很好,等你大好了,我們再來比試一場如何,你那天那般情況下,都能與我打得旗鼓相當,不知道你痊愈後,我倆劍法孰高孰低?”
黎羽書對於江湖人這種見麵就想比試,一決高下很是頭疼,回道:“不要了,比出個高下又能如何?我不喜歡打架,不過你的武功是我至今見到除了我師父意外,最高的。”
何楚君很開心,“真的?你的武功也是除了我爹以外,我見過最好的,不過你劍法雖好,可是刀法不如我,我教你?”
“不用不用,我這人懶,學個劍法已經是我的極限了,多餘的時間,我遊遊山,玩玩水,或者裹著被子大睡一場,豈不樂哉,我可不想再去學什麼刀法。”
“哈哈哈。”看著黎羽書那急忙拒絕的樣子,何楚君開懷大笑。
黎羽書忽然感覺有道若有似無的目光落在她自己身上,她順勢一瞧,不遠處周慕白與謝書並肩而來。
“少門主?”謝書平驚訝的叫出聲。
黎羽書翻身下樹,何楚君緊隨其後,含笑打招呼:“你們怎麼到了這後山來了,也是為了賞雪?”
謝書平答道:“周公子說想來後山走走,我們就邊走邊聊到此了,不曾想打擾了您和黎姑娘賞雪了。”
周慕白唇角微勾,臉上掛著笑,卻很是淺淡,他漫不經心問道:“打擾到你們了嗎?”
黎羽書有點不習慣他這麼怪裡怪氣的問話,正待回答,何楚君搶先一步說道:“你們既然有事在聊,那我就先帶羽書去淩波峰看看。”
接著轉身對黎羽書說道:“淩波峰在山頂,那裡是賞雪的好去處,可以俯瞰整個琅山,正好我們剛才也有些話沒有聊完,我們邊走邊說?”
話沒有聊完……莫不是剛才他沒有說的萬道門的事?黎羽書心想,說不定可以從他這裡套到一些信息,於是爽快的點頭應道:“好啊。”
周慕白微勾的嘴角徹底掉了下來,神色冷漠的看著黎羽書和何楚君漸漸消失在山路轉彎處。
不過如果黎羽書知道何楚君說的沒聊完的話題是劍法的話,她會堅定的不帶一絲猶豫的回絕的。
……
除夕夜,朱雀堂的宴客廳內燈火通明,何楚君放著自己的主位不去坐,非得坐在黎羽書旁邊。所以現場座位很奇怪,何楚君不坐主位,徐堂主也不敢放肆坐上去,所以整個宴席主位是空的。
宴會中還安排了歌舞,黎羽書沒想到一個堂口居然還過得這麼有聲有色。隔著中間的輕歌曼舞,她看著許文盈開心的坐在周慕白旁邊,時不時的往周慕白碗裡夾著各種菜,周慕白時而報以溫柔一笑。黎羽書覺得甚是礙眼,偏過頭不看他,說服自己將注意力放在歌舞和美食上。
這的果子酒可真好喝,菜也好吃,點心也精美。黎羽書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何楚君湊過來說道:“你悠著點,這酒好入口,可是度數不低,小心明天頭疼。”
“沒事,我酒量好著了,這是我第一次在外麵過年,往年我都是和師父師弟,原來你們過年這般熱鬨啊。”
“那可不,一會還有煙花可以看了。”
“煙花?!”黎羽書杏眼微瞪,讓何楚君覺得甚是可愛,想伸手去揉揉她毛茸茸的腦袋,手還沒有伸到,就被黎羽書隔開,她質問道:“怎麼,今天這麼好的日子,你想跟我打架?”
何楚君覺得她喝得已經有些迷糊了,拿走了桌上剩下的酒壺,說道:“沒人跟你打架,走,我們去看煙花,時辰差不多了。”
謝書平立馬招呼這大家到了觀景台,黎羽書趁著他們不備,悄悄順走了隔壁桌的一壺酒。
今晚沒有月亮,天上的星星顯得更加的閃亮了。一陣哨聲撕裂黑暗的寂靜,一點亮光如同靈蛇一般蜿蜒而上,拖著絢麗的尾巴,升至半空,啪的一聲炸開,宛如一朵盛開的鮮花。緊接著一朵兩朵,無數朵煙花綻放,在空中交織出美麗的圖案。何楚君興奮的去看黎羽書,發現已不見了她的蹤影。
黎羽書拎著酒壺,已飛身上了閣樓,她覺得還是這裡視野好。那天為了找周慕白跳上來,就覺得這裡賞月賞星星很好。
她用掌力將頂上的雪紛紛震落,然後躺在屋頂,看著漫天的繁星和璀璨的煙花,喝著美美的果子酒,覺得這一刻,人生真是愜意。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一個聲音兀的想起,把她下了一跳,慌忙坐起,結果手沒撐穩,整個人往外滑去。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快速的伸了過來,握住了她的胳膊,強而有力,止住了她下滑的身體。黎羽書抬頭認真的辨認一會,笑道:“是你呀,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周慕白看了看被她撂在一旁的空酒瓶,無奈道:“你到底喝了多少。”
黎羽書嬌憨一笑:“就一點點,我酒量好著了,去年除夕我和師弟偷喝師父釀的酒,師弟醉了,我都沒醉。”
周慕白將她扶穩坐好,煙花已經放完了,顯得黑夜更加的寧靜,銀河如練,星辰閃爍。周慕白在她身旁坐下,看她醉眼惺忪,唇邊帶著笑意,嬌憨可愛。鬢邊一縷秀發柔柔的垂在耳側,隨著細細的風,時不時佛於臉頰,看得周慕白心癢癢的,他抬起手,想將那縷秀發挽到耳後。
黎羽書猛的轉過頭來,柔軟的唇瓣如羽毛般,輕輕的擦過他的手背,蜻蜓點水般,一觸即離。周慕白僵住,隻覺得被她碰過的地方,灼熱得燙人,內心翻出了驚濤駭浪來,他努力維持這表麵的平靜,漂亮的眸子怔怔的看著黎羽書。
罪魁禍首卻毫無所覺,拿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嘴唇微張,軟軟的舌尖被含在口中,隻在貝齒後露出嫣紅一點。甜甜的酒香在四周彌漫,周慕白覺得自己有點醉了,不然為何身體不受大腦的使喚,慢慢的傾身過去,向她靠近,兩人鼻息相聞,再往前一厘就可以觸碰道黎羽書的唇角,周慕白心跳如雷,輕輕地合上雙眼。
就在將觸未觸之時,周慕白驀然睜眼,他怎麼可以!羽書醉了,可他沒有。他驀地後撤,胸膛起伏,喘息隱忍而克製,緩緩閉上雙眼,夜風輕吹,讓他找回了神誌。
待他再次轉頭去看黎羽書時,她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四下寂靜無聲。他將自己的披風蓋在黎羽書身上,剛想將她抱起,黎羽書卻陡然睜開眼睛。
周慕白背脊一緊,人瞬間定在那裡,腦子裡想了一百種解釋,然後發現黎羽書其實是沒有清醒的。她努力對焦了半天,才依稀看清是周慕白,不滿的嘟囔道:“你放我下來,我沒有醉,我自己走,彆到時候讓你的盈盈誤會了。”
“你是說什麼?”
“我說你放我下來。”
“後麵一句。”
“後麵那句……什麼?彆讓你的盈盈誤會?”
“關盈盈什麼事?”周慕白皺著眉問。
黎羽書嘟嘟囔囔的又睡著了,周慕白沒有聽清楚,他搖了搖黎羽書:“你先彆睡,你把話說清楚。”
回答周慕白的是輕微的鼾聲......
周慕白無奈,隻好先抱著她回到房間。許文盈震驚的看到周慕白抱著黎羽書回房,然後如稀釋珍寶般將她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溫柔的脫掉鞋子,蓋上被子。就算她再怎麼忽略,再怎麼欺騙自己,都知道周慕白對黎羽書絕對不是救命之恩這麼簡單。
她緊咬下唇,聽著周慕白不放心的一串囑咐。在快走出房門的時候,周慕白腳下一頓,想了想,開口說道:“盈盈,我當你是妹妹,也隻能當你是妹妹,你明白嗎?”
許文盈感到有點慌亂,周慕白對黎羽書的愛意這麼明顯,她怎會不明白,可她就是不想麵對,找遍各種理由去解釋他的行為,尋找他們過去相處的每一個細節去說服自己,那是愛的跡象。她寧願活在自己編織的謊言裡,也不願去承認周慕白對她的關心僅僅止於親情以內,是與對黎羽書的關心截然不同的一種。他看她的眼神也從未有過半分私情,和看黎羽書的也是截然不同。她不僅一遍遍的騙自己,還一遍遍明裡暗裡的去騙黎羽書,想讓黎羽書相信,他們是相愛的。她將自己變成了最壞的女人,可終究她最害怕的現實還是來了。
她強忍著不讓眼眶的淚水流下,不甘心的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不是我。”
“對不起,我對你隻是基於哥哥對於妹妹的關愛,從一開始就是。”
許文盈明知故問道:“為什麼忽然對我說這些,是因為羽書姐姐?你喜歡她?她對你說了什麼?”
“嗯,是,我喜歡她,她並沒有對我說什麼,我隻是不想她誤會,哪怕是一點點。”周慕白非常坦誠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