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羽書心想,你說你不會就不會啊,武功這麼高,旁邊的人對他也是畢恭畢敬,又不是這的頭,那是誰,副使?也不對,如果是副使的話,怎麼沒有一起去閣樓?就在黎羽書思緒飄飛的時候,周慕白來了。
周慕白剛到,許文盈就蝴蝶一般撲到了周慕白懷裡,害怕傷心的情緒全部爆發出來,啜泣的說道:“子仲哥哥,你怎麼才來,我都以為我今天要死了。”
黎羽書心想,剛才應該和何楚君走的,至少不用在這看人家撒狗糧,黎羽書忽然覺得胃更加的抽痛了。
周慕白拍了拍許文盈的背,安慰道:“彆怕,我和你羽書姐姐都在。”說完將她的雙手扯開,快步走到黎羽書身旁,看了看她的傷,一字一頓的問道:“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就是你們說的誠意?”語氣森寒,藏著盛怒與殺氣。
何楚君抬首,視線與周慕白在半空中相撞,此刻院落內擠滿了人,缺寂靜無聲。
謝堂主也沒想到會出這一茬,但他沒敢斥責何楚君,也不敢得罪周慕白,隻好連忙上前安撫,“周公子息怒,這是誤會、誤會!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傷了自家人。“
“誤會?“周慕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讓他有一種壓得喘不上氣來的感覺。真是見鬼,想他謝書平闖蕩半生,今日竟生了幾分膽怯。對方一身墨藍色長袍,木簪烏發,也隻是比常人俊美幾分的少年而已,他迅速調整心態,避開他的目光,尷尬的笑笑,緊接著對身後的人喊道:”快叫大夫來。”
黎羽書正想阻止,就被周慕白抬手一抱,往廂房走去。黎羽書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耳根一下子紅了。她連忙用手推了推周慕白,低聲說道:“你放我下來,我傷的是肩膀,不是腿,我能走。”
周慕白沒有理會她的小掙紮,說道:“看你臉色都白了,站在那裡隨時都要倒下去了,我怎麼放心你自己下來走。”
黎羽書雖然厚臉皮,此時也覺得尷尬無比,她肩上的傷其實並不重,若再等一會估計就要結痂了,更何況這麼多人看著,她羞得想要即刻消失。她扯了扯他的衣領,用蚊子般大小的聲音悶悶說道:“我那是餓的,你先放我下來。”
周慕白一怔,黎羽書趁機跳下來,埋著頭往裡走。
待處理好傷口,飯菜也上了,一頓飯下來,沉甸甸的胃將她的心也壓平時了。她緩過那股子勁,才後知後覺的感到許文盈過於安靜了些。
她看著一直低頭著頭默默吃飯的許文盈,說道:“盈盈,你彆隻吃飯,吃點菜。”
黎羽書不說還好,一說許文盈反而啪嗒啪嗒的掉起了眼淚,豆大的淚珠從臉頰滑過,掉落在碗裡。黎羽書瞬間慌了,她沒有妹妹,下麵隻有一個皮糙肉厚的師弟,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處理這個情況。身上也沒有手帕,隻好拽著自己的衣袖,笨拙的去擦她的眼淚。結果眼淚那是越擦越多,黎羽書說道:“你怎麼哭啦?有什麼事和我說。”
許文盈抬起頭,帶著哭腔問道:“羽書姐姐,我是不是給你們拖後退了,我是不是不該來?”
黎羽書鬆了口氣,原來是為這,“你沒有拖我們後退,我這次受傷不是你的緣故,即使沒有你,我也會受傷,因為我被孫千笑下了藥。況且什麼該來不該來,既然一開始決定了,那就不要想這些,我們隻想著怎麼把事辦好,然後怎麼一起回去。”
許文盈愧疚的說道:“羽書姐姐,對不起,我要是武功再好一點就好了。”
“傻瓜,這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我師父說了,武功一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沒有儘頭的,我們自己儘力去學了、去練了,就好了。”
聽到這裡,許文盈心裡好受多了,也不再掉眼淚了,她聳聳鼻子,說道:“讓姐姐見笑了。”
黎羽書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許文盈準備繼續吃飯,忽然想起什麼,又抬起頭問:“子仲哥哥不會怪我吧,剛才我看他好像很生氣的樣子,剛才看他的臉色好難看,其實他從小就是個特彆溫和的人……”
許文盈陷入了回憶裡,眼睛也亮了起來,“從小他就對我特彆好,我我喜歡的東西,隻要他有,都會給我,我也一直把他當做我的哥哥,可有一天……有一天我偷聽道我爹娘的談話,他們居然想要撮合我和子仲哥哥……”
許文盈越說聲音越小,最後不好意思的抬頭朝黎羽書羞斂一笑,“姐姐,你彆笑話我。”
黎羽書情不自禁的問道:“那你喜歡他麼,他......知道你爹娘想撮合你們麼?”
許文盈的臉紅得像二月的桃花,她嬌羞的點點頭,說道:“他應該是同意的吧,我爹向他表露過意思,這次他為了我家的事儘心儘力,還同意帶我一起闖蕩江湖,一路都看護著我,我猜應該是喜歡的吧。”
黎羽書忽然覺得心空空的,暗自懊惱自己何必多此一問,人家的這些私事與她又有何關係,反正用不了幾個月,她也會與他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了。她拿起茶壺倒了杯水,一口灌下,額......好冰。
許文盈沉浸在自己的愛意的世界裡不久之後,又開始愁眉苦臉的問道:“子仲哥哥會不會怪我。”
“不會。”黎羽書耐著性子道。
“嗯~我也覺得不會。”得到了黎羽書的肯定,許文盈明顯鬆了口氣,笑道:“子仲哥哥那樣好的人,我可得好好和他相處,羽書姐姐,你也覺得子仲哥哥是個頂好頂好的人麼?”
“嗯。”
“那你喜不喜歡子仲哥哥。”
“不喜歡。”黎羽書已經覺得有點煩躁了。
“為什麼,子仲哥哥這般好。”許文盈吃驚的看著黎羽書,仿佛她的回答犯了一個超級大的錯誤一樣,她一直擔心黎羽書喜歡他,但當黎羽書說不喜歡他時,又覺得有點生氣,她喜歡的東西,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喜歡,但當然,最後隻有她一個人可以得到。
“誰說他人好我就要喜歡他了,那世界上這麼多好人,我是不是要每個人都喜歡一遍?你覺得好你喜歡好了,老是來問我做什麼!如果不是因為師父,我都懶得繼續待在這裡。”她忽然覺得屋子裡悶得慌,起身去開門,準備透透氣。
可剛一開門,就看到周慕白抱著一團衣服,一身寒氣的站在門口,把黎羽書嚇了一跳,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進來。”
周慕白沒有說話,腦海裡回響的都是黎羽書剛才的回答
不喜歡。
要不是因為師父,我都懶得繼續待在這裡!
他知道她是為了師父之命前來助他,但他不知道原來待在他身邊讓她這麼難受。
周慕白沒有說話,隻是注視著她,無法抑製的酸楚從眼底溢出,濃濃的,讓黎羽書一時覺得無措。
片刻後,周慕白就收回了目光,對他溫和的笑了下,仿佛剛才隻是她的錯覺。周慕白抬腳進了門,說道:“我剛來,外麵冷,進屋說吧。”
說完伸出手去扶黎羽書,黎羽書不著痕跡的閃開,周慕白看著落空的手一頓,神色黯然。
許文盈看到周慕白過來,一臉興奮,迎上去叫道:“子仲哥哥,你怎麼來啦。”
周慕白輕應了一聲,來到桌邊,才將手中的那團衣服層層疊疊的打開,是一個食盒,食盒裡麵是一碗藥。
“趕緊喝了吧,我自己熬的,你可以放心喝。”周慕白將藥拿出來,遞給黎羽書。
黎羽書默默接下,其實這點傷,還要吃藥就有點誇張了,不過她還是接過一飲而儘,一顆油紙包裹著的薄荷糖出現在了她的麵前,她抬眸看了周慕白一眼,周慕白卻低垂著眼,沒有看他,隻是語氣平淡的說道:“藥苦,吃這個壓一壓。”
黎羽書接過糖果,剝開糖紙放入口中,一股清涼的甜味在口腔蔓延開來,讓她想起了罔川戰場上的那顆糖。
她忽然後悔剛才衝動下說的那些話,不知道周慕白在外麵聽到了沒,如果聽到了,又聽見了多少。她內心生出了些許忐忑。周慕白此時已經麻利的將空碗收好,說道:“天色不早了,你們早點休息吧,傷口有什麼不舒服的,記得隨時說。”
黎羽書起身將他送到門口,撫上自己的傷,眸中閃現幾分憂慮,“何楚君的武功不在我之下,這萬道門深不可測,不知這門主是何來頭......”
周慕白轉過身,眼神帶著冷冽,語氣帶著幾分桀驁,“不管他是誰,我都要把他揪出來。”
一陣寒風吹來,將黎羽書的衣裙吹得颯颯作響,周慕白皺了皺眉頭,伸手將她拉到門後,“還自詡醫術第二,你身上有傷,這寒夜的風你也任由自己吹著,進屋吧。”
黎羽書還待說些什麼,就見周慕白頭也不回的走了。許文盈神情複雜的看到周慕白離去的背影心想:從一進門子仲哥哥就像沒看見她一樣,全幅心思都在黎羽書身上,還在吃藥後給了她一顆糖!她小時候生病嫌藥苦不吃藥,子仲哥哥可隻會威脅她,再不好好吃藥,就不要再跟著他出去玩了,何曾這麼細心過。
剛才黎羽書背對著門坐沒瞧見,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子仲哥哥就在門外,所以她有意引著黎羽書說了那些話,結果子仲哥哥一句話不說,還這樣對她好!
想到此處,許文盈心裡難免泛酸,她覷了眼黎羽書,說道:“子仲哥哥待你真好,我以前吃藥,他可從來沒有給我吃過糖。”
黎羽書一時不知怎麼回她話好,隻是一臉疲憊,走到床邊說道:“累了一天了,我們睡吧。”許文盈武功不高,黎羽書又受了傷,所以他們兩人共用一間房,互相有個照應。
聽黎羽書這麼一說,許文盈確實覺得累了,爬上床靠著裡間睡了,黎羽書半夢半醒間就聽見許文盈在她耳邊說道:“你救了子仲哥哥的命,今晚又救了我的命,子仲哥哥對你好,我也要對你好。”
“睡吧。”黎羽書迷迷糊糊應了一聲,當晚她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夢裡周慕白許文盈身著喜服,走到她麵前來敬茶。她連忙站起來說道:“我不是長輩,怎敢喝你們新人的茶。”
周慕白轉頭深情的看了眼許文盈,說道:“你當得起,你是我們夫妻的救命恩人,以後我們定會對你好。”
黎羽書猶豫半響,伸手接過茶杯,咕咚咕咚的全都喝下,然後就聽見旁邊的喜娘說道:“哪有喝茶如此牛飲的。”
接著就是滿堂大笑,黎羽書也跟著笑,笑著笑著人就醒了。她睜眼看著窗外,不知是天已經亮了,還是外麵白雪映照窗台發出的亮光,耳邊是許文盈微弱的呼吸聲,她卻再也睡不著了。
她明明是笑著的,可為什麼心裡有種難過的感覺,她望著屋頂發呆。許文盈說因為她救過她的命,所以她要對她好,那周慕白對她好也是因為就救命之恩吧。如果她不是他們的救命恩人,他們會以什麼樣的方式相處呢?
再過幾個月,他們分彆之後,她是否還會被他們記起。她怎麼忽然就這樣患得患失起來了呢。或許她在不知不覺中把他們當成了朋友,而不再隻是單純的遵照師父的指令去完成保護的動作。可他們是不是隻是把她當成救命恩人,而不是朋友?所以心裡才會如此失落吧。
師父說得對,塵世間的感情太過複雜,避免受其紛擾的最好方法,就是遠離。君子之交淡如水,她應該適當的保持距離才好,太遠則疏離,太近則容易灼傷自己。再恩愛的夫妻也會吵鬨,開始是濃情蜜意,不久後就無奈接受丈夫移情彆戀、妻妾成群,最後隻剩下對彼此的厭棄與怨恨;再親密的朋友也會背叛,開始是桃園結義,中間是各種猜忌,最後是分道揚鑣。隻有不對彆人抱有期望,就不會讓自己失望。
她7歲被師父帶上了山,在此之前她一直和父母生活在清泉鎮,家裡經營者兩家布行,日子過得也算可以,父母之間偶有爭吵,但也稱得上和睦。直到有一天爹帶回來了一個女人,家裡就開始無止境的打架、吵鬨。明知道打不過孔武有力的爹,可娘每次都會毫無畏懼的叫罵上去。
記得有一次他們吵架,爹居然從廚房拿起了一把菜刀就朝母親揮舞過去,她當時嚇得大腦一片空白,但身體卻下意識的衝過去。她將娘迅速的推進房間,然後狠狠的關上了身後的門。
她擋在門口,揮動著雙手,哭著哀求父親:“爹,不要啊,不要......”爹看著她,嘶叫怒罵的要她讓開。她站在那裡,心裡充滿著恐懼,怕怒氣衝衝的父親,怕他手裡森寒的菜刀。那把菜刀會不會落下,會不會狠狠的砍在她身上,然後再狠狠的砍在娘身上,她不知道,她隻知道現在必須擋著,她不能退。最後父親看著苦苦哀求的她,逐漸找回了理智,罵罵咧咧的走了。
裡麵傳來娘的哭泣叫罵聲,她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上。她好想好想帶著娘逃離這個家。可是她隻有7歲,天大地大,她們能去哪呢?是不是去哪都可以,去哪都比呆在這裡好。這個家給娘帶來了什麼,讓一個原來溫柔嫻靜、如嬌花照水的少女,變成了整日罵罵咧咧、蓬頭垢麵的女人。
後來,她們真的走了,在那個盛夏。爹娘又在院子裡吵,爹摔了一個碗,將娘推倒在地,她衝上去護著母親。爹就站在他們麵前,如山一般傾軋過來的身軀,擋住了頭頂刺眼的太陽,將恐怖的陰影投在她們身上。她看不清父親的臉,隻能睜大了淚眼,努力辨認著他的輪廓。父親用指著她們的鼻子,可怖的罵道:“你個潑婦。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我隻是納一個小妾,你就如此作為,今日我邊休了你,你我從此不再相乾!”
一封休書,將她們趕出了大門,娘這次沒有再吵鬨,而是平靜的帶她來到了湖邊。她靜靜的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麵,麵無表情的說道:“孩子,包裡有十兩銀子,你拿著它雇一輛馬車去平邑找你舅舅,裡麵還有一封信,看完信,你舅舅會收留你。”
說完她木然的站起來,像一個遊魂一樣一步一步的向湖中心走去。她哭喊著想要阻止,可是她力氣那般的小,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氣也拉不住。就這樣湖水蓋過了她的腳麵,漫過她的膝蓋,來到了她的腰間。她沒有鬆手,直到嗓子啞了,手麻了,可是母親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就這麼直愣愣的盯著湖心,一步一步。就在湖水要漫過她的下巴時,一道人影從湖邊飛掠而來,抓起她和娘出了水麵,她們貼著水麵飛,兩旁的景色不停的往後退,她抬眼,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師父。
師父將她們救了起來,她花了那麼大力氣,用了那麼長時間,都沒能讓母親的腳步停下一步,可師父隻用一招,輕而易舉的做到了,她從此對師父充滿了崇拜,也暗暗發誓要像師父一樣當一個如此厲害的人。
可是後來母親還是趁她們不備投了湖,她安葬了娘,然後跟著師父回到了清泉山。師父說她們很投緣,以前她不明白,後來才知道師父從小的經曆與她那般的相像,師父還說她們那樣的家庭,並不少見。
之後的黎羽書會不知不覺的在心裡埋一把尺子,精準的計算著情感得失,一旦發現自己的感情付出得比彆人多的時候,她就會毫不猶豫的收回,她認為隻有這樣,才不會受傷,才不會傷心。她封閉自己心房,不往外踏的同時,也關閉了彆人走進來的路。可是她毫不在乎,因為隻有這樣才是最保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