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衙出來,已是華燈初上,寇匪已除,邙縣解除了宵禁。街道兩旁重樓掩映,街上遊人如織,好不熱鬨。絹布店、珠寶首飾鈿鋪應有儘有,令人目不暇接,各家幌子高高掛起,幾乎將整條街的上空填滿。晚上街道上不許車馬行走,因此寬闊的街道兩旁又設有許多小攤販,售賣各種小巧稀奇玩意。
在氣氛的渲染下,周慕白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他沿街去尋黎羽書,忽然他被旁邊的一個小攤上東西吸引了。這個攤位上的東西都是來自西洋,周慕白沒想到在一個小縣城可以碰到賣西洋玩意的。他走過去,拿起一柄鑲嵌了紅色寶石的匕首,拔開刀鞘,刀麵有兩道血槽,令人生畏。
那老板見周慕白麵露滿意之色,急忙滿臉堆笑:“公子好眼力,這匕首叫穿甲刺,刀刃鋒利無比,削鐵如泥,可是西洋淘來的好貨,隻此一把,公子覺得如何?”
周慕白試了試,又比劃了下長度,爽快的買了下來。得了好東西,步子都輕快了許多,左顧右盼的尋找黎羽書的身影。
就在快走到街道儘頭時,遠遠望見黎羽書在一個麵具攤前左挑右選。她一會拿起這個試了試,一會又拿起那個,再把兩個放在麵前比了又比,像在做什麼巨大的決定。周慕白不由得笑了,信步往前。
盧允安此時也從旁邊的酒樓走了出來,走到黎羽書身邊:“羽書姑娘,原來真的是你,還真是有緣,你在選什麼呢?”
盧允安冷不丁的出現,把黎羽書嚇了一跳。不過正好她拿不定主意,她拿起兩個麵具,問道:“你覺得哪個好看?”
見她來詢問自己的意見,盧允安開心得有點飄飄然,一番慎重的思考後,指了指左邊那個小兔子說道:“這個好看。”
黎羽書翻過來,又輪番看了看之後,點點頭說:“老板,我要這隻小狐狸的。”
盧允安被氣笑了:“你真是會采納意見。”
“那是。”黎羽書揚了揚頭,“懷瑾兄要不要也挑一個?”
“好啊,你幫我挑。”
黎羽書一挑眉:“真的讓我挑?你可彆後悔,但事先說明一點啊,我挑,但銀子你自己付。”
盧允安爽快的點點頭,然後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著她。黎羽書轉身真的開始挑起來,她先挑了一個藍色的竇爾敦,比了比,搖搖頭覺得不行;想了想又拿起來一個白臉的曹操,覺得還是不行,正準備放下,電光石火之間,一個畫麵從腦中閃過。她重新拿起曹操覆在他麵上。記憶與現實重合,黎羽書臉色一變,盧允安似乎也想到了什麼,把臉上的臉譜拿下。
當臉譜從他臉上移走的那一霎那,黎羽書確定一定以及肯定,那天在劉念家裡那個可惡的擋她路的人,就是盧允安!
盧允安在看到黎羽書再次將那張麵具置於他眼前的表情後,暗道不好,糟糕!被發現了。見黎羽書杏眼圓瞪,正要發作,心下有了一絲的慌亂,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
“你們在挑麵具麼?”周慕白的聲音適時的響起,盧允安如獲救星,連忙開溜:“哎呀,忽然想起來,樓上還有朋友在等我,在下就先告辭了。”說完就身手矯捷的繞過二人,往旁邊酒樓竄。
以黎羽書的身手怎麼能讓他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一個擒拿手,就把住了盧允安:“既然你說大家都是朋友,朋友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一起見見啊。”
樓上哪有什麼朋友,就護衛張龔而已。到了包廂,黎羽書開門見山:“說吧,那天你為什麼攔我,我那時可是被逼婚的狀況了。”
盧允安急忙解釋道:“我那不是為了演戲麼,不過以你的身手,我也攔不住你啊。”
黎羽書轉念想,也是,那時候誰也不認識誰,更何況,他確實是攔不住自己。盧允安見黎羽書麵色稍緩,繼續說道:“羽書姑娘,身手不凡,令在下佩服,不知你師承何處啊?”
一說起自己的身手,那她是相當自信,在這方麵她是一點都不謙虛謹慎、不驕不躁的:“算你有眼光,我師父是雲山居士林紫煙,我的武功可是除了我師父之外,清泉山第一的,不僅如此,我醫術也還不錯,可以算是第二吧。”
果然無論男女老幼,都喜歡彩虹屁,他爭取再接再厲,爭取把之前那頁翻過去:“不知你師父可還收徒,如果我能受她老人家指點,不知武功能否企及你一二了。”
黎羽書上下打量了盧允安一番,搖了搖手指,眼光帶著點嫌棄:“我師父從不輕易收徒,你這資質估計我師父看不上。”
本來盧允安也隻是表麵謙虛一下,結果真的被人鄙視了,他心裡又很難受:“你師父眼光這麼高,那你師父一共有幾位徒弟啊。”
他這一問,黎羽書更加傲氣了起來:“我師父這麼多年,總共就收了兩位徒兒,我和我小師弟,其他人,她老人家壓根都瞧不上,所以你不用難過。不僅對你,對其他人也是一樣的。”
盧允安一愣,心裡反複計算,生怕自己領悟錯了,小心翼翼的再次確認:“那你師父就你和你師弟兩個徒兒?你小師弟貴庚,入門幾年了?”
黎羽書說得理所當然:“是啊,就我和師弟兩人,我師弟入門晚,五年前才入的門,小孩一個。你問這麼細乾嘛,反正我師父也不會收你。彆問了,問了心裡更難受。”
盧允安確實覺得難受了,因為自己好像被剛才的那口點心噎到了,他拿起茶水順了順氣,良久才抱拳說道:“真是失敬失敬啊。”
周慕白默默在旁邊吃飯,雖然她這個武功清泉山第一,醫術第二的排名是這麼來的,但她武功確實是他見過最好的,醫術也是最好的。
就飽飯足之後,盧允安終於找到機會開溜。周慕白和黎羽書漫步在熱鬨的街道,黎羽書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個麵具男是懷瑾?”
“嗯。”
“哦。”黎羽書其實自己也猜到了,可她就是忍不住的想問,想聽他說出答案,因為她說出盧允安是麵具男之後,周慕白臉上沒有一點訝異之色,顯然是一早知道了才會如此,雖然她知道,他沒必要事事與她說,但就是心理有點不開心。
周慕白見黎羽書沒再說話,情緒也不高,想了想之後,補充道:“那天你從劉村□□裡出來,我在外麵看到了隱藏在外的張龔,隨後又在短亭遇到他們,當時也隻道他們真是江湖人士,後來在宋知州府上才知道他是小侯爺。之所以沒和你講,是因為......”
“你不用跟我解釋。”原來他那麼早就知道了,可這麼多次,他卻一次都沒有和她講,她心下覺得氣悶,衝口而出:“我的任務隻是保護你的安全而已,其他沒關係的,你不用和我說的,天色不早了,我們早點回去吧。”
說完加快了步伐往前走去,周慕白下意識的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有點慌亂的問道:“你是不是生氣了,因為我猜他假扮成江湖人士應是調查官商勾結,利用天災,囤貨居奇有關,涉及朝政我才沒有和你說。”
黎羽書也覺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這會氣性下來了,也有點不好意思,於是對他燦然一笑:“我真的沒有生氣,好啦,我們回去拉。”
周慕白這才放下心來,黎羽書身著一襲淺紫色的衣裙,靜靜地站在那裡,巧笑嫣然。她身後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萬家燈火,讓周慕白忽然生出了貪念,想要將這一刻的時光永遠留住。
“喂,你能放開你的手嗎,衣服都被你抓皺了。”黎羽書暮然開口打斷了他的遐想。
他回過神來,連忙鬆手,抱歉的看著那被他抓皺的衣袖。黎羽書卻不在意的拍了拍衣服,繼續往回走。
“今天可買到中意的東西?”周慕白假裝不經意的問道。
“沒了,不過倒是吃了不少東西,看來以後晚上出來逛,都不能走這條路,太多吃的了,看到什麼都想吃,都感覺有點撐了。”
周慕白將袖中的東西握了又握,然後快走幾步跟上,深吸幾口氣,將剛買的匕首遞過去,說道:“這把匕首你帶著吧。”
黎羽書一看刀鞘就覺得價值不菲,連忙推辭:“不用不用,我自己有武器了,你自己留著吧。”
周慕白神態有些不自然,硬邦邦的說道:“剛才看到就想這你用肯定很趁手,一把匕首而已,又不占什麼地方。”說著就直接把匕首直接塞到她手裡,然後說道:“快點走吧,走回去還要段時間,回去太晚了打擾圖老爺休息就不好了。”
黎羽書也不再推遲,刀鞘很好看,她也很喜歡,於是將匕首收了起來,開心的說道:“那恭敬不如從命啦,謝謝。”
這旨意一等就是一個多月,朝堂上因為各路的恩賞,居然吵了一個多月,最後還是因為今上頭風發作,而停止了這場鬨劇。
到了冬至,今上的旨意也下來了,周慕白被封右承務朗,這個官職真的就僅僅是一個官職,從八品下的小官,並不需要履行實際職能,有事了,就可以上書和皇上嘮嘮,但書文通常也不會直達今上的案頭,一般行至相閣也就差不多了,所以說白了也就是在官場掛了個名而已。
圖有為很是為周慕白不平,不過周慕白很是開心,因為可以不用實際上任、履職做官。黎羽書也很開心,有了這個官職,其他江湖人再動他,就要考慮三分,突然覺得肩上的擔子輕快了許多。
這一次在邙縣呆的,是黎羽書下山以來過得最開心的時刻,沒有江湖人來找麻煩,每天樂得把周邊的山水、縣城所有的鋪子逛了好幾遍。周慕白的心情也舒暢了很多,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雖然偶爾想起還是相當苦澀和難受,可日子總是要往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