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允安將紙箋遞給一直裝隱形人的薛從謙,假裝隨意道:“薛大人認為這招安書如何?本侯並不是此次平叛的將官,不便插手此事。”
靴從謙恭敬的接過,剛才的情形,已經再明顯不過,這招安策十之八九是要去做的,他要做這個順水人情,但又不能太明顯,畢竟自己一直是個“粗人”。薛從謙也假意思付片刻,回道:“招安策我聽著很不錯啊,不過這文鄒鄒的一堆話,我聽得都有點費勁,那些賊寇很多大字都不識幾個,能看得懂麼?”
周慕白答道:“大人所言極是,為此我擬了幾首歌謠,請大人過目,從他們這幾次的進攻和防守可以看出,在遲榮軍中應該不乏有學識之人。我們通過文字和歌謠,將我們的詔安策傳播出去,料想會有一定的成效。”
“你覺得會有幾成的人接受我們的招安?”
“約莫三成。”周慕白如實答道
陳應知聽到此處,驚呼道:“什麼?才三成?你可知為了招安,我們需要比直接剿殺,要再多耗上大半個月的時間!”
“這三成的人很重要,我們現在對於他們在罔川所處的位置、地形、兵力布排全然不知。若貿然攻打,很容易迷失山林,無功而返。若有這部分人投誠,不僅能動搖他們的軍心,我們還能清楚的知道他們的據點,製定更為詳細的策略。”
薛從謙覺得周慕白說得有道理,他們前幾次的剿匪,不就是被遲榮牽著鼻子在山裡打轉麼。薛從謙作為將領打戰,就一個字菜,但是好處就是聽人勸:“那你將信稿交予軍中文書,讓他謄寫,就按你說的辦吧。”
有了領導們的首肯,接下來的計劃進展得很順利。周慕白先是命人寫了假的《呈兵部公文》,聲稱已設兵埋伏在各要塞,並集結朝廷及周邊兵馬近五萬人馬,擬於立冬時節合圍罔川。同時叫人攜帶公文從罔川山腳,縱馬疾馳,身後背著顯眼的兵部公文竹筒,然後不出意外的被遲榮軍截獲。
接著又偽造了宋橋答複賊寇左將李飛的書信,信中不僅提到歡迎他們的投誠。還約定在立冬時,與他裡應外合攻打遲榮,並答應叛亂平定後,給他們升官發財諸如此類。隨後令王貴趁著夜色從牢房逃出,然後是一番大張旗鼓的抓捕和搜索。最後當然是無功而返,讓他毫無意外的讓他“投奔”到了弟弟王全軍中。
為了製造他們各路援軍齊聚鹹州,人數有五萬之眾的假象,周慕白又讓杜雨每晚帶人摸黑出城,隱藏在附近的山中,待天大亮之時,步伐整齊的高舉旗幟進入城內,如此每天反複。
不久之後,《呈兵部公文》果然攤開在了遲榮的桌麵。遲榮立馬派人去查看城內情況。據探子回報,幾乎每天都有大批軍隊向城中集結。遲榮驚疑不定,心下忐忑,看來朝廷這次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將他們剿滅啊。
大魏的“援軍”一波接一波的集結,遲榮隻覺日夜難安。找來遲安、遲寧以及當初極力支持他起義的表兄一起商議。怎料遲安拿出幾封書信,正是王貴攜帶過去的信件。遲榮展信一看,不覺怒火中燒。
本來遲安、遲寧早就看不慣李飛的做派,仗著自己讀過幾天書又打了幾次勝戰,就完全不把他們二人放在眼裡。兩夥人明爭暗鬥很久,遲榮軍也漸漸分為了三波人,一波是以遲安、遲寧為首的沒讀過書的“老大粗”,一波是以李飛為首的讀過幾天書,認識幾個字的“讀書人“,另一波就是什麼邊都不站,我就看看的。李飛看不起那些個老大粗,遲榮是首領,他自然不敢任意放肆,遲安這夥人他還是可以不鳥他們的,遲安他們也看不慣這些有八百個心眼子的讀書人,漸漸的幾人勢同水火起來。
這次這麼好的掰倒李飛的把柄,怎麼會棄之不用,於是二人更加趁機添油加醋,唾沫橫飛一番。況且信中約定的時間等信息,確實與截獲的公文完全對得上。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立馬將李飛抓起來,在黃奇來不及反應之前,就把人直接砍了。
黃奇是捶胸頓足,仰天長歎:“吾今失一員猛將,我罔川照此亡矣。”
什麼?殺了個大漢奸,你居然說我留陳王要亡?什麼大逆不道之言,至此黃奇也備受冷落。
李飛手底下兩名副將司馬通、李仁一聽自己老大被宰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覺得很不穩當。
月黑風高夜,司馬通找到李仁,醞釀了很久的開場白,遲遲說不出口。李仁也不催問他,假裝淡定的倒茶喝茶,內心卻是急的一匹。最終是司馬通不想錯過這次機會,率先打破沉默,試探道:“老李,我怎麼看都覺得李將軍不像背叛留陳王啊,哎,你說我們一直跟著李將軍,現在肯定也被盯上了,留陳王不會遷怒我們吧?”
“哎,兄弟,說實話,我也拿不準,現在到處是大魏軍隊,聽說都來了五萬人了,凶多吉少啊,說句實在話,我家人現在還在山下了,你說他們會不會拿我們家人開刀啊。”李仁也垂頭喪氣的回道。
司馬通繼續往前試探:“咱們可不能坐以待斃啊,得想個法子才行,老李,你一向比我有注意,你說這事怎麼辦?”
李仁抬頭看著司馬通,已經明白了彼此的那點心思,但是麵對這層窗戶紙,兩人都猶豫起來,最後還是司馬通沒忍住,捅開了:“最近那個招安策你停了沒有,說是隻要我們投誠回去,不僅不會被殺頭,還可以分到米糧,給到耕地我們種,也不知是真是假……”
司馬通說道此處,欲言又止。
李仁看司馬通如此模樣,心裡也鬆了口氣,馬上順著說:“娘的,在這裡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遲榮嘎了,那要不回去?!是不是真的,試一試不久知道了,反正呆在這,那十之八九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對,不賣命了,賣到最後命什麼時候沒的都不知道。回家去,老婆孩子熱炕頭。於是二人又分彆暗自聯係各自熟悉的人。本來遲榮軍的隊伍魚龍混雜,有些人是被虜過來當壯丁的,有些人純屬為了討口飯吃。現在聽說隻要願意回去,就不僅可以既往不咎,還有飯吃,紛紛表示不願意再躲在深山,過擔驚受怕的日子了,一時響應者眾多。
幾日後,周慕白他們迎來了第一波投誠的人。他信守承諾,讓他們感受到大魏是真誠招安。山上那些觀望搖擺的人,得知真如之前所說的,有米有糧有耕地。緊接著就有了第二波、第三波,都說要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黎羽書看著這一波波的人不禁感歎道:“下山以來,我見過的大部分百姓都非常堅韌勤勞,他們窮其一生都在黃土地裡耕耘,卻一直在半饑半飽中掙紮,若不是真的被逼到走投無路,他們最終也不會走上這條道路,他們所求不過就是饑有食、寒有衣。”
周慕白目光越過遠處連綿的群山,群山儘頭是灰色的天空,他悵然道:“百姓所以養國家,未聞以國家養百姓者。”
少年眉眼精致,玄衣墨發,立於瞭望台上。黎羽書心想,若他在朝為官,必定是一位好官。不過她知道他誌不在此。但黎羽書相信,無論是身居廟堂,亦或遠在江湖,他都是一個為國為民的俠士。
所謂俠士,並不是一味鬥狠,逞匹夫之勇,亦或是個人英雄主義。俠者,是為天下道義,為百姓,是心存仁愛,胸有家國。之前師父讓她過來護他,她是極不樂意的,如今覺得這門差事,似乎還行。
罔川山中,遲榮將《告山匪書》撕了個粉碎,開始對各個山口進行封鎖,發現有人叛逃,立斬不赦。但前不久剛被周慕白截獲了一批軍糧,又斬段了一條重要的糧食運輸線。山裡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山中探子時常來報山下大魏軍隊每日部分晝夜的練兵,喊聲震天,更覺惶恐不安。
立冬前夜,周慕白拉著五百精兵,趁著月色悄悄向鷹嘴口潛行。鷹嘴口在罔川山西南麵,是罔川山最為險峻所在,遍地荊棘,背靠懸崖,易守難攻。
月光透過薄薄的雲層,灑下清冷的光輝。周慕白一行人來到懸崖下,這些戰士不僅是善於攀爬的高手,還有點子功夫在身上的。周慕白一聲令下,所有人分為五隊,周慕白、黎羽書、盧允安、石河、穆川排在隊首打頭陣。
“盧小侯爺,一會有什麼情況,你千萬千萬要與我吱一聲。”黎羽書不放心的交代,這次夜襲鷹嘴口是周慕白的決定,盧小侯爺偏偏要過來湊熱鬨,若是盧小侯爺在這裡出了事,那周慕白絕對會是第一個拉出去擋槍的人,他還有家仇未報,可不能讓這金枝玉葉的侯爺折在這裡。
盧允安對於美人的關心,向來照單全收,“羽書姑娘,那一會就勞煩你照應了,你也彆總盧小侯爺盧小侯爺的,以後我們就是朋友,朋友之間不要這麼見外,你以後叫我懷瑾即可。”
“我一江湖草民,怎敢直呼小侯爺的字。”
“我說可以就可以。”
黎羽書還待說什麼,忽然傳來一陣夜鶯的啼叫。這是之前約定的暗號,表示禁聲,加速行動。她扭頭看了看周慕白,心想:小樣,這夜鶯聲學得還挺像。
黎羽書聽話的閉上了嘴,低頭整理起工具來。盧允安向來不服任何人的管,笑著俯身過來,用氣聲說道:“羽書姑娘,不必擔心,我會很小聲向你救助的,隻有你能聽到。”
“噓—”黎羽書示意他噤聲,轉頭去看周慕白,隻見他蹙著眉,眸子隱在半明半暗的月色裡。看來還是在為今晚小侯爺的安全感到憂心啊。
準備完備後,五人開始施展輕功往上攀岩,但見他們躍身而起,手持短刀往峭壁上奮力一刺,那峭壁瞬間裂出一個碗大的洞。他們在前麵開路,用費一柄短刀,又從身後的布袋中抽出另一柄。陡峭的懸崖被他們硬生生的鑿出一條直達崖頂的踏印。
盧允安看黎羽書身輕如燕,身形未有任何凝滯。行雲流水般向上攀岩,眼底不禁閃過一絲驚豔。他一早聽說黎羽書武功高強,但未曾想到會如此之高。
周慕白攀至崖頂,甫一落地,便撿起塊石子,應手一擲。石子如利箭飛出,撞擊到前麵的樹乾,樹枝搖晃,沙沙作響。
“什麼人?”密林中七八處人影晃動。周慕白幾人應聲飛出,如鬼魅般飄至人影處,手起刀落,瞬間密林重歸寧靜。不過剛才的那聲驚呼,還是將在鷹嘴口一隊對守軍引來。
為首的隊正向暗哨處詢問:“何事驚呼?”
“無事,是隻山貓。”周慕白回話。
守衛隊正想回撤,轉念感覺不對,這個季節在這個地點哪來的山貓。隊長暗道一聲不好,可為時已晚。身側已有四五個士兵倒地,隊正剛想張嘴驚呼,周慕白的長劍已至,可惜一招還未使出,喉嚨間血水已噴出,人也轟然倒地。
遲榮仗著天險,在此處僅設立了暗哨和一隊巡邏隊。解決完崖頂的麻煩,鷹嘴口在夜色的掩護下,已經被他們掌控。周慕白學著山雀“啾--啾啾”一長兩短的叫了三遍,然後放下事先準備好的藤蔓放下,藤繩晃動,崖下將士沿著踏印,借助藤蔓,飛速往上攀登。
待所有人登頂,已是晨光熹微。旭日的光芒衝破雲層,瑟瑟寒風吹動衣擺,立冬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