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村療傷 這一覺睡……(1 / 1)

月林棲羽白 鞭炮一響 5021 字 7個月前

這一覺睡得好長,夢裡刀光劍影,血流成河。四周全是紅色,無邊無際。一聲驚呼,周慕白猛的睜開眼睛,身上傷口撕扯的痛,讓他瞬間清醒,衣服已被冷汗沁濕。他閉上雙眼,調整呼吸,幾乎要撞出胸膛的心才逐漸平複。

重新睜眼打量著四周,這是一間非常簡陋但乾淨的木屋。陽光斜斜的照進房間,打在屋頂,映得滿屋絢爛。塵埃在光芒裡隨著窗縫滲進來的風上下漂浮,隨即被卷入陰暗中,難尋蹤跡。他掙紮著想要下床。

“哎哎哎,你可小心點,彆亂動,不然傷口繃開,我的心血又白費了。”門吱呀一聲推開,清脆的聲音響起,隨機一抹藕粉色的人影躍入眼簾。

周慕白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黎姑娘……”說話聲音嘶啞,喉嚨像是刀刮一樣的疼:“這是哪?”

“這是邙村,這戶人家正好去城裡省親,我給了些銀兩,讓我們暫且住一陣子,你彆擔心,他們看起來都是忠厚老實的莊稼人。”

周慕白點點頭,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兩天。”

原來過去兩天了,他還活著,一夜之間周家堡被滅,這多像一場荒誕的夢。可是身上的傷痛時刻提醒著他,這是事實,已經發生了的事實。

前路未卜,他怎可連累無辜之人,他抬頭嘶啞的說道:“姑娘大恩,來日必結草銜環相報,隻是現下,還望姑娘還是儘快離去,莫受我牽連。”

周家堡遭此大變,黎羽書知道他心裡不好受,她端起桌上的白粥上前,柔聲說道:“前來助你是我奉了我師父之命,你不要覺得過意不去。”

周慕白一頓,問道:“敢問姑娘師承何處?”

“我師傅是雲山居士林紫煙。”

“可是連州林家?”

黎羽書有點驚訝,“你知道她老人家?”

“小時候聽母親提起過。”

他母親葉青芝出生在連州,外祖父葉恒是當地有名的商人,家境富裕,但常年為生意奔走,又深愛外祖母,不願納妾,所以家裡也隻有母親一個孩子。

有一天隔壁院子熱鬨起來,進進出出搬進來好多人,又過了一陣子,隔壁總是隔三差五傳來小孩子哭聲。有一天葉青芝實在沒忍住,架起梯子爬上牆去瞧,就看到一個小女孩蹲在橙子樹下哭。她伸手摘下越過牆頭的隻有拇指大小的橙子,仍到小女孩麵前。小女孩驚然抬頭,滿臉淚水看著牆頭的葉青芝。

“我是葉青芝,你叫什麼名字呀,怎麼躲在這裡哭?”這是她們的第一次見麵。

小女孩就是林紫煙,父親是連州知事林校,官不大,但花心薄情,家裡姨娘是一個接一個的抬進屋。她母親是正房,性子剛烈,為此經常與林校爭吵,甚至大打出手。可一介婦人怎會是他的對手,每次都被揍得鼻青臉腫。

他們一爭吵,林紫煙就害怕得躲到院角哭泣。後來慢慢的林紫煙就會爬上橙子樹,躲到葉青芝家裡,她很喜歡葉青芝的家,這裡有他們家沒有的溫馨與歡笑。葉青芝一家也喜歡這個乖巧懂事的女孩,當是他們家第二個孩子。

葉恒偶爾會出麵勸說林校,因此林紫煙父親對她母親也有所收斂。一來二去,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小摯友。

後來葉恒因為生意,舉家搬遷。兩個孩童抱頭痛哭,依依不舍。不料幾年後林家落難,葉青芝央求著父親連夜趕來,卻已是人去樓空。

多年後,她上山進香,遇到歹人,幸遇一女俠出手相助。不曾料竟是林紫煙,因緣際會,兩人竟以這樣的方式重逢。

原來林家逃難之時,林紫煙與家人走散。後被一位神尼所救,傳授劍法,現在隱居在清泉山,號雲山居士。葉青芝極力邀請她去自家居住。林紫煙搖頭拒絕,她不想再進入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一生隻願陪伴師父,在清泉山終老。

“周公子,你先喝點粥暖暖胃吧。”黎羽書出聲打斷了周慕白的回憶,她將粥放在周慕白手裡。

粥溫溫的放在掌心,如這秋日的暖陽,他看向黎羽書說道:“今日之恩,周某必舍命相報。”

黎羽書扯了扯嘴角,問道:“請問周公子今年貴庚?”

“二十有五。”

“哦~才二十五呀,我還以為您老五十有二了,關於謝我救你一事,你反反複複說了多少次了,怎麼和我師父一樣喜歡嘮叨,更何況我下山就是為了救你,你日後再舍命還我,那我這一趟豈不是白來了麼?”

周慕白一時語塞,顯出幾分尷尬。黎羽書指了指他手中的粥,說道:“你能自己喝吧,你趕緊喝完,一會好換藥。”。

周慕白聽到這話,才留意到自己身上的傷已被處理,衣服也更換了。他們說話這麼久了,也未見屋外有任何動靜,略不自然的問道:“我的傷和衣服……”

黎羽書對周慕白的尷尬渾然未決,自信的揚了揚頭:“是我處理的,你身上的是刀劍傷,我可不敢讓彆人處理。不過你放心,我的劍術除了師傅,那是清泉山第一,醫術可以排第二,你看這包紮手法,不錯吧?”

周慕白麵帶一絲窘意,說道:“嗯,多謝黎姑娘......”

黎羽書看他神情不大自然,以為他還在擔心自己的傷,於是出言安慰:“你這外傷看似恐怖,但實則未傷及筋骨,眼下最難的關你已經闖過來了,接下來我再為你調理一段時間,就無大礙了。至於你的疤,還有我秘製的舒痕膏,你大可放心。”

“你還要幫我麼?我是沾染是非之人,我所在之處皆會成為是非之地。你一個女孩子家何苦卷入這江湖紛爭,為我所累?”

黎羽書拉過一條凳子,唰的坐在他的床邊,眉目間已顯出幾分怒氣:“陣前掛帥的穆桂英是女子,代父從軍的花木蘭是女子,沙場揮戈、平定西北的樊梨花也是女子,巾幗何要須眉讓。你不想要我跟著你,怕連累於我,何苦拿女子來說事,若你認為如此能說動,你也未免太小瞧了我。”

周慕白意識到自己所言不妥,連忙致歉:“抱歉,我一時失言。”

黎羽書的犟脾氣也來了:“我再說一次,過來助你,是我師傅的意思,如果你要趕我走,你就先書信一封給師傅她老人家。她讓我回去,我二話不說,立馬走人。你光和我說,那我就告訴你,師命難違!”黎羽書一口氣說完。停下來看著周慕白,兩人目光交錯,進行著無聲的博弈。

最終周慕白率先移開目光,黎羽書覺得剛才的話似乎說得有點硬。周慕白也是為了自己好,才出言相拒,此時見他神色鬆動,也放輕了語氣:“總之呢,我是師命難違,你要記恩,就把這恩情記在我師父身上。反正一年之後,你不趕我,我也會自己走。”

“一年?”周慕白疑惑的問道。

“不錯呀,一年。我師父說了,隻要我助你一年,就答應我正式出師,以後不用時時拘在清泉山,海闊天空,我想去哪就去哪。我都想好了,我要暢遊天下,遊曆大好河山。我要去北方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去南方看小橋流水、煙雨人家。把書中描寫的景色,都去領略一遍。”

夕陽映照下,她那雙杏眼格外明亮,盛滿了盈盈笑意,以及對未來的無數期盼,波光瀲灩。

他從小每日練劍,習書,一直想像父親那樣當一名俠客。仗劍行天涯,蕩儘不平事;亦或是一身轉戰三千裡,一劍可當百萬師。他也曾經胸懷大誌,引嘯高歌。可如今卻被人四處追殺,連家人都無法守護……一腔悲憤籠上心頭,往日神采飛揚的眸子裡,此刻卻充滿了悲憤與酸楚。

周慕白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問道:“他們都說我周家堡拿了飛魚令,見麵就刀劍上陣,性命相博。你為何從不問我飛魚令的事?”

黎羽書看著周慕白的眼睛,認真的答道:“因為你之前在楓林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啊。”

周慕白一怔,隨即悲涼的笑道:“是啊,我說得很清楚了,我和他們再三強調了我沒有,可是他們不信。”

黎羽書暗歎一聲:“人性本來就是最經不起考驗的東西,他們不信是他們的事情,我相信。”

“可你才認識我幾天而已,就如此信我?”

黎羽書點點頭,毫不遲疑的回道:“我信啊。”語氣溫柔而堅定,似乎信他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周慕白垂眸,盯著麵前的空碗,眼中波瀾微起,他靜默了許久,端起碗,將白粥喝完。

黎羽書心想:一個能為素味平生的女子得罪追魂四煞的人;一個連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師父都說是好、讓她儘力保護的人。那就肯定是個好人,她信自己的直覺也相信師父的判斷。

黎羽書將他手上的空碗拿走後,拿來了些瓶瓶罐罐和紗布,掀開被子準備換藥。

不料手剛伸手準備去解他的衣帶,就被周慕白一把捉住。

他雖然打小有人伺候,但都是霽雨幾個。自從外祖父和娘接連走後,家裡的生意完全落在他的肩上,這些年走南闖北,風裡來雨裡去,讓霽雨伺候得都少了,大都數都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周慕白本身長得一表人才,父親又是江湖聞名的清風劍客,母親過世後,他接手了家裡的生意,自己也勤奮上進。真真的相貌好、家世好,又有才華又肯上進,簡直就是擇偶最佳標準,登門說親的媒人也是踏破門檻。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還有很多借機拜訪上門相看的。一般這個時候,周慕白總是閉門繞道,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時間久了,周慕白就借著接管家裡的生意,常年在外,極少回家。

所以他雖然早已過了成家的年紀,卻很少與異性接觸。今日見黎羽書上來就要解衣,情急之下,忘記身上的傷,急忙伸手去抓,可剛已入手,頓覺滿手柔胰,狀若無骨。周慕白不覺麵上一紅,又飛快的鬆手,可因動作太快,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得悶哼出聲。

黎羽書看著他的樣子,心理猜到了幾分,笑著說道:“你昏迷的時候,也都是我換的藥物,現在不好意思,是不是晚了點?況且你是病人,我算是大夫,大夫眼裡不分男女。”

見他還是不鬆手,輕歎一口氣:“你昏睡這麼些天,我費勁力氣,想儘辦法,才將你救醒,可不要讓我前功儘棄。你後背的傷這麼深,你怎麼自己換藥?等再過上幾日,你傷口好些了,你再自行換藥。”

說完強勢的拉開他的手,周慕白也沒再掙開。

黎羽書將他身上紗布揭開,刀劍傷口縱橫交錯,遍布全身,有新傷也有舊傷,周慕白覺得有點難堪,微微彆開了臉。

黎羽書卻很淡然,從容的用藥水將周邊的血痂洗掉,然後重新敷上藥。周慕白始終未吭一聲,隻是額頭鬢角全是汗珠。看著他的隱忍,黎羽書不由的心軟了幾分,用帕子將汗珠輕輕印掉。一直忙到日頭歸西,開始掌燈,才將傷口處理完畢。

黎羽書將東西收拾完畢後方道:“你身上這些皮肉傷倒是沒有什麼大礙,隻是......”黎羽書停了停,斟酌了下語氣,繼續說道:“隻是現在最麻煩的還是你的內傷,有部分是外家內力所傷導致,再多修養段時間就能慢慢恢複,有部分……”

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周慕白開口說道:“黎姑娘有話,但說無妨。”

“我看你內力似有若無,像是被藥力壓製,但又不像是中毒,不知是何故?”

一個習武之人,最在意的是自己的內力,她之前用自家內力去探過,發現他內力被散儘,所留不過一二,但似乎又有股源源不斷的力量,自丹田緩緩流出,如春天的麥芽往外生長。

“因為我服用過‘海生’。”

黎羽書聽後震驚莫名,秋水般眼眸閃著興奮的光:“海生?你服用的是海生?!世上居然真的存在這種藥物,能否給我看看?”

周慕白搖搖頭:“我也是機緣巧合之下得了這一顆。”

黎羽書遺憾的說道:“那好吧,你接下裡有什麼打算?”

周慕白腦海裡閃現朱係燭那張狂的模樣以及說的那些話,雙眸充血,眼底閃過一絲狠厲:“我要先去斷頭懸,然後讓他們血債血償。”

無論悲傷還是喜悅,都要適可而止。他沒有那麼多時間悲春傷秋,必須儘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緒,為接下來的路籌謀打算。

“好,你先好好休息吧,儘快把傷養好。”黎羽書沒再說話,收拾好東西,走出了房門,騰出空間,讓他自己慢慢消化這場變故和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