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陰翳,一條小路蜿蜒無儘。周慕白用僅剩的一點銀兩向山裡的獵戶換了一些粗布衣物和草藥,那柄劍的劍刃已經卷得不成樣子,為避免招人耳目,也棄之不用了。他裝扮成普通獵戶的模樣,艱難的往前走。
身上的傷口因為沒有得到及時治療和休息已經開始紅腫,身體也滾燙,雙腿如同灌了鉛,走得艱難而又緩慢。
他現在不能進城就醫,這身打扮雖粗看不顯眼,但細看卻是漏洞百出。現在整個江湖估計都是找他的人,從未涉足江湖的他,不曾想有一天竟有此待遇,還真是看得起他,他自嘲的笑笑。
前麵是楓林凹,過了楓林凹,繞過邙山,就可以到達鑄劍山莊了。
雨像薄霧一樣從天空灑下,雖然不大,但最容易侵濕衣物,周慕白唇色蒼白,臉頰帶著不正常的潮紅,咬牙堅持前行。可在一座石橋前,他驟然停下了。
石橋上,並排站立四人,一動不動,在這下雨的天氣,顯出幾分詭異。
周慕白眉目清冷,神色平靜,似乎絲毫沒有感受到對方透出的陣陣殺氣,他停下來,看著前方的石橋,好像隻是為了看風景。
綿綿細雨輕輕灑入楓林,在楓葉上逐漸彙聚,凝成水滴,漸次落下。天地間,除了林間水的滴答之聲,萬物皆寂。
驀地,最左邊的獨眼男動了,以極其怪異的姿勢。身體往後幾乎對折,接著整個人像一支離弦的箭彈射而出,周慕白倏地後掠,但全身內力不足原來十之一二,閃避不及,一擊即中,整個人如落葉般飛出,隨即狠狠的砸在地上。
剛才那一掌,幾乎要了他的命,可周慕白還是掙紮的站了起來,嘴角鮮血溢出。高燒讓他意識逐漸模糊,但身體的疼痛又時不時的刺激著他,讓他間斷的維持著清醒。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聲音尖銳刺耳,“哎喲,這不是威風淩淩的周公子嗎,怎麼如今這幅模樣了,三哥,對付他怎勞您動用催骨掌?”
一個瘦的像麻稈一樣的人從石橋上一搖三晃的走來,一顆碩大的頭顱頂在細細的脖子上,枯柴般的身軀搖得似乎隨時都要被折斷。
麻稈男扛著大刀,走上前來,對準周慕白說道:“小子,你不是很能打嗎?之前管老子閒事不是很威風嗎。如今這麼搖搖欲墜的,哈哈哈哈,來,給老子跪下認個錯,老子一會給你留個全屍。”
周慕白扯出一絲冷笑,麻稈男見此時他還對自己不屑一顧,更加憤怒了,抬腳就要踹,獨眼男出聲製止了他,“老四,先辦正事。”
周慕白暗自調息,壓下喉嚨的腥甜,開口說道:“你當街調戲良家子,人家幾番推拒,你竟敢用強,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彆說是那日,就算是今日,我亦不容你。”
明明現在滿身傷痕、狼狽不堪的是周慕白,但麻稈男卻覺得自己的氣勢莫名矮了幾分。不由得惱羞成怒,破口大罵:“死到臨頭還敢嘴硬,你有什麼好張狂的,不就是仗著自己是周家堡大公子的身份麼,你那老子爹墜落懸崖,屍骨都摔得粉碎,你還有什麼可狂的!”
“你說什麼?!”周慕白內心一陣狂跳,剛才強行壓製住的氣血不斷翻湧,終於忍不住一口噴出。他不斷安慰自己,這類宵小鼠輩的話,不可信,不可信……
“怎麼,不信?”麻稈男看著周慕白反應,內心不由得痛快了幾分 :“周清那老兒,像喪家之犬一樣,蒙頭亂竄。可惜運氣太不好,逃到了斷頭崖,摔下去,一命嗚呼了。小子,你現在乖乖交出飛魚令,再求我一求,我就留你一個全屍。”
周慕白用力憋回淚水,胃裡卻翻江倒海,胸口悶到喘不過氣來。他用手緊緊摁住胸口,青筋暴起:“你們說的飛魚令,我沒有,周家堡也沒有,你們既一口咬定,我多說也是無益。”
周慕白先發製人,暮然出手,一招“推雲拔霧”迅速擊向麻稈男。麻稈男急忙閃避,他沒想到周慕白在這種情況下還可以出手反擊,一時大意,險些中招。不由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手上大刀砍出,已是殺招。
周慕白側身堪堪避過,但第二刀襲來,卻是無力躲避。他緊緊閉上雙眼,準備承受這一刀。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如期而至,耳邊傳來“叮叮”幾聲,有什麼東西將大刀打飛。
“娘的,誰,有本事給老子站出來。”麻稈男的刀被打落,虎口隱隱發疼。
“你們幾個人聯合起來欺負一個渾身是傷的,算什麼本事?”樹枝搖曳,一位青衣姑娘從遠處的楓樹翩然而下,衣袂翩翩,宛若飛仙,聲音清脆,似泉水叮咚入耳。麻稈男瞬間眼前一亮。
但見她肌如淡白梨花,唇若朱櫻一點,皓腕藏於輕紗,纖腰隱以羅裙,行走間自帶一股英氣,又藏著點俏皮。手撐油紙傘,在楓林中緩步而來,微風吹過,數丈之外的人影,忽而就到了麵前,讓人有種畫中仙的恍惚感。
想他追魂四煞吳係燭走南闖北這麼多年,見過的美女無數,但記憶中卻不曾見過與之顏色相當的。
吳係燭舔笑著,走向青衣女子,“小仙子,可是落入凡間迷了路?看著天色不早了,這荒山野嶺的,也不怕那些財狼虎豹驚嚇到了你?不過你不要怕,跟著哥哥來,哥哥好好保護你、疼惜你。”說著就要上手。
周慕白眸子瞬間緊縮,正欲開口。此時在石橋上一直作壁上觀,站在中間的男子開口製止:“老四,回來。”剛才雖然快,但他看得一清二楚,打落吳係燭大刀的僅僅是兩片楓葉!
朱期,追魂四煞之首,凶殘狠辣、睚眥必報。但眼前這姑娘小小年紀,居然就能做到摘花飛葉皆可傷人,不可小覷。況且今日之事絕不能出半點差池,他斟酌了語氣,開口道:“這位姑娘,這小子偷拿了我們追魂四煞的東西,我們隻是讓他還回來而已,天色不早了,為免禍事,姑娘還是趕路要緊。”
言語間帶著濃濃的威脅。追魂四煞的名頭,在江湖上隻要聽到,大多數人都會退避三舍。不過這次他估算錯了,這位少女是少數人。
少女聞言,故作嬌弱的拍拍心口:“追魂四煞啊,好可怕,我現在就走。”
朱期看到她如此聽話,心下雖然疑惑,但也鬆了口氣。吳係燭則滿眼可惜的盯著少女,嘴唇的胡須抽風似的抖動,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但見女子迤迤然行到周慕白身邊,朱期頓時眉頭緊皺。周慕白看她走來,連忙低聲說道:“剛才多謝姑娘出手相救,但救命之恩在下此生恐無法回報了,此地危險,姑娘快些走吧。”
青衣女子不以為然,朝他嫣然一笑,“這位公子,剛才那邊可怕的追魂四煞說了,天色不早,趕路要緊,你怎地還不乖乖聽話,趕快走?”
朱期臉色瞬間氣成紫黑色,但這小姑娘武功了得,基於謹慎,朱期忍氣說道:“我們與這位公子還有未儘之事,姑娘還是自己趕路要緊。”
但見青衣女子對他的話若罔聞,朱期隻好繼續問道,可語氣中卻帶著幾分怒氣:“敢問姑娘尊姓大名,師承何處?”
少女此時已經扶著周慕白準備往前走,但見他站在石橋上,不避不讓,隻好停下來,回道:“我啊,你兄弟不是說了麼,下凡的仙子啊。你說讓我走,我這不是走了麼,你看,我這麼聽話,你怎的還生起氣來了?”
“姑娘這是執意要插手,不買我追魂四煞的麵子?”
少女從四人身上一一掃過,假裝認真思索一番後,語氣誠懇的說道;“你們幾位的麵子都太醜啦,我不想買。”
“找死……”朱期勃然大怒,說話間人已出招,利刃破空而來。
女子鬆開周慕白,抬手接住油紙傘上流下的雨滴,揚了出去。雨本柔軟,但她這一灑,卻似暗器,直擊朱期,飛刀被打落。
朱期一時震住,但畢竟在江湖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不過一瞬就立馬飛身上前,左手刀、右手劍。兩種不同的武器,兩種不同的招式,竟被他融和得恰到好處。追魂四煞被江湖人所忌憚,也不是沒有原因。
朱期快如閃電,瞬息間,刀劍已從不同的部位,向少女攻出三招。女子旋身飛起,青色衣裙似翻飛的綠芙蓉,層層散開,帶著一陣香風。腰間軟劍揮出,將朱期的劍招一一封住,長劍越舞越快,森寒的劍氣將朱期節節逼退。
追魂四煞其餘三人見狀,不顧什麼江湖規矩,一齊向少女襲來。少女嘴唇微抿,手中油紙傘璿出。如畫的紙傘瞬間變成一件致命的武器,將三人逼退,手中軟劍如靈蛇一般纏住的朱期,讓他毫無喘息之機。
朱期冷汗涔涔而落,他闖蕩江湖多年,與他過過招的高手,不知凡幾。這次自己一上來就是淩厲的殺招,不僅絲毫占不了上風,還被逼得難以招架,再這樣下去,怕是堅持不過幾個回合。 他左足猛進一步,悶喝一聲。右手長劍化作無數光影,方圓一丈以內皆被劍氣籠罩,左手長刀成砍劈之勢,力壓千鈞,想以自己雄厚的內力壓製住對方。
少女步伐輕盈,身姿曼妙,點踩空中飄落的楓葉。一個翻身,朱期直覺眼前一花,刀劍交鳴,隨後漫天劍氣陡然消失,朱期木木的站立在雨中。頭發披散,右手的劍已被斬斷,左手的刀竟隻剩刀柄。
朱期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武功不弱,但沒想到自己在這姑娘手上不僅沒走過五招,連跟隨多年的刀劍也儘數毀去。
追魂四煞在江湖成名已久,怎料須臾間,場麵形勢大轉。少女重新飛落至周慕白身邊,手中軟劍像一條美麗的絲帶,重新纏繞於纖腰之上。
“好了,我們要走了,再不走天真的就黑了,你們還要打嗎?”少女語氣輕鬆,就好像剛才隻是喝茶聊天。
“你到底是誰?”朱期不死心的問,從剛才的過招中,他完全看不出她的武功路數,江湖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位厲害的高手,還是個女子!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黎羽書是也。你們還要打?那就一起上吧了。”黎羽書顯出了一絲不耐煩:“你們四個大老爺們,怎麼囉囉嗦嗦,說個不停,問個沒完。”
“你……”朱期氣得心梗,追魂四煞的名號,誰聽了不都要抖上三抖,今天偏偏被一個小姑娘說成囉囉嗦嗦,可是打又打不過,隻能深呼吸幾下,咽下這口氣:“姑娘既然要趟這渾水,那就自求多福吧。”
說完,手一揮,幾人隨即消失在楓林凹。楓林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黎羽書轉頭對周慕白說道:“你還能走嗎?”
周慕白依靠在樹乾上,全憑意誌力支撐著沒倒。倘若黎羽書打不過,他拚著最後一口氣,也不能牽連到她。此時見追魂四煞撤走,人也暈了過去。
“周公子,周公子,周慕白?”看到暈過去的周慕白,黎羽書喚了幾次,都沒有反應,橫指一吹,一匹雪白的健馬飛奔而來,“小白呀小白,接下來就要勞煩你啦。”
黎羽書將周慕白扶上馬,向前奔去。雨漸漸止住,偶爾幾聲鳥鳴,伴著噠噠的馬蹄,使楓林顯得更加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