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一夢,傾夏而醒。
朦朦朧朧的,有人在耳邊低語,蠱惑的,溫柔的,強勢的……
“素和,你真好看。”
“素和,我真的不是合歡崖的門主。”
“素和……”
“師尊。”
素和言睜開眼,看見楚晏。
這個弟子焦急地握著他的手,一直喊:“師尊……”
少年身後床幔輕飛,香爐頂煙氣繚繞,半開的窗外有一棵柳樹,門外天光明亮。
素和言閉眼,道:“關門。”
素和言便是素和言,不過是聽聞鳳凰燈落、棲華長老魂魄消散,怒極攻心,丟失一段回憶罷了。
這記憶一丟,他便成了什麼都不懂的白癡。
“楚晏,去請折戟長老過來,我有事與他說。”
楚晏依言。
“是。”
楚晏離開,素和言翻身下床,換掉拜師禮穿的鮫紗白,慢慢換上鮫紗碧,淺碧色,淡到近處看著是白。
折戟來時,素和言端坐在石鏡潭旁,看著遠處蓮花,臉上無波無瀾。
折戟冷著臉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你找我何事?”
“師弟,”素和言頓了頓,道,“師叔的魂魄找不回來了,鳳凰燈落,師叔便真的魂飛魄散。”
“嗬,”折戟咬牙,眼裡已經有淚花閃爍,“我師尊……你該死!”
素和言低頭,不曾出聲。
折戟猛然站起,祭出本器破風戟,背上武器便要出撤燈小築。
“師弟!”素和言叫住他,“可是要去找楚淮南?鳳凰燈本來便是大承楚氏之物。”
折戟咬牙,聲音顫抖道:“素和言,我師尊養你教你,你不殺了夜闌夜決為他報仇也便算了,現在楚淮南你也要放過嗎?”
素和言跟著起身,看向他,道:“你若殺了夜闌,師叔九泉之下不會安息,你若殺了楚淮南,九州的百姓便會不得安寧。”
他走到折戟身邊,低聲道:“修門與楚氏權利牽絆,若有矛盾便會生出戰火。”
楚淮南是楚皇最看重的兒子,這點反駁不了,可是折戟忍不了惡氣,吼叫道:“那我師尊便這樣死了嗎?!”
“這是花與果,師叔種下那束花時,便應該知道會有這個果。”素和言神色冷淡。
折戟盛怒,左右踱步,轉身離去。
素和言看著他的背影消失,肩膀終於垮下來,跌坐回去,披散的發垂在臉邊,模樣很脆弱。
“師尊……”背後後人出聲。
素和言身體一僵,想起來還有楚晏,這個陌生的弟子。
楚晏將手按在素和言肩上,微微用力,有些畏懼地喊:“師尊?”
素和言偏頭,道:“嗯。”
這一聲“嗯”低低的,膩著耳郭,落在楚晏心尖,他愣住了。
師尊像是快要哭了。
上一世,他拜入其華長老門下多年,後來又那樣辱沒他,都沒有聽他抱怨一句、啜泣一聲,可是現在他卻快要哭了。
楚晏繞過一步蹲到素和言麵前,仰頭看過去,幾縷發絲垂在師尊耳際,眼中難掩悲傷,是上一世沒有過的柔弱。
“楚晏,”被弟子看了狼狽的樣子,素和言躲閃一下,又有些自暴自棄地看回去,道,“你先出去。”
楚晏不動,試探地去碰素和言的手。
素和言拂袖,提高音量吩咐:“出去!”
楚晏依言,低頭將素和言衣擺整理好,起身離開:“那師尊好好休息。”
走到院門看見急匆匆趕來的白蟄——師尊這個樣子不能叫人看見——楚晏急走幾步將門關上。
他直挺挺擋在門前:“師兄要找師尊嗎?可是有什麼要事?”
白蟄停住腳步,邊擦擦汗,便滿臉著急道:“不是,是,是合歡崖來人了,要見師尊。”
“合歡崖?”楚晏皺眉,上一世他入門時合歡崖已經銷聲匿跡,因此他並不知道合歡涯與素和言有著怎樣的淵源。
他道:“可是師尊在休息,我與師兄去看看?”
白蟄皺眉道:“你去有何用處?他是來拜訪師尊的。”
楚晏身後的門被人打開,他走下去和白蟄站在一起。
素和言站在高處俯視兩個弟子,一派清冷地開口:“何處?”
白蟄仰頭,道:“回師尊,在聽鳴山穀。”
聽鳴山穀,水淨的入口。
在九州修門,普通人拜入修門時都需在外山試煉根基,過了試煉才能算是修門弟子,居住外山。
此後會有長老以及內山的師兄師姐授課解惑,而外山弟子不能進入內山。
而外山弟子要進入內山,隻有拜入長老門下一條路可走,長老的所有弟子,不論是外門弟子還是入門弟子都要資格居住在內山。
在水淨,不歸山是內山,聽鳴山是外山。
上一世楚晏逃跑路上誤打誤撞闖入聽鳴山,在那裡受到虐待,猶入油鍋。
“楚晏,”素和言站在高處垂眸看他,淡淡開口,“隨我來。”
白蟄阻止道:“師尊,那人要師尊一人去見他。”
素和言無甚神情,道:“楚晏隨我來。”
楚晏道:“是。”
水淨地界有法力壓製不能禦劍,但是素和言不受禁製,拉著楚晏一片衣袖便開始縮地千裡到。
兩人站在樹乾後麵,看那紅衣男子。
男子此時側對著他們,背倚桃花樹,手握垂穗簫,桃花紛擾,他低頭發愣。
在素和言將隨手握著的樹枝折斷時,他笑著扭頭看過來:“素和。”
楚晏看見人,瞳孔一縮。上一世,他見過此人,並且殺了他。
夜闌一身紅衣無雜色,頭發用簪子高高束著,邪氣四溢。
“夜決。”素和言邁出一步,直直看著夜闌,這樣喚他。
夜闌笑容完全綻開,道:“唉,我在呢素和,昨日睡得可好?我看見你眉間朱砂印記可真生氣,入門弟子啊,我還未曾想過你會這麼快收入門弟子。”
他雖是笑著,臉上卻沒有喜色,聲音陰沉:“看起來很好殺,你給我殺殺玩可好?”
說完斂了笑意,他眉眼一轉狠狠看向楚晏,道:“我要殺了他!”
“他叫夜決,合歡崖門主。”素和言對楚晏說完看向夜闌,道,“這是我的弟子楚晏。”
說完,他手指頭一彎,勾著楚晏的衣領將楚晏勾到身側,然後用力一推,將楚晏推下巨大樹根形成的高台。
這一切發生在瞬間,楚晏猝不及防,慌忙站住腳時,他與夜闌的距離堪堪不過十步。
縱是上一世身經百戰,殺人如麻,他此世也不過才十七歲,尚不曾殺過人。
他又與夜闌實力差距太大,被殺氣駭得站不住腳。
素和言聲音沒有什麼不同,依舊冷淡:“殺吧,我看看你們兩個是能殺了誰。”
夜闌與楚晏都是愣住。
夜闌立即抬頭看向素和言,挑眉問:“你真的要送給我殺?”
素和言不看他,對楚晏道:“楚晏,你的弑石在夜決身上,拿回來。”
夜闌被他的狂言激得大笑不止:“這一個小兒?打敗我?素和,你還是一如既往的狂妄!”
夜闌祭出刀一躍而起向楚晏砍來,楚晏眼睛睜大,旋身側躲,可還是不及夜闌速度快,肩膀被擦傷,見了血。
一刀不中,夜闌掀起眼皮,翻身再來,比起上一刀的漫不經心,這次全神貫注,施了十成十的力。
楚晏方才旋身之時,已經祭出在劍閣尋的劍,眼看長刀將至急忙將劍橫在脖頸前麵,與夜闌的刀相擊,燃起金光。
劍鋒擦刀而過,直刺夜闌肩窩,夜闌手腕上抬,擋開鋒利的劍鋒,彎腰躲開長劍,旋刀砍向楚晏肩膀。
楚晏劍已刺出,沒有收回的道理,靈力聚集在肩上擋住那一刀,沒有收回劍。
但是夜闌比他快太多,靈力也強盛。
刀刃埋入骨血,瞬間大半個肩膀都紅了,而長劍在接觸夜闌腰時,被紅色的靈力彈開。
“當”的一聲,楚晏的劍被刀砍斷,在他脖頸將要落地前,刀被一枚石子擊開。
底下兩人打鬥不休,素和言站在高處事不關己,神色泠然,猶似仙人,道:“楚晏接劍。”
是靈器含章!
素和言丟出劍後一旁觀戰,隨口道:“夜決的短處在左,他少時左臂受過傷,不能用力。”
這人竟將他的弱點毫不保留說給彆人聽!夜闌大怒,心中醋意升騰。
可笑,縱然有了含章,以楚晏的實力也不過是屎盆子鑲金邊,與他對抗不堪一擊。
兔起鶻落幾個來回,都是楚晏躲避,夜闌追擊。
素和言看得無聊,坐下來撿起幾片樹葉對比哪片更好看,打個哈欠,昏昏欲睡。
底下的楚晏被人砍了幾刀後生出靈感,帶著夜闌在林子繞圈,跳上樹杈,用後背生生接了一刀後躍下樹,右側身一躲。
這個角度夜闌用右手不好施力,以他的體型也穿不過這個樹杈,楚晏有機會繞到樹後給予一擊,但是時間太過短暫,好在成功了。
胥問閣中,楚晏以自身拉楚淮南下馬,現在不惜身中數刀還擊夜闌。素和言捏住選中的樹葉站起來,覺得收的這個弟子不好。
夜闌左手被楚晏淺淺劃傷,氣急敗壞紅了眼,翻身將刀丟了,赤手空拳掐來。
楚晏後退一步,可是已經沒有力氣再躲:“師尊救我!”
喊出這一句,他往地上倒,想要避開夜闌的攻擊。
一片樹葉從空中飛來,劃傷夜闌手腕,帶出血跡。
素和言躍下高台擋在楚晏麵前,用兩人看不清的手法從轉身的夜闌懷中掏出弑石,再一掌將人擊開。
夜闌被他打得吐了血,捂胸怒吼:“素和!你偏心他?!”
“不偏心他難道偏心你嗎?”素和言淡淡道,“夜決,我不想殺你。”
素和言,九州第一執劍人,劍法之快,劍鋒之利,猶如月遮橋水,淡無痕,快無跡。
他要殺的人,從沒有失手,若是真要殺夜闌,此人現在不可能活著。
夜闌眼眶通紅:“你偏心!”他氣得快炸了!
“隨你怎麼說。”素和言抿唇,將昏迷不醒的楚晏抱起來,往山內走去。
夜闌氣急敗壞,吼嚷:“素和,你有本事殺了我,躲躲藏藏不出水淨是什麼意思?棲華便是這樣教你的?”
素和言沒有停步,隻道:“師叔是你父親。”
說完,兩人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