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燈小築。
素和言將楚晏放到床上,伸手去拍臉:“楚晏……楚分野?”
楚晏費力睜眼,回答:“師尊,弟子在。”
素和言鬆口氣,從懷裡麵摸出一瓶藥遞給他,道:“給。”
楚晏目光落在瓶子上,沒有接,道:“我現在渾身發軟,疼,自己塗不了藥,隻怕到了夏日還未愈,倒是生了蠅蟲叫師尊厭棄。”
他將自己說得好可憐,素和言微微皺眉,伸出小指頭挑開楚晏衣帶,拉開層層疊疊的衣服。
白皙的身上刀痕遍布,觸目驚心。
夜決下手也太狠了。
素和言將藥瓶放在一旁,起身往外走,喊道:“白蟄,白蟄,白蟄……”
白蟄方才在空鹿長老處,和長老吵了一架,正被長老兩個弟子一左一右抬著走在路上。
恰好到撤燈小築,他聽見聲音撞開門,衝到素和言麵前,道:“啊呼,師師尊找我何何事?分野師弟無恙?”
素和言看他,皺眉道:“何事如此狼狽?你師弟重傷,你去給他上藥。”
白蟄嗓子冒火,拱手道:“是。”
素和言回眸看他進去,想了想有些不放心,走到牆邊站著,裡麵傳來對話。
楚晏道:“師兄我自己可以的,師兄可否出去。我樣子不好看,怕嚇著你。”
白蟄道:“我以為師尊會把朱砂點在我額頭上,唉,是我癡心妄想了。”
楚晏道:“師尊忽然收徒,是憐惜我在聽鳴山無依無靠,受人欺淩吧。”
白蟄道:“你不明白師尊,若你不是根骨奇佳,是個奇才,便是被人打死了,師尊也不會收你為徒的。你定是個奇才,師尊惜才的。”
楚晏道:“嗯,謝師兄開解。”
師兄弟二人十分相惜,隻差抱頭安慰彼此。
斂了氣息站在門邊的素和言:“……”
我薄待他們了?素和言納悶心煩。
轉身,素和言打開大門,空鹿長老兩個弟子不言不思從門外摔進來。
偷聽被發現,不言尷尬,含糊道:“長老,長老,長老好啊。”
不思撞他肩膀,兩人壓低聲音對罵。
“都怪你,走了便走了,聽什麼聽。”
“不是你要聽?裝什麼乖巧。”
素和言聽他們說完,道:“你們師尊可在落菊離樓。”
不言不思道:“在的長老。”
素和言往外走,不言不思跟著。
素和言道:“你們回去請他到紅楓小樓。”
時到仲夏,滿山蒼翠,紅楓小樓也不例外。
掌門師兄在院裡釣魚,見到來人不耐煩地翻身。
空鹿長老走過去,皮笑肉不笑地蹲在池子邊。
素和言看過去,滿塘遊魚已經浮肚。
掌門師兄抱頭,跳起來吼:“我的魚得罪你啦,你是不是有病?有病便治,沒病便睡覺,我不想看見你!”
空鹿長老鼻子哼氣。
聽月長老道:“師兄,師叔的魂魄已經不在了,我想他的屍體也不必留著了。”
掌門師兄安靜下來,沉默著,帶三人進樓。
在窗邊坐下,聽月長老道:“淮南、淮南是我的弟子,此事我有錯。昨日望風崖發現他的屍體,我需要去皇城和楚皇麵說。此事你們放心,畢竟此事是淮南的錯,但是凶手不可放過。”
掌門師兄道:“師妹啊,你這話像是在怪我,當年皇家送人來修行,你不收徒,我非逼你收下,誰知道弄成今天這個樣子,唉。”
“無事。”聽月長老道,“事情已經發生,多說無益。但是折戟那邊怎麼辦?那年他從合歡門抱回師叔,親自安頓在不歸山山腹,山腹是地牢,師叔不可能永遠放在那裡。”
空鹿長老鼻子噴氣,道:“他要放著便放著,你管這麼多做什麼,師叔還能爬起來吃你飯不成,小家子氣。”
聽月長老怒道:“那你死了不言不思把你放在地牢裡和那群妖怪關在一起你很開心?!”
空鹿長老拍案,兩人吵起來。
掌門師兄翻白眼,低聲問素和言:“你為什麼要叫空鹿來?”
素和言不說話。
愛吵的人一時半刻消不了氣,掌門師兄也不指望二人了,灌口茶,往沉沙竹林走。
素和言追上他,道:“不用我去嗎?”
掌門師兄白眼看他,道:“我便不明白了,水淨風水是不是不好啊,怎麼五個長輩,有四個腦子都不好使。你和他感情好,見了怎麼做,兩人抱頭痛哭一場?”
素和言無話可說。
掌門師兄道:“一邊兒去,彆打擾我。”
無人需要素和言,素和言望望天空,打算回撤燈小築癱著。
晚課時,撤燈小築幾個弟子到解惑室上課。
折戟長了一張讓人信服的臉,但行事一點也不穩妥,老是遲到讓弟子們等。
不過今日事出有因,要去搬屍體挪地方,弟子們也便不計較了。
“話說人死如燈滅,複活是不可能的。但是折露長老和折戟長老不甘心,要留著最後一點念想,才去皇城要來鳳凰燈養著魂魄。也便是這個原因,楚家兩兄弟才有機會進入水淨,不然我們水淨什麼時候招收過資質這樣差的人。”
白蟄道:“師兄,人死真的不能複生嗎?”
師兄高深莫測道:“人死能複生,那一個修士死了複生再修習,一直這樣循環不是亂套了嗎?這仙人到處都是,都不稀罕了。”
白蟄想想,覺得有道理,捧書對楚晏道:“師弟師弟,你看書上寫的‘劍乃器中君子’,可惜我隻能修玉。”
一旁的易歡歡拿過白蟄的書一看,頓時大驚失色,道:“師兄你都看到這麼後了?果然好學!”
白蟄不好意思地撓頭,道:“師尊叫我多看看書,看書有好處。”
聽到這裡,楚晏心中失笑,素和言倒是哄著弟子看書,他自己倒是不愛看,情願漫無目的地發呆,也不願意坐下來看一本書。
下課後回到撤燈小築,楚晏毫不意外地看見素和言。
師尊站在朦朧的夜色裡,身後是一輪月,竹影交雜。
素和言手握泛著刺目紫光的弑石,神情複雜地看過去,道:“你是魔族?”
楚晏與楚淮南同為大承楚氏,若論身份,楚晏或許要比楚淮南高貴,可惜楚晏的母親是魔女。
魔,萬惡之源。
楚晏失笑道:“是啊師尊,分野是魔族之後,我母親是魔族玄妙閣閣主。”
他跨進門,道:“舞姿曼妙,銀鈴動聽。淮柳畔上一舞,太子殿下傾心,一響貪歡納為妾,可是終歸沒有逃過楚皇冊封後宮那日的弑石,我母親的弑石是紫紅之光。”
今日拿回弑石,素和言記起師尊也要在上麵滴血,趁夜拿出,劃破指頭,血浸在弑石上麵,柔和的白光持續一段時間後,弑石迸發出刺目紫光。
素和言沒有自己的弑石,但他知道,他弑石之光為月色白,而魔族是紫紅之色。
他走過去,站在石階上沉目看近在咫尺的楚晏,凝聲問:“你何時知?”
楚晏仰頭,笑容忽而加大,出乎素和言意料地,他執起素和言的手,看著中指上的傷口,往上麵吹氣。
素和言一怔,要抽回。
楚晏抓住不讓,輕聲道:“師尊受傷了,我為師尊包紮一下吧。弑石而已,師尊其實隻要劃破一點點便好,不必差點將自己指頭都給切掉。”
素和言未與人這般親近過,慌亂撇開頭,手卻沒有抽回來:“你……”
收下楚晏,素和言後悔,因此也並不十分儘心,現在忽然有些自責。
他反握住楚晏的手,以靈力在楚晏手指上劃破一點,將傷口貼上弑石。
微弱的紫光瞬間消失,散出奪目熾熱的白光,片刻白光消失,紫光大炙。
修仙者根骨越佳弑石白光越盛,魔修根骨越佳紫光越盛。
楚晏是修仙修魔都極佳嗎?
素和言將自己的血複又滴上弑石,紫光暗弱,略顯月光,久久不見熄滅。
“跟我過來。”他道。
楚晏依言。
沿著石子路一直走,路過一個小院子,素和言頓足,道:“從此你便住在這裡。你去收拾一件寢衣,我在這裡等你。”
楚晏在這裡住過小半天,有些衣服在裡麵,依言。
素和言背過身看天上星子,不多時楚晏出來。
“師尊!”他轉身,見楚晏笑得炙眼,滿眼星子跑回來,“走吧師尊!”
又沿著石子路走到潭水邊,素和言指著潭水,道:“進去。”
楚晏依言,合衣下水。
“你可以將衣服脫了。”素和言道,“石鏡潭旁並無掩飾,不比荷花池有遮掩,不過並無人看你。”
入水,楚晏身上衣物都被打濕,微微羞赧,道:“不止沒有遮擋,甚至潭水不過腰身,潭底鵝卵石是白色的……打濕寢衣……弟子便……如同沒有穿衣服。”
這個陌生的弟子這樣羞澀,素和言也有些不自然。
這個稀裡糊塗收來的入門弟子,是撤燈小築第二位主人,是要與他日日相對,親密至極的人。
原本,入門弟子,他是要慢慢相看,最好自小養在身側,輕言細語地教導,傾囊相授……
可到頭來一時心急如焚,著了道,叫人鑽了空子,收了這麼個和他一般高的……男人?
素和言耳垂忽然紅了,匆忙走幾步,道:“我自然也不會看你,你可去九道流雪之後,無人可以看見!”
他進房,補充:“今夜五月初十,以後每月初十夜你都需泡此潭,不論寒暑,清心寡欲!”
楚晏嘴角一揚,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