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窈的思忖林玥當然一無所知,她的視角裡這隻不過是因為自己才能意外活下來的同學罷了。
可她又沒有更大的底氣和膽色。
若是換個人,譬如麵對的是從來彬彬有禮的衛禮而非周彥,她會提出大學或者房產作為條件交換。
但是很不幸她麵對的是周彥。
上一世沒有人更能比他們兩個更加親密——知曉對方的齷齪與不堪。
所以她清楚地明白與虎謀皮的道理。
“就這樣?”男生靠在沙發上,目光裡分辨不出情緒。
這是一家私密性比較強的茶樓,茶酒兼之私房菜,裝修並不過分穩重,考慮到了年輕人的喜好。
房間裡,桌上的茶點紋絲未動。
林玥坐在他對麵,表情是涉世許久的成年人才有的狡猾。
她舉起茶杯遮掩住唇邊的快意,垂眸笑笑道:“是,就這麼簡單。”
周彥的不耐更甚。
“耍我,嗯?”他微微坐起身,手中的玻璃杯不輕不重地放下,碰撞導致液體溢出。
因身高和後方燈光投下的陰影籠罩了林玥的下半張臉,活像張牙舞爪的怪物。
林玥斂了外露的神情,心臟猛不丁地狂跳,絞在一起的雙手暴露了她突然緊張的情緒。
這甚至是一種機體反應。
就像人遇到美食分泌口水一樣。
正麵應付周彥,她還是會下意識恐懼。
“你還是不懂我的意思。”林玥強自鎮定,說出早就準備好的解釋,“其他沒有發生的事情,我就算說出來也沒有意義。”
“另外送你一個消息,楚窈擁有隱藏的秘密,你隻要靠近她,就可以逢凶化吉。”她繼續補充著。
當然不是這樣,衛家倒台可不是什麼社會的必然趨勢。
先是周氏旗下醫院被暗訪記者曝出器官移植黑色產業鏈,再是爻市副市長受到十七位受害者實名舉報。
這件事直到她死都沒徹底平息。
牽涉到整個醫藥產業和兩市高官,想要打破這樣的牢籠很困難。
但是案件事實慘絕人寰,負麵輿情經久不息,既然壓不住那無論如何都要追究出個讓關注者滿意的結果。
至少要足以平民憤。
所以不到一年檢方和警方逐漸放出的證據鏈就趨向明晰,相關法律更是迅速完善。
其他涉案者她不了解,但周衛兩家肯定得完。
這絕對不是意外事件。
壓也壓不下去的輿論,拿著內部資料的受害者。
這怎麼可能是意外?
明顯有人要周衛的命脈。
若不是這樣緊急周彥也不會非要和她綁在一起。
他走投無路要利用自己的好運道。
儘管衛禮瞧著溫文爾雅,可林玥自覺也不蠢。
教養出周彥這樣的牲口的家庭怎麼可能開出一朵純白無暇的蓮花?
她是想要利用這些先決信息交換利益,但這樣大的籌碼一旦說出去,那周衛兩家提前解除危機後的第一個念頭必然是要將她死死摁下去。
畢竟那時候,她就是唯一的知情者。
所以她必須在那件事曝光前擁有遠走高飛的能力,並且不能真的讓他們全須全尾地留存實力。
在這之前,那群人都是她的跳板。
至於所謂的逢凶化吉——可笑,那東西是會讓人運氣變好,但那是在持有者心甘情願奉獻的前提下。
這是林玥結合自身經曆以及出院後仔仔細細地觀察,在一次又一次複盤和日日夜夜比較中得出的結論。
周彥是暴躁但不是蠢。
林玥的小心思和細微的算計他看得明明白白。
他知道她沒說實話,既然敢讓周家去為她的手筆掃尾,那肯定握有等價的“把柄”。
否則憑什麼同他談條件?
贏下夏選不過是一個幌子。
至於什麼隱藏的秘密更像是戲弄人的無稽之談。
周彥隻是如同蛇一般冰冷地盯著她,幾秒後卻倏爾笑起來,還親手拎起茶具為她添了一杯茶水。
他態度緩和下來,語氣溫柔道:“好吧,不過以後再有類似的想法你可以直接找我哥。”
林玥心底繃緊的弦驟然一鬆,因著那個最至關緊要的秘密,她當下升起些許自信,很快對他的妥協和讓步深信不疑。
“當然。”林玥也笑著回答。
周彥隨意看了一眼手機,仿佛在確定時間,而後拿起自己的衣服作勢起身,期間漫不經意地問:“隻需要抹平你爸的事就可以是吧?”
林玥這次卻反應極快,隻說按照先前說好的做,多餘的半點不提。
兩人先後出門,中間隔了半個小時,房間十五分鐘後就已經換了客人。
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場踩在違法邊緣的談判竟然發生在兩個上課請假的高中生之間。
楚窈對此一無所知,她隻在空閒之餘接觸路雅,以期解決不久後有可能出現的狀況。
至於林玥的猜度……
即使她知道也會覺得好笑。
這是一個神的眼睛注視下的世界,連時空零號將她這樣沒有載體且重量幾近於無的意識體——現在的靈魂轉移到這具軀殼裡,也需要悄無聲息地進行。
否則光憑零號就可以直接抽取這個世界的所有氣運。
若真能逢凶化吉如何能偷偷逃逸?
她未衰弱前,也不過是能夠將“歡喜”和“幸運”加劇而已。
如今僅僅可以令他人獲得微妙的安寧與順遂,而這份平靜在某種程度上又會給予回饋。
譬如你靠近山林,山林空氣清新、風景優美,讓你心情愉悅。
於是他們親近山林,當工業的機械臂伸向山林時自然會得到愛惜和維護。
本質是利他。
不是逢凶化吉,也不是排除異己。
所以張誌豪無法注視著一雙清澈純粹的眼眸繼續口出惡言,沈黎也在一次又一次接觸中愈發難以割離,校門口那場鬨劇碰上周彥也會牽動他一時的“玩心”。
就連小楚窈的父母,她以往也沒有像今天這樣給予更多的關注和偏愛。
或許他們確實從未覺得女兒的病是一種拖累,但是在長達十年的求醫中作為親情中的愛未必沒有被消耗——
儘管韓芷那天確實想要她死。
仔細想想,上次住院他們也隻來過三次。
小阿窈住院、死亡,她醒來。
不過如今深究這些並無意義。
此刻一中還在上課。
楚窈沒法兒參加體育課,她就按照老師建議的不快不慢地走圈。
操場上很熱鬨,每個班教得都不太一樣。
他們班在打太極,她津津有味地瞧了好一會兒,有人靠近她也懶於轉頭,仍舊笑著看大家做各不相同的動作。
“楚窈,你好。”溫柔的女聲從側身後響起,天然含著包容的意味,“我是路雅,或許你聽說過我?”
她氣質確實獨特,溫柔的女生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楚窈這才轉頭看她一眼。
“當然,你在參加夏選。”楚窈隻同她對視一眼,就回頭繼續關注本班的教學。
但凡稍微劇烈的運動她都不能參加,這是醫師的叮囑。
可是她倒覺得太極或許可以?
楚窈暗暗記著要問問醫生,注意力倒確實不在路雅身上。
路雅麵上外露的笑便收斂了幾分,卻顯真實了些,沒那麼虛偽。
她也去看那群人打太極。
隻覺得像小鴨子一樣,很逗趣。
半晌,路雅突兀地問:“你覺得我怎麼樣?”
楚窈不再看熱鬨,視線落在她身上,目光並無不禮貌但也確實是明晃晃的打量,就這麼注視了好幾秒。
灰白混合的,灰色占據主體。
這有什麼好看的?
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這個顏色。
漆黑的人壞得徹底,沾了紅的人背負性命。
滿身潔白的人倒往往活得狼狽。
到嘴的評價又被她咽回去,楚窈思考了一下沈黎平日裡的“高情商發言”。
“好棒啊,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了。”她一邊思考一邊順著說出來,就像一本正經讀歌詞的念白。
誇讚的台詞配上她那張過分妍麗的臉和清越如春日清泉擊石般的聲音,有一種莫名的輕鬆和喜感。
路雅突然笑起來,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女孩,心底對優秀同類的彆扭徹底消散。
真奇怪,明明之前她還心存抵觸。
因為楚窈實在是不知在哪一天就突然之間“聲名顯赫”。
有人說她漂亮,有人誇她聰明又努力,有人讚她性格好。
甚至都不一定見過麵,卻都是正麵評價。
這恐怕隻有楚窈自己不知道。
夏選對路雅來說很重要,所以她關注這些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僅是楚窈,還有周彥和其他“名人”。
掃視隊伍,路雅似是不經意地問:“哎,你們班周彥呢?”
又一個找周彥的,上午已經兩撥人了。
楚窈瞥她一眼。
當然是和林玥一起請假了。
她倒是沒刻意關注,隻是國盛上課時提了好幾次臨近期末不要像周彥和林玥一樣總是請假,她這才能知道兩人同時請了兩次假。
不過對路雅她隻說沒注意。
接著楚窈開始若無旁人地跟著老師和同學們一起比劃,路雅驀地疾走幾步遠離她,表情一言難儘。
在路雅看來打太極實在不符合自己的完美人設。
“你與其在這裡看我上體育,不如回去好好看看自己身邊有沒有什麼好隊友。”楚窈好整以暇地提醒。
她好像隻是隨口一說,又仿佛彆有深意。
楚窈原本打算私下插手將這件事解決的,但是路雅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讓她不高興了。
太極怎麼了?
他們班體育考核選太極可太棒了!
路雅驀地皺眉。
學生票數已經飽和了,除非教師票數一邊倒,不然她是不可能輸的。
那楚窈是什麼意思?
她知道些什麼?
等等……
路雅好似忽然想到什麼,道了謝匆匆離開。
不過幾分鐘心臟的跳動就有些失頻,於是楚窈找了一片樹蔭坐下,在一旁遠遠注視著其他人健康地跑跳。
此刻她終於能夠生出一絲微弱的共情。
她必須放棄跳舞去學習更安靜的東西,儘管再高興或難過都得避免產生激烈的情緒波動。
她多走幾步會累,就連笑也在某些時候成為心臟的負擔。
仿佛完好又破碎的玻璃製品。
易碎卻也不珍貴。
陌生的心情帶來酸酸澀澀的情緒,這是很新奇的體會。
楚窈折下一株六月雪在眼前搖搖晃晃,心底雀躍地問:“零號,這就是人類嗎?我是不是已經不會被世界意誌排斥了?”
她應該融合得很成功了。
【是的,祂不再注視你了。】
【使命者,你將擁有更大的自由。】
【等你不再區分其中的差異,你才真正成為人類中的一員。】
“不,我不需要成為真正的人類。”楚窈抿唇笑,目光仍舊停留在前方。
哪有人類能看到靈魂的顏色呢?
她不清楚零號知不知道這件事,但是也沒打算闡明。
這是自己來處的證明。
女孩分明獨自坐在遠離喧囂的一隅,卻注視著人群笑得明媚至極。
剛下課從籃球場往教學樓走的一群男生勾肩搭背、推推搡搡,有人猝不及防注意到這一幕。
於是就再也抽不開目光。
“葉少,那個女生……你認識嗎?”身條頎長瘦削卻顯陰鬱的男生突兀地問道。
葉向鬆瞬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而後笑嘻嘻地回答:“彥哥班上的大美女楚窈啊,怎麼,你也有意思?”
他滿嘴調侃,眼底卻盛滿了戲謔的惡意。
真好笑。
苟延殘喘的雜毛狗竟也敢肖想高懸天上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