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楚窈這個學期怎麼不找我們一起吃飯了啊，她之前不是挺愛笑的嗎？”放學路上，幾個女生一起走著，其中一個突然道，“沈黎，你記得她之前是這樣嗎？”

“好像她原本就挺安靜吧，可能是經常生病真的很消耗情緒。”被叫到的女孩點點頭，跟著提了幾句，很快又換了話題。

緊接著她好像又想起來什麼，興奮道：“夏選和遊園會快開始了吧？也不知道路雅和周彥會不會參加啊！”

“我選路雅，她成績好、性格還溫柔！”

路雅是B1班的，她在B班不是因為實力差，而是由於轉校實踐課程未修夠留層過去，理論成績緊跟著周彥。

周彥常年前五十，路雅也是一樣。

她們同另一群人本來毫無關係，但同一時間不同的人卻提到相同的話題。

幾個朋友約了周彥放學打球，大多是圈子裡的人，住處也都不遠，況且周五下午有半天假，他想都沒想就應了。

幾場打完大家過了球癮就想聚一聚。

不知道誰開了酒。

就這樣喝起來。

約周彥的人叫趙棋錦，吹了兩杯忽而一轉話頭道：“彥哥，夏選快開始了啊，你還是不參加嗎？”

夏選是選拔校學生會乾部的比賽，形式以演講為主，學生參與投票，老師雙倍票數。

新生禁止參加夏選，所以都是快升高二時參加，選拔後升入高三剛好換屆，年年如此。

趙棋錦一說，其他幾個哥們兒也打開了話匣子。

七嘴八舌地說，大致意思都是鼓勵他參加競選的。

“你們懂個屁！他們都什麼身份、什麼地位，彥哥還用選拔？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葉向鬆是A2班的，平日裡看著是個正經人，此刻擠眉弄眼開腔。

他沒察覺到周彥倏爾投過來的目光。

“滾滾滾，不會說話就閉嘴，這話我可沒說過。”周彥拍了拍他的後頸，笑著反駁道，接著便岔開了話題。

若是以往趙棋錦必然能感受到他現在多少有點厭煩和不耐。

可他腦子都還糊著，隻能看著葉向鬆踩線蹦極。

這些人的議論楚窈當然不知道。

或許即使知道也不在意。

現下她正接受原主父母的關心和問候，連手中的葡萄都顧不上。

“小十在學校怎麼樣？吃不吃得飽呀，老師同學都好嗎？”

“好。”

“你喜歡吃葡萄，但是晚上也彆吃太多。”

她疑惑地看韓芷一眼，還是應下。

……

諸如此類的對話，直到幾個回合後連韓芷這個母親都沒什麼話可問的，她看向丈夫，眼神透露出無奈、自責和急切。

沒錯，韓芷認為女兒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上次突然病發，他們平時工作又忙，對她的陪伴不夠造成的。

楚盛華更理性些，他懷疑女兒心理上出了問題。

可這話不能現在說。

他安撫了妻子，簡單叮囑了孩子，並未直接道出自己的猜測。

楚窈沒什麼應該有的感動、觸動或者其他什麼情緒，她隻覺得疲倦。

困得根本不想聽他們交流感情。

況且這些濃重的情感本也與她無關。

楚窈最終還是把葡萄吃掉才去睡覺。

不知道是不是外來意識融合過程中排斥性過強的緣故，她近來失眠和嗜睡都愈發嚴重，像是兩種隨機狀態一般，一段時間極度清醒，過一段時間又渾渾噩噩。

夜半，今夜的噩夢似乎格外凶狠。

女孩蜷縮成一團，死死咬唇，似乎全身冒冷汗，淡藍色軟枕上洇出一大塊兒深色，渾身都在顫抖。

就這樣折騰到黎明。

第二天上課便眼睛紅腫，整個人更蔫了，懨懨欲睡的，看起來越發難以靠近。

“你怎麼了，沒睡好嗎？”周彥偏頭看過去，趁著大家讀書問道。

楚窈沒心思回答。

她趴在桌上快睡著了，可早讀這樣會被國盛抓出去。

女孩努力將雙眼睜開一條縫，沒精打采地說：“看老師，謝謝。”

周彥嘴角上揚弧度大了些。

他應下，語氣堪稱輕柔。

她物質富足、父母疼愛。

而且對其他人的情緒反饋並不在意。

所以一個多月過去沒什麼進展，他的耐心已然突破上限。

當然，他承認自己對楚窈的興趣比以往接觸到的任何人都要大，因為她好像打從心底就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這帶給他的不滿與探究欲比林玥更甚。

周彥內心深處隱秘的癖好與惡劣藏匿得嚴嚴實實，至少表麵看不出分毫。

他就像很多同桌一樣，看到老師就推推楚窈的胳膊。

這一天睡得倒是比以往安穩，以至於楚窈醒後心情稍微好一些，看周彥也覺得順眼許多。

所以即便他總問些廢話，楚窈也懶洋洋地回了。

兩人看起來相處融洽。

午間有女生過來問物理題，周彥還看了眼楚窈才給她講解。

楚窈正在發呆，根本沒有注意。

“借作業，謝謝。”半晌後她說道，因為語氣過於平靜，毫無起伏，所以明明是禮貌的，聽起來卻極不客氣，甚至是理所當然。

周彥笑著給了。

周圍聽見的同學裡卻有人皺眉。

一來這個班級奮發努力，幾乎沒有抄作業的，二來周彥人緣確實不錯，大有人為他鳴不平。

楚窈正準備翻開，前桌突然道：“你自己不會寫嗎，我們誰不是自己寫，就你抄？”

是個男生，戴著眼鏡，好像是數學課代表。

他聲音有刻意壓低，但在一眾安靜寫作業的同學中異常引人注目，有幾個抬頭看過來的。

周彥仍然笑著，像等著看什麼熱鬨。

楚窈懶懶瞥一眼那個男生，一時想不起來他的名字，欲言又止，但就這停留片刻的目光，竟然讓對方先覺得不自在。

“我的意思是，你不會的可以，可以問我……”他對上漂亮女孩安靜如清泉般的眼眸，從她眼底仿佛看到好奇和無法感知的語言。

在這份清透中，他竟有一種自己心思齷齪的羞愧。

剛才還好整以暇的周彥看到張誌豪態度迅速轉變，他眼底的興味倏爾消散，在對方甚至準備道歉之前開了口。

他仿佛有些驚訝地解釋道：“楚窈隻是對個答案啊，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張誌豪更是尷尬，連連說著“抱歉”，耳廓霎時通紅。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沒頭沒腦地發難。

與此同時林玥從試卷中抬起頭來了解了來龍去脈，她沒有回頭卻也沒能再繼續，好像困入某種思緒中，一時臉色有些難看。

試卷上的字便如束縛命運的鎖鏈般纏繞起來，再也理不清。

她在想些什麼沒有人關心，就像以往任何時候在這個世界的存在感一樣。

半晌後她突兀地回頭看了一眼楚窈。

事實上在適應一段時間以後，楚窈積極了許多——這種積極不是說她一反此前消極怠工的姿態，而是儘量配合地將自己的怪異隱藏起來。

但是她對情感或是人情世故實在沒有相應的概念，這就使得很多時候她仍然顯得格格不入。

因而楚窈在這場鬨劇中完全遊離在外，她甚至略感有趣地打量林玥。

卻見她又目光躲閃，轉瞬轉回頭。

楚窈那點微末的趣味散去，她將作業還給周彥，閒適地趴下睡了。

而周彥，神色莫名地盯著林玥的後腦勺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嘴角的弧度緩緩拉平。

意識到這道令她如芒在背的視線消失的時候，林玥甚至出了一身冷汗，汗毛直豎，心跳加快，許久才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

每個人都各懷心思，路上偶爾遇到一些看她的目光，或好奇或讚歎或懷揣不喜。

楚窈感知遲鈍似的，看起來一概不知。

其他人飛速狂奔，她卻慢吞吞地移動，徑直排在炒菜米飯的隊伍後。

林玥在不遠處悄悄觀察著——自從楚窈挺過年初的這場手術回來，她就在不遠不近地保持關注了。

楚窈好像很喜歡米飯配蘿卜燉粉蒸肉，她幾乎每天中午都吃這些，導致現在那個窗口的阿姨都認得她，打飯時隻是意思意思眼神詢問。

偶爾沒人時還送個湯。

其他有錢人不是在二餐就是有營養師配餐，她卻每天都在這裡。

林玥無法理解一個人怎麼能對一種東西這樣的鐘愛。

好似永遠堅定，永遠不會厭棄。

可是人的新鮮感不是都會很快冷卻嗎？

不知道出於一種什麼心理，她見楚窈仍然是一個人就坐在了她對麵。

“你，你……”林玥想說點什麼，但當她猝不及防與楚窈對視時又變得吞吞吐吐，“他不是個好人。”

楚窈有一雙過於澄淨的眼睛。

像雨後的藍天，像清晨陽光下的露珠，像四千米高峰上常年清澈的湖泊。

與她對視你很難不為自己的私心而羞愧。

這是一種莫名的、發自內心的聲音。

楚窈吃飯的動作頓了一下。

她抬眸打量對麵的女生，忽而彎眸笑了。

這個笑容透著些孩子氣的好奇。

她被填充的記憶中林玥前期是周彥的潛在信徒。

然而當下兩人之間的糾葛尚未開始她卻給出了負麵評價。

她語調輕緩地問：“真的嗎，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我……”林玥一反常態的語調激昂地說了半句話就戛然而止，她無意識地開始坐立不安卻到底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生硬地解釋，“我隻是覺得他那種家庭環境，做什麼事都一定出於功利考慮。”

楚窈看她一眼，並未表態。

林玥以為她對自己的話不以為然，不由得有些焦慮——周彥根本就是個表裡不一的卑劣者！

所以她還想補充什麼，然而看著將吃飯當成某種事業的女孩，她緊繃的神經逐漸輕鬆了些。

她欲言又止，勸慰好自己。

沒關係，還早。

現在的周彥也不過是個高中生。

況且，他哥哥還能管住他。

她如是安慰自己，可當獨自麵對這個尚且年少的高中生時，仍舊緊張到不能自已。

桐市之所以名為“桐”，是因其漫及城市各處且多紮根百年的梧桐行道樹。

夜中昏黃的路燈投下秋梧桐斑駁的樹影，富民巷的入口掩映在黑漆漆的影下，女生背著書包低垂著頭，兩手絞在一起，光遠看便覺得懦弱可欺。

“周……周彥，有事嗎？”她明顯局促不安，顫著聲音道。

周彥卻隻是垂眸盯著她。

他的眼睛遠比這夜影黑沉，透著濃濃的審視和興味，明明笑得燦爛卻讓人感受不到絲毫溫度。

半晌，陸續有自習更晚的學生和居民經過，周彥才終於朗聲笑道：“乾嘛這麼緊張啊林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近都在外婆這邊住啊！剛好遇到你，要不一起走？”

人流多了起來。

其實林玥完全可以拒絕。

可她幾乎是下意識順從，轉過身驀地驚覺不對，整個人僵硬了一瞬才繼續往前走。

周彥眼底的探究意味更濃，隻是環境昏暗，無人窺察。

仲春時節氣溫已逐漸回暖。

女生竟生生打了個寒戰。

“林玥，你和我哥關係不是挺好嗎，怎麼還躲我啊？”男生音色清越動聽，語氣裡隱隱含著幾分笑意，說出的話更像調侃。

林玥幾乎是神經性地一驚，她想強自鎮定，卻抑製不住整個人如墜冰窟的冷。

女生一直低著頭，看地麵上的頎長身影如同不可名狀的怪物。

倏然死寂的梧桐巷裡，兩人的頭頂似乎隱約有比頭發絲還細千百倍的光線糾纏交織在一起，延伸向不知名的黑暗裡。

她剛準備說什麼又被突兀打斷。

“對了林玥，你和阿窈關係挺好的是不？”他突然問，語氣含著幾分彆扭但難掩歡欣，像極了少年人情竇初開的模樣，“我好像有點喜歡她，你們不是一起吃飯嗎，她喜歡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