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窈的生活毫無波瀾，無論何時都活得如同她那尚未激活似的靈魂。

月考剛結束，成績還沒公布她就被叫進了辦公室。

大課間，門外喧鬨沸騰。

禿頭班主任叫林國盛，大家都喊他國盛，他聽見就得吹胡子瞪眼批評人，但沒一個人改。

他是這所學校比較例外的存在。

事實上桐市一中本身就很奇怪——國際貴族中學式的教育，混雜的學生階層。

楚窈站在辦公桌前，平靜得仿佛沒看到國盛的臉色。

“楚同學，最近感覺怎麼樣啊？”老頭子畢竟五十多了，對小姑娘還是要慈祥些，瞥一眼成績單，努力做到和藹可親。

他右手成績單，左手旁就放著降壓藥。

楚窈說話也是慢吞吞，音色卻清冷悅耳：“還好。”

國盛深吸一口氣。

他“謔”得一下將成績單遞過去。

“還好？我怎麼聽各科老師都反映你上課總犯困呢？”國盛表情嚴肅下來，話語不算委婉，但閱曆使然，循循善誘而不尖銳，“是不是身體或者其他地方還有困難？”

其實因為學生組成結構的原因，一中的老師並不過分嚴厲，同學生的關係多以朋友和引導者居多。

但是學習情況還是會與班主任委婉反映。

見學生在看成績單不吭聲，他頓了一下繼續道：“你缺課多，跟不上課很正常，但是快高三了，態度一定要正確。”

“你上次還班上二十一名，這次周考已經三十多名了，A班是有淘汰製的，而且理論成績占比百分之六十，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些話他對數屆學生講過。

想到楚窈的情況，班主任欲言又止，隻是提了一句讓她給家長說，請老師補一下。

楚窈將成績單放回去，應了聲往外走。

直到坐回座位腦子還是空的。

她想，人類不愧是數量最多的的生命體，他們的規則未免太複雜了。

難道這樣才可以生存下去嗎？

恰好此時快要上課，周彥抱著籃球和朋友笑鬨著走進來。

少年人朝氣蓬勃，清風陽光都偏愛幾分，窗外的老梧桐葉憑風搖曳，葉影斑駁投在書本上。

楚窈沒關注其他人，隻是單手支著腦袋，右手握著筆沒動。

周彥剛進來便注意到自己的同桌狀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差。

她這個學期和記憶中的慣有印象不太一樣，整個人都有點怪異，大多數時間喪得要命，明明比他還小一歲卻仿佛已經行將就木。

死氣沉沉的，像把自己封在暗無天日的套子裡，拒絕接觸新鮮事物，誓死捍衛自己的領域。

整個人像是要溺死在海裡。

現在給他的這種感覺更甚。

周圍一片喧嘩，她與這些熱鬨全然割裂。

這個女生性格確實奇怪。

可她又實在是萬中無一的漂亮。

皮囊與骨相固然美麗，但最吸引人的卻是深藏的神秘感與仿佛被神光淨化過的清澈純和，儘管這玫瑰滿身尖刺。

周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坐到座位上，轉頭打量她兩秒鐘，肯定了男性朋友背後的評價——

看著倒是賞心悅目。

人對漂亮的事物總能多幾分耐性。

周彥灌了幾口礦泉水，從桌兜摸出來一條巧克力遞給她。

這是今早一個朋友給的，也不知道從哪兒獲得的錯誤消息以為他喜歡，送了一盒。

他原本準備扔掉。

“怎麼了同桌，餓了？心情不好？”上課鈴響，他低聲問道。

楚窈愣了一下。

沒吃過。

她自動忽略掉周彥的詢問，撕開包裝，咬了一口。

甜的。

周彥沒得到回應，他也不在意，剛好老師準備上課，他挑了下眉，把摞起來的書推到兩人之間的那側幫上課偷吃的同桌擋擋老師視線。

吃他的東西卻不理人，還真是。

楚窈沒注意到周彥的動作，更未察覺他細微的情緒變化。

這一天都一直處於屏蔽狀態。

晚自習下課，她正準備離開，卻被一個人攔住。

女生似乎很倦怠，輕抬眉眼，掃過去的目光透著冷淡和不加藏匿的不耐。

她困了。

林玥瑟縮了一下。

她記得上個學期楚窈很溫和的啊，而且非常好說話——沒來學校的這幾個月她到底經曆了什麼？

還是因為先前不熟悉產生了錯誤認知？

揣度的心思在腦子裡轉了好幾圈，她似乎總是很容易感到窘迫，露出不尷不尬的笑。

“楚……楚窈，我看你這次成績有點退步……”林玥吞吞吐吐地說，劉海掩住眼底的情緒，“你需不需要我的筆記啊？”

楚窈平靜下來，看她一眼，麵上顯出幾分疑惑。

這是什麼意思呢？

她隻是想了一秒鐘就停止思考，禮貌拒絕道：“有，謝謝。”

人類都會懂禮貌，她想。

家長請了老師輔導。

隻是她沒法兒用心而已。

林玥又說了句什麼就回去收拾書包了，看起來也不是生氣，但是她也形容不出來那是什麼情緒。

楚窈坐上車，她微闔眼瞼。

景臨園都是地下兩層、地上三層加閣樓的獨棟彆墅，占地上千平，自帶花園、遊泳池、停車場等配置，安保係統完善，甚至設立了專為業主服務的私立醫院、幼兒園等設施，其奢華程度可見一斑。

住宅內通常隻有楚窈一個主人，傭人卻有十幾個。

韓芷和楚盛華工作很忙，彆墅的公共區域都安裝了監控，他們也會抽時間打電話詢問女兒的情況。

輔導老師每天來楚家兩個小時。

“楚同學，這裡你還有問題嗎？”輔導老師時薪一千多，她自然儘心儘力，想方設法也要提高這位富家小姐的學習成績。

可她轉頭一看，這位楚窈同學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作為老師，雖然是專職輔導老師，可她本人也有良好的職業道德和素養，拿這麼高昂的工資，本人還是很想好好教導學生。

任老師深吸一口氣，反複在心底告誡自己，這位是富貴人家的大小姐，還有心臟病，同其他學生不一樣。

但是再這樣下去她沒法兒同雇主交代。

任老師儘量溫和地叫醒學生：“楚同學，醒醒，你的國語還沒評講完呢。”

桐市一高是本市重點高中之一。

眾人甚至道，進了一高就踏入一流高校半隻腳。

不過他們不比普通人那麼在意這件事罷了。

楚窈懵懂睜眼，對上任老師的眼睛，仍舊乖巧地道了歉。

她看著自己那108分的國語試卷，以及37分的作文，默默抽出數學，指著隻寫了一個“解”字的大題抬頭望著任老師。

任老師忍住內心想要辭掉這份工作的歎息，想了又想高昂的輔導費用，這才語氣平和地繼續教學。

楚窈強撐著精神聽完。

心臟隱隱有些失頻，呼吸略微困難，但她隻當是剛剛從趴著改為直起身子的正常現象。

任老師離開已經十一點了，楚窈躺在床上，明明隻是聽了幾十分鐘的課，她卻像被抽光了所有精力。

方才還困倦著，當下竟然很清醒。

睡著了也是沉在每次醒來就開始模糊的噩夢裡，這樣想失眠倒更容易接受。

她睜大眼睛，盯著天花板。

許久，楚窈突然想起來什麼，又撐著坐了起來。

“祂們追究了嗎？”她問。

【放心，祂們不會發現。】

蝴蝶停在女孩的枕邊。

五點半，太陽尚未升起，陽光散射照亮了地平線的時候，那張蒼白瘦削的臉點上一絲紅潤。

楚窈沒睡多久，今天卻格外的有精神。

跟正常人比起來當然還是格格不入——她說話、做事都慢吞吞的，似乎稍微動一下都耗費心神，甚至懶怠非常。

但至少上課不再光明正大地睡覺。

國語老師都覺得她知悔改。

楚窈左手撐著腦袋，抬眸掃到林玥。

氣運者林玥。

她在心底細細咀嚼“氣運”這兩個字，過了一會兒不知道想到什麼還聳了下眉。

“你今天挺高興啊？”周彥剛寫完一套試卷，注意到這位新的漂亮妹妹今天與以往格外不同，好奇笑問。

於是成功吸引了楚窈的視線。

氣運者周彥。

她想著，微微頷首，反問道：“巧克力，哪裡買？”

周彥笑容愈發陽光燦爛，俊美少年很是開朗的模樣，充滿活力，這笑便晃花了眼，叫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他心道，這他怎麼知道？

難道說是素未謀麵不知名妹妹送的？

不過同桌說話倒挺有意思，從不贅述，言簡意賅的。

索性他還沒扔。

“你喜歡？”周彥從抽屜裡掏出盒子，裡麵還剩大半盒，他直接放到楚窈桌上，“給你。”

“謝謝。”她禮貌道。

楚窈撕開一條巧克力塞進嘴裡一小部分。

感覺到有人在看，她抬頭望去。

是林玥。

不過好像隻是聽到動靜，隨意地往後瞥一眼，見楚窈抬眸就轉了回去。

切斷聯結？

休息時間，楚窈懶懶趴著，抽出兩分精神思索著被填充的情節，越想越覺得索然無味。

記憶中，林玥的家庭環境惡劣，人自尊心強，但環境造就她自卑且敏感，正因如此她又希冀被愛、被堅定選擇。

她的人生以大學為分水嶺，上大學前一片混亂不堪，和周彥在一起後竟順風順水。

運氣變好，為她張目者眾多。

兩人就像土星，同他們交好的人都成了星球光環，交惡的人又會迅速敗落

至於周彥表裡不一，現實中偏偏開朗溫柔，喜愛者眾多，能力出眾又足夠優秀，從小就多受擁護，目前還算收斂，到了大學尤甚。

他身邊新人不斷。

林玥甚至是主動撞上他的光芒的。

可周彥不會因她心動，隻是多一個也不多，對每個人都敷衍得一視同仁——後期對林玥倒確實有幾分特殊。

這段關係中，林玥將周彥比作恒星，自己便低到塵埃裡，熱烈付出，全然沉溺，以至於得知自己的太陽實則是虛偽的灰月時沉沒成本過高已無法及時止損。

糾纏不清的故事中沒有誰是贏家。

楚窈不了解正常人在這樣的影片裡會有怎樣的謝幕，但就她短暫的“正常”生活體驗，絕不能是大團圓結局。

可在林玥曝出精神狀態出現問題，而周彥在一場車禍中意外幸存後，二人竟還是走到了一起——周彥和林玥舉行婚禮，故事的結局是皆大歡喜。

仿佛先前的矛盾、捉弄與痛苦一筆勾銷。

楚窈麵無表情且心無波瀾。

這是什麼無聊的睡前故事，她打了個嗬欠，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