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一個 孟扶京順從本心,鼻尖相碰時候……(1 / 1)

尤婉敘的眼淚,多數時候是作為籌碼一樣的存在。

或裝柔弱,或裝可憐,用來博取旁人的同情與心軟,以達成目的。

她在孟扶京麵前掉過的眼淚,幾乎都是這個作用。

然而此時此刻與往常不同。

孟扶京敏銳地嗅到,眼前的姑娘自內而外都透出一股心傷、自哀的感覺。

像是渾身利刺都軟順了的刺蝟,認命似的等著被野獸吞食。

他心裡一陣突突的抽疼,很不是滋味。

他寧願尤婉敘的淚珠子裡滿含算計,也不願她如此消沉難過。

“出什麼事了?”

孟扶京語氣裡帶了幾分急,步履帶風掀起衣袖蹁躚。

將要落到尤婉敘肩上的大手直挺挺懸在了半空,欲落,卻怎麼也落不下去。

“徽奴……”

他喉嚨微微發緊,音色也失了真。

尤婉敘的淚珠顆顆滾落,無聲地連成串。

“國公爺,您知道麽,”她吸了吸鼻子,強憋著哭腔但架不住滿心酸楚,“尤榮貞她和我一樣大,同我一日生辰。”

尤婉敘臉頰泛紅,嘴唇顯出不和諧的白,往日薄薄的眼皮也透著粉,濃密纖長的睫毛安靜地垂下。

“再有一月,便是我十五歲生辰了,”鬆閉的嘴唇微張,紅潤之色從她的唇心向外擴散,“今日用晚膳時,儀賓張羅著要給尤榮貞大辦及笄禮,卻沒想起我來。”

尤婉敘深吸一口氣,憋了好一會才緩緩傾吐出去。

“是他強硬著要娶我娘親的,也是他將我娘親棄之如敝履的。”

“奴家能站在國公爺麵前,實在是老天爺垂憐。”

那段往事,尤婉敘是上京前才聽大伯母說起的。

尤婉敘的祖父與外祖父,是摯友。

當年閔氏一族傾覆,祖父冒死救下了她母親閔禾安。

並偷偷給閔禾安安排了尤家遠房親戚的新身份,保她能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

祖父本看中了一戶江南清流人家,想讓閔禾安嫁去。

偏偏尤忠不肯,他喊著自己與閔禾安青梅竹馬天生一對,想方設法攪黃了她原定的婚事。

還硬是磨得祖父鬆了口,允了二人的婚事。

婚後,尤忠與閔禾安琴瑟和鳴,江南人戶還曾傳誦過他們是天作之合,定能白頭到老。

可人心少有不變的,尤忠上京趕考,竟同喪夫不久的允真縣主一夜風流,有了夫妻之實,一時傳聞如夏日梅雨連綿不絕。

“他為攀附權勢,決意入贅郡主府,為與我娘親和離,即使被家族除名也在所不惜。”

在尤婉敘眼裡,尤忠當年傾儘全力求娶閔禾安,簡直就是個笑話。

屋裡進了細冷的風,如發絲穿梭燭光內,挑起她眼裡多姿的搖曳。

孟扶京早聽過這一段前塵,可這時再從尤婉敘口中聽一遍,卻淌起無名的悲酸。

“然後呢?”他明知故問,想讓眼前的姑娘傾訴一番,好叫心中不在淤積著憤懣。

尤婉敘譏諷一笑,擦去淚:“我娘親被診出身孕那日,她收到了京城托回來的信件,是一封和離書。”

“她是興高采烈地拆開,然後險些小產。”

她抬起眸,細長的眉顰蹙一起,比捧心西子還惹人憐。

“奴家不願上京城來的,大伯父和大伯母待我極好,有如親生女兒一樣。”

孟扶京上前兩步,把住尤婉敘擦淚的手,語氣罕見地輕柔:“徽奴是想來的。”

霎時,尤婉敘愣怔無言,杏眸緩緩睜大,眼眶酸澀如被鹵水泡過,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滑。

孟扶京清明的目珠裡,照映出的,是她無處遁形的內心。

尤婉敘恨尤忠。

可她想要父親,

這是尤婉敘深埋心底多年,從不敢言說的願望。

“我以為,我真的以為他多少會記得我,會對我有些感情,思念也好,愧疚也罷……但他那時候連我的名字都叫不出來,到底是我自作多情了。”

尤婉敘咬著牙不肯再哭,氣息紊亂起伏,濡濕的小臉恨不得整個埋進孟扶京的掌心。

她不過是個才要及笄的姑娘,再聰慧再有成算,也難排開小女兒家的心思。

尤婉敘的心思也是極簡單的,她想要的不過就父母皆在身側,家人和睦喜樂,這樣是天底下最普通的日子罷了。

可她卻覺得自己貪心。

“國公爺,是我貪心麽?”

“不貪,”孟扶京拖起尤婉敘的臉頰,“孤說過,徽奴要什麼,孤就給你什麼,”

他鮮少會會心地笑,這會竟跟個少年郎似的,笑得如三春陽,和煦暖人。

“孤巴不得徽奴在孤這兒,多貪墨些,好讓孤有理由從你這小嘴裡撬出些話來。”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尤婉敘被孟扶京惹得亂了神,心裡竟空了不少。

她立馬推開孟扶京的手,嗔了他一眼,側開身自己抽出帕子揩淚。

“徽奴不哭了?”孟扶京嘴角的笑變壞了,他微微彎腰,湊近了道,“孤還沒哄夠呢。”

“國公爺真是閒的,您興致來了要哄人,去大街上喊一喊,保準有的是姑娘撲上來,何苦來奴家這沒趣的人跟前討沒意思?”尤婉敘跟貓兒似的傲著,沒好氣地嗆聲道,“嫵子那審出來了麽,江南行宮裡住著誰查探到了麽?您有這空同奴家玩笑,不如查查事兒來的實在。”

孟扶京搖頭。

“孤近來,有比這些重要千百倍的事要辦,”他又走回無光的角落,再進入尤婉敘視線時,他手上捧了個包裹,“徽奴打開瞧瞧。”

尤婉敘半信半疑地接過,掀開四角,入目的赫然是一件白青騎裝。

做工精良,竟還是蘇繡的。

孟扶京半倚書案:“可有人搶在孤前頭送了?”

“國公爺本事通天,早該摸清了,何苦在這裡明知故問?”尤婉敘摸著衣裳,喜歡得很,嘴上卻還是不肯饒人。

“孤晚了一步,是事出有因,”屋裡溫度還是沒有多暖,孟扶京受不得寒,輕咳了兩聲,“這是孤親自挑了料子,快馬加鞭送去江南趕製的,裡頭還順道捎來了封信,尤大夫人寫給你的。”

尤大夫人即是尤婉敘的伯母。

一星燭火就要燒到尾巴上了,突然迸出前所未有的,亮堂的光。

杲杲暖色附在孟扶京身上,也融進了尤婉敘心裡。

她抑製不住心底的激動,小手巴巴地翻著包裹。

“怎麼找不見呢……”尤婉敘把包裹翻了個遍,騎裝都抖了兩回還是沒見著。

她小嘴一癟,目光幽幽地盯向孟扶京:“國公爺是誆奴家呢,還是又打壞算盤呢?”

尤婉敘剛哭過,所以聲音還唔噥著,跟呷了口蜜糖似的,膩膩地在唇齒間打晃,勾人采擷細品。

“徽奴果然懂孤。”

不過這次,孟扶京並沒揣什麼壞算盤,隻是單純起了心思想逗弄她一番。

他從袖中取出信來,在尤婉敘麵前晃了晃,成功引得人湊上前來,踮著腳就要來夠。

“我不要了,國公爺就當這信是我大伯母寫給你的吧。”尤婉敘幾次沒得逞,也起了小性子,乾脆甩了袖子坐回原處不再睬人。

孟扶京見好就收,俯身,將信遞過去。

尤婉敘暗暗瞄著他的動作。

見信就要送到自己手上了,她生怕孟扶京反悔,登時前傾身子就要去抓,

可尤婉敘猶如喝了假酒,手不聽使喚,拐了個彎抓上了孟扶京的袖子,用力一扯——

孟扶京眼中,尤婉敘漂亮的臉瞬間放大,又逐漸褪去,獨留了雙慌張眨巴的雙眼。

尤婉敘的眼睛很好看,圓溜溜黑漆漆的,跟深林裡的幼鹿似的,沾滿了霧氣的眼閃躲著與獵戶對視。

靠得太近了。

尤婉敘不平穩的氣息跟小扇子似的掃在孟扶京鼻尖。

“國、國公爺,”她雙手攥著拳,抵著孟扶京的胸膛輕輕使力往外推,“您彆靠奴家這麼……近。”

尤婉敘本就混混沌沌的腦袋裡,這會更是變成了一團漿糊。

那年江南煙雨朦朧裡彈琴的孟扶京,無數次出現在她少女春日小憩時夢裡的少年郎,正含情欲休地凝著自己。

尤婉敘手上鬆了勁。

下一刻,唇上一觸即離的軟溫讓她心緒大亂。

如果孟扶京此時試探她,她也許就藏不住事了。

但孟扶京沒空試探,更沒心思試探。

他滿心滿眼地盯著尤婉敘。

看她臉色變得紅潤,猶如暮春時候飽滿的桃。

孟扶京情不自禁抬手,覆上尤婉敘的小手。

他還想靠近。

孟扶京順從本心,鼻尖相碰時候,那張嬌豔如雨夜粉櫻的唇微微輕啟——

“彆動,外頭有人。”

// // //

今兒值夜的,是個叫喜兒的女使。

她是齊嬤嬤的姑娘,被允真縣主派來盯著尤婉敘。

喜兒因為自家老娘是管家婆子,身子骨早就養懶了,脾氣也大,哪裡有心思好好做事?

整日不是琢磨著抓尤婉敘的把柄,就是偷閒打盹頤指氣使地叫彆人替她當差,架子比主人家還大,日子好不樂乎。

今夜當差喜兒本想偷懶,可不知怎的,心裡總有些預感,敦促著她守在了臥房門口。

尤婉敘點燈時,她鬼祟地瞄了一眼,見是在臨摹詩貼,心下雖有不快但還是留了意。

果然,喜兒打盹時不小心碰了頭,刺痛叫她清醒過來,她齜牙咧嘴地揉著痛處,無意聽見了一陣輕咳。

一陣男人的輕咳。

瞌睡立馬飛去了三裡地外。

喜兒像打了雞血似的爬起來,果真透過明紙看見臥房裡有道曖昧的身影,修長挺拔,絕不是女子。

那男人還俯身同尤婉敘麵貼麵……

她激動得牙齒發顫,心跳咚咚的——

喜兒拱醒了身旁另一個值夜的小女使,意思叫她盯緊了屋裡,自個兒則摸去後麵耳房,叫了好些人,把臥房周圍能逃竄的門窗都把守了起來。

隨後,她便馬不停蹄地趕去允真縣主屋裡叫人。

未出閣的姑娘家偷人,那可是大罪,要被沉江的!

允真縣主聽了這消息,指使了齊嬤嬤先跟喜兒過去,自己則軟手軟腳地起身穿衣。

她回頭看了眼熟睡的尤忠,吩咐道:“再過盞茶功夫,記得叫儀賓起來,就同他說‘尤姑娘偷人,被抓了個正著,請他過去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