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南郡王才清醒過來。
孟扶京在威脅他。
南郡王這會又恨又悔的,自己賠了那麼多寶貝才堪堪讓孟扶京對自己有了點好臉色,現在好了,一句氣頭上的話,全給打回原形了。
賠了夫人又折兵,這買賣虧大發了。
南郡王那隻被燙得紅腫的手哆嗦著,他是沒什麼真本事,但到底浸淫官場幾十年,是練就了嘴皮子功夫的。
“彆之啊,我同你說笑呢,我福分淺薄,哪裡好做你的長輩,”他結結巴巴地,腆著張老臉,“何況,婉敘這孩子現在沒名沒分的,就算日後有了,哪裡好匹配你這位梁國公啊?”
京城大戶人家嫁娶,規矩禮節繁瑣,講究的是“門當戶對”。
她尤婉敘就算被孟扶京看上了,又能如何?
貴妾的位次她都攀不上,了不得當個寵妾。
如此一想,南郡王心裡就有了主意,他雖看上了尤婉敘,可比起逞一時之淫-欲,不如忍痛割愛,把她送給了孟扶京,換些個好處。
“如若你當真喜歡,我隨後派人去允真那邊說一聲,一乘小轎,直接把婉敘給你送去,先養在你屋裡,待你娶了正室再抬為小婦*……”
南郡王說得輕描淡寫,還帶股施舍抬舉尤婉敘的意味。
尤婉敘聞言,雙唇抿緊五指收攏,不禁有些想笑。
一個兩個全拿她當玩意兒,以為她是泥巴團不成,或踩或碾全憑她們心意?
舒思卉手上傳來微微壓力,她一側目,就見著尤婉敘細眉低垂眼色晦暗。
“尤姑娘,”她是個心思細膩的,輕聲道,“梁國公是正人君子,絕不會如郡王爺所言,做出此等有辱女子的事來。”
“他母親淑康長公主,可是個賽須眉的巾幗英雄,絕不會養出作踐女子的男兒來。”
這邊舒思卉話音剛落,那邊孟扶京清冷不屑的聲音便落滿屋裡邊邊角角:
“多謝殿下賜教,隻是這‘好法子’您還是留著教給自家小輩吧,”他朝尤婉敘望了眼,眼底的思慕之情差點露了馬腳,“不似您博愛寬廣,晚輩心胸實在狹窄,這須臾人生隻能納得下一人,還怕太小了,她待得不夠適意。”
短短一句話,不光罵了南郡王好色薄情,所謂子肖其父,孟扶京還順帶著把南郡王府其餘男丁也諷了個遍。
南郡王臉色幾經變換,最終漲紅著張老臉想要反駁。
話剛到了嘴邊,忽然聽得外頭一聲高呼:“殿下、殿下!”
“城西那戶,那戶瞎了眼的老娘去敲了登聞鼓啊,殿下!”
這下,南郡王本就通紅的臉憋地發了紫。
他脫力,癱坐回羅漢榻,嘴裡不住地呢喃:“她,她收了錢的,怎麼還敢去敲登聞鼓?!”
南郡王打心底裡覺得,用將近十兩銀子打發一個賤民,是綽綽有餘的。
“殿下,人命,從來不是能用銀子打發的,”尤婉敘回望孟扶京,眼底浮動著光,“女子也從來不是用來交易的貨品。”
她話語輕柔,可字字有力。
南郡王此時陣腳已亂,他正著急自己的權勢和富貴,哪有空聽尤婉敘說話。
可舒思卉聽見了。
“快快,快備車,本王要入宮麵聖,”他跳起來,火急火燎地吩咐,“彆之啊,今日恕我無法款待,改日,改日定請你痛飲,不醉不歸!”
南郡王跟陣風似的,卷夾起秋日枯葉,匆匆離去。
“有東西,不是自己的,終究是抓不牢的,”尤婉敘忽然自言自語,這話不知是在說南郡王,還是在說她自己,“可我若想抓牢,該當如何呢?”
她抬頭,環視著慌亂成一團的屋子,孟扶京站在中央,不疾不徐地撚動著佛珠子。
尤婉敘目珠晃了下,莫名地開口,雙唇相碰蚊吟似的喚了聲:“國公爺……”
沒人聽見。
但孟扶京似乎是感知到她的視線,他緩緩側身,隔著人同她相望。
他嘴角揚了絲自得的笑,無聲地問:“徽奴,孤今日做的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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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家都不在了,尤婉敘一行人也不好再留。
她趁舒思卉送客時,和其耳語道:“你且再忍上一段時日,等我和霽華的消息。”
秋日暖陽似是照進了舒思卉的眼裡,刺出些晶瑩來。
她看向孟霽華,得到肯定後不由落下淚來,她又怕被人瞧出不對,慌忙以手絹拭去。
“多謝。”
“有何可謝?你隻需下定了決心,再不回頭就好,”尤婉敘臨去時,看了看舒思卉隆起的小腹,“日後,你腹中的女兒也會謝你,謝你勇敢地背離這世俗。”
“你不光是自救,也是救她。”
舒思卉獨立於蕭瑟秋風中,望著尤婉敘清瘦的身影離自己遠去。
深秋的太陽,就如盛夏的風,沒什麼作用卻能給人莫名的撫慰。
燦爛的暖陽,撲撒在尤婉敘月白的披風上,有幾縷不合群的,偏要在她發尾跳躍,襯得她猶如偷偷下凡的小仙娥。
她心中有萬般悲苦仇恨,卻依然如小太陽,照進了舒思卉灰暗的人生。
“難怪孟扶京和霽華都喜歡她,”舒思卉撫摸著隆起的小腹,喃喃自語,“你要是個女兒家,能像她一樣,該多好?”
送彆了他們一行人,舒思卉回到屋內。
她兀自鬆了口氣,今日南郡王不在,她總算能稍歇一日,不用受他折磨了。
舒思卉屏退眾人,獨自一人寬解開衣袋,將纏繞腹部的白綢層層卸下。
小腹不再被束縛,變回了原有的弧度。
“思卉,”小腹上突然多了雙溫熱粗糙的大手,“孩子今日可有鬨你?”
舒思卉一個激靈,僵在原地,語氣顫顫:“荀廷,你、你怎麼有空來了……”
“我想你和孩子了,正巧那老不死的今日不在,我自要趁機來看你,”徐荀廷溫柔地貼上舒思卉的臉頰,“他這幾日可有欺辱你?”
一提這話,舒思卉不由得一抖,眼珠子撲簌簌落了一串,她抿著唇,搖頭。
“思卉是不信我了麽,都不肯同我說實話,”徐荀廷扶著她坐在床畔,自己則跪在她麵前,托起她纖柔的手,“再等等,那老不死的隻剩一具空殼了,我也越發得主上重視,屆時隻要我幫他把孟扶京拉下水,他就會推舉我為新的錦衣衛指揮室,還會把孟扶京手下的玄衣衛交由我統領。”
“思卉,你再信我一次,可好?”
舒思卉被迫張開五指,貼在徐荀廷臉頰,她依舊抿著唇,點了點頭。
得了舒思卉的點頭,徐荀廷臉上總算露出得逞的笑。
他不顧舒思卉的抗拒,強硬地側首,將耳朵挨上她的小腹。
“孩子今日好乖,和思卉你一樣。”
在徐荀廷看不見的地方,舒思卉的手逐漸攥握成拳。
“荀廷,你到底是、是在幫誰做事?”
徐荀廷猛地抬起頭,目光不善地射向舒思卉:“你問這個做什麼。”
舒思卉嚇得一縮,可她還是期期艾艾道:“他既重用你,日後萬一要招你為婿,我豈不是又要被拋下?”
聞言,徐荀廷滿足一笑,他何苦對舒思卉設防呢,她就是個任人擺布的閨閣婦人。
想到這兒,他不由安下心來,張口就道:“不會的,主上是天閹*之人,哪來的女兒招我為婿?”
“我此生,唯愛思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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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尤婉敘回來了,你彆是看錯了,”允真縣主本在喝茶,這一下氣得她重重擱了盞,“爹爹不是看上她了麽,怎麼舍得放她回來?”
她把尤婉敘送去郡王府,本意就是想讓南郡王把人扣下,或是用些法子糟蹋了去。
現在倒好,人不光回來了,還全須全尾的。
這就代表,允真縣主求南郡王辦的事要擱置一段時日,就要到袋裡的銀子也沒那麼快落進來了。
她如何不氣?
“千真萬確,方才柳媽媽才同老奴說的,”齊嬤嬤趕忙上前擦了潑出來的茶水,又替她捏起肩來,“老奴方才聽外頭的人說,郡王爺好像進了宮,這才讓這丫頭逃過去了。”
“進了宮?所為何事,可曾聽到?”允真縣主連忙問道。
這可苦了齊嬤嬤,她本就是聽人嚼舌根來的,哪能知道全貌?
“罷了罷了,你也是個不中用的,專聽沒用的,有用的是一問三不知,”允真縣主揮開齊嬤嬤的手,“你木頭似的杵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叫人打聽。”
她想端起茶盞喝口茶壓壓火氣,又嫌棄茶湯外濺壞了口味,便召來婢女將這盞上好的銀針全倒了去,重煮壺新的來。
齊嬤嬤這一去,到夜了都沒回來,允真縣主心中難免七上八下的。
正碰上了尤忠回府,她剛忙迎上去:“夫君,你可有聽見關於爹爹的消息,他今日不知為何事入了宮,我派齊嬤嬤去打聽,到這會兒也沒回來?”
尤忠摟著允真縣主道:“沒聽說啊,隻不過,傍晚那會有個瞎眼的老婦敲了登聞鼓,隨後便被錦衣衛帶走了,後頭事兒,我便不知曉了。”
“夫人,你怎麼了,”尤忠笑得和煦,輕拍著允真縣主的肩,“那老婦敲登聞鼓,何關嶽父的事?”
明明是寬慰的話,允真縣主卻越聽越心驚,總覺得毛刺刺的哪裡不對勁。
她捏著帕擦了擦眼角溢出來的淚珠子,聲音悶悶地:“夫君說的是,該是我想多了,”她柔弱地往尤忠懷裡靠了靠,這時才想起,“夫君還沒用膳吧,我這就叫小廚房做些吃食來。”
縣主府納在夜色炊煙的溫馨中。
允真縣主溫柔小意地陪著尤忠用膳,二人夜話秋雨情意綿綿,不知真假幾分。
“對了夫人,月末時候就是冬狩了,”尤忠喝完了一盅湯,握上允真縣主的手,有些低聲下氣地開口,“我想著……”
“你想要我帶了婉敘一塊兒去,”允真縣主哪裡不知道他的意思,倒也沒拒絕,“隻要她沒出什麼紕漏,沒自己給自己找了人家,我有何不帶她去的,夫君還得專門提醒我一趟?”
“說的我好像是那苛責繼女的惡心腸婦人一樣。”
當日深夜裡,允真縣主總算收到了南郡王回信。
信上不僅報了平安,還提及了尤婉敘頑劣不懂規矩,自己對她好感儘失,要允真縣主重新挑選性格溫婉乖順的美人兒送來,事一辦成,便提拔她舉薦的人。
沒能如願折辱尤婉敘,允真縣主心中多少不快,但一想著白花花的銀子就要落入自己口袋,又氣順了不少。
反正尤忠懦弱無主見,就算將尤婉敘帶去冬狩,他還能替尤婉敘張羅相看不成?
最終還不是落在她手上?
允真縣主回首瞥了眼床榻上熟睡的尤忠,慢條斯理地將信件裝好,丟入熏籠燎了一叢火星。
她鑽回被裡,往尤忠身側挪了挪,如願靠著他溫熱的胸膛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