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榮秀是裘媽媽一手帶大的,
說句僭越的話,裘媽媽一生無兒無女,早就將尤榮秀當成自己的孩子了。
天下既然有愚孝的孩子,那就有萬事順從兒女的愚母。
“是,都是老奴,記恨尤姑娘心生歹念,才行此不為人齒之舉,還害得二爺遭人毒手。”
裘媽媽看向尤榮秀,對方鬆了口氣眼神閃躲,眼睛要看不看的亂轉,裡麵有僥幸、欣喜,但就是沒有一點兒的不舍與愧疚。
尤婉敘正是注意到了這點,對尤榮秀越發的厭惡,也不由得對裘媽媽上了點同情。
可裘媽媽似乎是麻木了,她呆呆地盯著尤榮秀,口齒不清:“我家夫人對此,絲毫不知情,國公爺和太夫人要罰,就罰老奴吧,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老奴一個人的主意……”
在裘媽媽攬下所有過錯後,尤榮秀這才假意不舍起來。
她伸手要去拉裘媽媽,被不著痕跡地躲開後,明顯怔住:“裘媽媽?”
“老奴認罪,還請發落了老奴吧。”哀莫大於心死,裘媽媽是沒什麼指望和留念了。
“你,自然是要處置的,”孟扶京踱到尤榮秀身邊,頗為小心地將她扶起,發話,“可你不重要,重要的是,弟婦窩藏的那個會音藥的嫵子,現在何處。”
“弟婦是自己將人交出來,還是孤,派人去將你的院子翻個底朝天?”
“若是孤派人去了,再翻出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來,弟婦怕是……”
孟扶京不需要把話說完,尤榮秀已經快昏死過去了。
她好像,一直是為人厭棄的那一個。
先是母親允真縣主與旁人喜結連理,越發看不慣她這個頭生的女兒,嫌她粗苯,和她那戰死沙場的爹一樣;
少年時她傾心孟扶京,丟過帕子,扔過香囊,也故意偶遇,幾次三番地表露心意,卻沒換來他一次側目。
後來,她遇到了她這一生的貴人,那人不嫌她,替她出謀劃策。
也是那一次,她接觸到了尤婉敘的母親,也接觸到了音藥的秘密。
可自那以後,她的貴人似乎也將她舍棄了,隻將她當成了一枚棋子。
她是一步錯,步步錯。
看著自己目光追隨了快一生的男子,柔情似水地將彆的女子視為珍寶一般攙扶起來。
尤榮秀嫉妒得心顫。
尤婉敘身份卑賤,憑什麼就入了孟扶京的眼!
尤榮秀怎能不恨?
她閉眼喘了幾息,心底的聲音叫囂得越發厲害:不能死,自己還不能死。
今日這般光景,任任何一個知情人來瞧,都知道是尤婉敘和孟扶京聯合做局。
反將了她們一軍。
她不能供出狂狂先生,他是東瀛的音藥師,牽扯頗深,稍有不慎滿盤棋子皆落蕭索。
但要是不供出他們,自己就算是走到頭了。
尤榮秀隻掙紮了轉眼的功夫,就有了定數。
反正狂狂先生已經出逃,他徒弟嫵子知曉並不多,供出去,也無傷大局。
尤榮秀眼角滑下淚來,孟扶京冷心冷肺,在他那邊自己是難有活路的。
故而尤榮秀將寶押在了錢太夫人身上,她艱難地喘息著,麵上萬分的自責悔過:“母親啊,兒媳,兒媳是事出有因……”
“恪兒還小,生下來時又不足月,身子差半月一病,兒媳放心不下他啊!隻是想、想養好身子,多能陪他幾年……”
尤榮秀哭得前仰後倒。
“兒媳是看了名醫,也吃了所謂的靈藥百十貼,可一點效都沒見,後來偶爾是那個嫵子向兒媳自薦說,或許音藥能救兒媳一命,兒媳是鬼迷了心竅啊母親!”
反正嫵子是保不住了,隻能委屈她將所有禍事背下了。
“如今想來,他們師徒一直心懷不軌啊母親,兒媳是被迷惑的!”
尤婉敘捏了捏孟扶京的小臂,長睫翻開,一雙眼兒畢露無疑,裡頭含著的暗示赤裸裸曝露在孟扶京麵前。
她小巧秀氣的嘴巴上下一碰。
孟扶京讀出其中意思——
她說的是,不擇手段,審。
蚊子肉不大,但到底也是肉,能審出些是一些,不能白費了這番功夫。
一旁的尤榮秀還在聲嘶力竭地哭著。
“母親,您也有孩子,您為二爺傾儘所有,我雖沒您能乾,可我亦想陪著恪兒啊!”
字字泣血,哀婉至極,令人動容。
“你且說,那人現在在何處,”不知是不想聽她哭嚎,還是真的動了惻隱之心,錢太夫人道,“將功抵罪了罷。”
尤榮秀大喜過望,她忙在春杏的攙扶下跪坐直了身子:“兒媳將她安置在院子的偏殿,但此時她在是不在,兒媳不知。”
她還在摘自己。
就算尤榮秀明知此局是在逼她舍尾自保,她又能有什麼辦法呢,隻能打掉牙齒和血吞。
“弟婦迷途知返,當真是大善。”孟扶京話語涼薄,“廿五,去二夫人院裡,將人提出來,直接關進地牢。”
“國公爺,您請等一等,嫵子雖是要拿下的,可昨夜的事……”尤榮秀攔了一攔,她不想就這麼便宜了尤婉敘,還抱著一絲希望,“咱們是否該等二爺醒了,問一問他,他雖喝多了,但他見過嫵子多次,想來能分出她和婉敘才是。”
“到底是誰行凶,咱們還是得謹慎盤查才是。”
“她這話不錯,”錢太夫人也符附和,“也不能全聽尤婉敘一人所言,萬一就是她行凶後出逃,遇著彆之你後,還巧言令色地瞞天過海。”
“母親言之有理,隻是,孤會是那般輕易被人迷惑的昏聵之徒麽?”孟扶京看著尤婉敘,眼神晦暗不明,“不過,還是聽一聽長京的說法吧,可不能漏了任何一條魚。”
這時,外頭傳來段寅的聲音。
“稟國公爺、太夫人、二夫人,二爺醒了,雖有些虛弱,但問話達話的精神氣還是有的。”
聞言,錢太夫人先於眾人一步,捏著帕子便匆匆往堂屋去。
“妹妹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尤榮秀陰惻惻的目光,在尤婉敘和孟扶京交疊的胳膊上遊走,“且聽聽二爺,可也被你迷惑了去!”
看她這得誌的模樣,若是知道昨夜孟長京把自己當成了嫵子,喊得親熱,不得慪死?
可尤婉敘才不會拿這種事去氣尤榮秀,不夠有意思。
她反而媚眼如絲地望向孟扶京,耍性子般嬌滴滴地問:“國公爺是被奴家迷惑了麽?”
“是啊,孤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見著尤姑娘這般的可兒人,才沒二弟半分的定力,”孟扶京哪能不知道她在打什麼小算盤,肉麻更上一層,“是吧,弟婦?”
尤榮秀有沒有被氣到,尤婉敘不知道。
她隻知道自己今晚,定是要夢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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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尤榮秀真的被氣到了,她身子差氣量還不大,難怪不重的病症能拖成這樣。
她甩了帕子,頭也不回地由春杏攙出了門。
“你擔保孟長京把你當成嫵子了?”孟扶京又問了一遍。
“是,而且據昨夜他自己說的,他早就對嫵子有想法,”尤婉敘撤走搭在孟扶京小臂上的手,隨後交疊身前,“就算他不能確定,他昨夜身處幻覺之中,國公爺您多暗示幾句,牽著他鼻子走不就是了?”
“還是說,國公爺連這點本事都沒有?”
越接觸,孟扶京越察覺尤婉敘與他印象中出入很大。
牙尖嘴利,嬌蠻不講理。
有那麼幾分像十五六歲的姑娘家了。
他咳了兩聲,似乎是累著了,聲音也弱了不少,但說出來的話實在不要臉皮:“孤有沒有本事,徽奴不清楚麽?”
“求饒時候跟個瞌睡的貓兒一樣,不肯人鬨你,”孟扶京挑了挑尤婉敘腰間的玉佩,揶揄,“這會睡醒了饜足了,倒耍起性子來了?”
登徒子!
尤婉敘嗔了孟扶京一眼,她說不出這些話來,隻得認了下風。
“國公爺還是省著些,可彆說多了葷話,咬了自個兒舌頭。”
撂下這句話,尤婉敘揉了揉自己發燙的耳尖,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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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孟長京脖子上和腦袋上,都纏了白布,他見孟扶京來了,下意識畏縮,“您,您也在啊……”
他是有點怵孟扶京的。
“既醒了,便說說昨夜的事吧。”
小廝搬來椅子,見孟扶京身邊還跟著個姑娘,又折返,多端了一把來。
“昨、昨夜,”孟長京支支吾吾的,他腦子跟漿糊一樣,所有事所有人都黏在一起,“我好像見著了嫵……”
“夫君,你且瞧瞧,昨夜可曾見過坐在兄長身邊的女子?”尤榮秀急切地打斷。
孟長京懵懵地,伸了伸脖子去看。
女子玉麵桃腮,山眉綿綿柔情萬種。
和嫵子很像,可明裡暗裡挑逗男人的那股子媚態,卻少了不是一星半點。
孟長京不確定,躲躲閃閃地去瞅孟扶京:“兄長,我昨夜喝得多了,記不清了。”
“怎麼會記不清呢!”尤榮秀急了。
她這舉動引得錢太夫人不滿,訓道:“一副市井做派,成何體統。”
尤榮秀安靜下來,暗暗咬牙。
“二爺,您再仔細瞧瞧,”尤婉敘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微微垂首,恰到好處地露出自己頭上,完好無缺的通草花簪子,“可得想起來呀。”
“你可記得,那人是用什麼傷的你?”孟扶京拋出鉤子。
孟長京迷茫了片刻,然後吸了口冷氣:“是簪子,通草花簪子!我還搶過來了,把那花朵壓得不成樣子……”
“對,對,就是這樣,”他言之鑿鑿,注意力全被尤婉敘頭上的簪子吸走了,“不是這位姑娘,就是嫵子!”
孟長京咬牙切齒,奈何手腳發麻尚未恢複,撲騰時跟個鴨子一樣:
“就是嫵子,就是那個賤人,毒婦!”
事已至此,尤榮秀一時再無了翻盤的機會。
她鵪鶉似的所在一遍,悶著頭一言不發,若不是胸門口起伏著,那和屍體就沒什麼區彆了。
“既然這樣,那現在,該來算算總賬了吧。”
孟扶京咳嗽兩聲,走到尤婉敘身旁站定,側垂頭去看她,眼裡柔情似幻似真。
“尤姑娘,你蒙受冤屈,對如何處置裘媽媽,可有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