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餘溫散去,公司來了好消息。
平郡南府一期半月餘就銷售告罄了,公司決定給員工們一些嘉獎,就在大樓內辦了一個抽獎的活動。
活動在即,姚助理臨時接到顧墨奕的吩咐,讓他去商場扛了個洗衣機回來。
“顧總,您的洗衣機搬回來了,給您放哪兒?”
顧墨奕從一堆文件裡抬起頭,“放到獎品區去,等會兒你幫我安排一下,幫我抽給南安。”
助理崗都是人精兒,姚助心下了然,萬年不開花的鐵樹這是要開花了。
下午兩點,大廳內聚滿了人,台上擺了許多禮品惹人眼熱,有電子設備,有電器,有護膚品禮盒等,其中最顯眼的,無非就是那個洗衣機,因為它的體積太大了,也看起來最不合時宜,公司抽禮物的時候一般很少會選擇這樣的物件,這太難搬運了,而且不一定抽到的人需要。
南安沒有關心那台洗衣機,畢竟他之前才淘了一台,雖然那台二手的完全比不上這台新的,但他不貪心,能抽到一個紅包就很滿足了,李玲倒是一眼就相中了那台洗衣機,欣喜得很,“居然抽洗衣機,公司怎麼知道我家洗衣機剛好壞了。”
抽獎流程過半,李玲抽中了一個1000的紅包,方宣抽中了一套護膚品,南安卻沒能抽中一個禮品,南安遺憾地想,他的運氣一向很差,但,也有好過的時候,他曾經遇見過一個人,他把他的好運給了他,替他頂了他的厄運。
下麵一個環節,主持人道:“接下來,我們來抽這台洗衣機。”
主持人拿出一個紙箱子,裡麵有不同的號碼球,他端著箱子,由姚助負責來抽取,隨著姚助的手在紙箱子裡攪動。
李玲也變得激動,她雙手合十祈禱,“拜托抽到我吧,抽到我吧。”
緊接著,姚助就從衣袖中滑了一個24號球,再從紙箱裡拿出來,暗箱操作,姚助心裡有些發虛,唯恐操作失誤。
姚助拿出球給主持人,長籲了一口氣。
“24號,誰是24號。”
南安打開紙條,一個紅豔豔的24號躍然紙上。
李玲激動得一拍南安的胳膊,“南安,你運氣太好了吧。”
南安剛從失落轉到大喜,還有些愣,反應過來趕緊小跑上台,把紙條遞給主持人,“這裡24號。”
“恭喜我們營銷策劃部的同事抽到了,登個記,等會兒下班抬走吧。”
南安因為抽到獎品春風拂麵,他看著台下的玲姐,心想這個洗衣機等會兒如果玲姐要的話她可以賣給她。
顧墨奕站在大廳的斜側方,那裡不是熱鬨的中心,燈光甚至都要暗上幾分,他靜默得一棵崖壁孤樹,從他的角度能夠看到南安欣喜的笑容,他看著他笑,自己心中也終於升起一種滿足感。
他喜歡觀察南安,這不是現在才養成得習慣,這種習慣已經很多年了,六年前,亦或是更早的時候,與其說,這是一種觀察,更像是一種窺視。
他是在覬覦他的,這樣的覬覦已經在他身上形成了枷鎖,困得他有點難受,但是顧墨奕不想掙脫,就地束籠,經年累月,把自己困得更嚴絲合縫。
南安一下台,私下就和李玲交易了這台洗衣機,官方售價9800,他最終以7000的價格賣了出去,拿到這筆錢,南安的心臟被熨燙得妥帖。
下午出大樓的時候,雪就這麼落了下來,它帶著沉甸甸的質感,濕潤而冰涼,落到地上,層層疊疊堆在一起,就像冰沙。
那雪來得凶,大朵大朵地砸,南安有些猶豫,是去買一把傘還是跑著去公交站。
正當猶豫時,身邊就站了一個身影。
“南安。”
南安偏頭側仰他,“顧總?您沒開車嗎?”
“雪這麼大,你怎麼回去?”
“我等會兒坐公交。”南安如實回答。
畫麵定格了幾秒鐘,顧墨奕才突然道:“你洗衣機呢?”
“我賣了。”兩個人一問一答,看起來十分不熟,但南安心中敲起了警鐘。
“為什麼賣了,冬天洗衣服不是很冷。”氣氛開始變得微妙,如果醉酒送他回去隻是順路,辦公室的曖昧眼神隻是一時的迷惑,那他給他買洗衣機就沒辦法做出合理的解釋,南安並不傻,他能察覺到顧墨奕暗戳戳的心思,南安告訴自己,他和他隻是上下級關係,但是現在他已經明顯覺知道顧墨奕就是還喜歡他,他沒辦法再哄騙自己了,可是他不想接受顧墨奕的追求,那會讓他覺得自己卑劣。
南安看著他,“洗衣機,是你買的嗎?”也許是被愛的人向來更有底氣,他暫時忘了顧墨奕是他的頂頭上司,語氣上占據了高位。
顧墨奕沒有回答:“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顧總,我自己回去就行。”
於是南安丟下顧墨奕,一頭紮進了雪裡,南安越跑越快,雪落在他的衣服上融化,變得濕噠噠的,南安突然眼眶就濕潤了,重新見到顧墨奕沒什麼的,在同一個公司上班也沒什麼,可是南安沒辦法接受顧墨奕還喜歡他,他是一個如此卑劣的小人,他為什麼偏偏還要喜歡他。
南安坐在冰冷的公交座椅上,整個人濕透了一大半,他的手也被凍得通紅,他僵直的拿出手機,給顧墨奕轉去了一萬塊。
他欠下的錢不該一筆勾銷,如果他還存有良知的話,貧窮不是不還錢的理由,“顧總,這是洗衣機的錢,以後我每個月掙了錢也會還你的。”
顧墨奕的車就跟在南安不遠處的後麵,他握緊了方向盤,知道自己搞砸了,他不是那麼聰慧的人,尤其是在對待感情上麵,他儘可能拚命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變得優秀一點好掩飾他的不足,但是在南安麵前,他還是出了漏洞。
顧墨奕艱難地按下鍵盤,“我說過的,那些錢不用你還,那都是我情願的。”
“你收下吧,求你。”南安的淚落到了屏幕上,那種不配得感霎時間湧上心頭,那種愧疚的情緒逼得他喘不過氣,他做錯了,他曾經是個壞人,儘管顧墨奕如今過得很好,但是這並不能消除他曾經犯下的錯誤。
顧墨奕最終還是確認了接收,也許這樣南安會開心一點,他望著那個單薄的身影,心疼到難以附加,更心痛得是南安要跟他劃清界限,他不願意欠他。
然後突然的,他的瞳孔放大,心率也變快,他捏住方向盤的手不住的抖,他緊緊咬住牙關的嘴角往上抬,看起來有些顛,於是他趕緊找出一個白色的藥瓶,吞了兩片藥丸。
看見南安上了車,顧墨奕才駛離了原地。
回家後,顧墨奕先是坐在沙發上沉思了片刻,他很害怕,很害怕有一天南安又偷偷跑了,如果他再次消失,他承受不住,他會瘋的,他現在需要尋求幫助,於是他撥通了電話。
“喂,醫生。”
電話那頭,是顧墨奕的主治醫生凱文,六年前,自從南安走後他就生病了,為了醫好他的病,凱文給他確立了新的目標,於是顧墨奕便朝著這個目標不斷地完善自己,直到有一天,自己能夠有底氣地再出現在南安的麵前,他的病已經好很多了,可是真的當南安再出現時,他又犯病了。
“你又嚴重了?”
“醫生,我已經按照你說的,做好了足夠的準備靠近他,可是為什麼事情不像你說的那樣,他抗拒我,他為什麼抗拒我。”顧墨奕的聲音急躁。
“你不要太著急了,自然一點,不要做讓他感到奇怪的事情。”
“可是我太想他了,醫生,我太愛他了。”
“小顧,我和你說過,事情不一定百分百按照你的預料來,人的感情不可控,你隻能控製自己的情感,沒辦法操作他人的情感。”
顧墨奕掛掉電話,不願意聽那些於他而言莫須有的大道理,他把手機丟到一旁,他沒辦法放開他。
*
“出來吃飯嗎?我在你家樓下發現一家好吃的餐館,想著你差不多這個時候也該下班了,我正好也在你家樓下,要不要一起吃?”
南安快到家的時候收到一條信息,是陳年,自從上次他幫他搬過洗衣機後,這人就自發的變得熟絡起來,經常給他發消息,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南安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複。
南安記得上次在微信上說答應下次請他吃飯,可現在不是一個好時機,他有些累。
可是剛想拒絕的時候,陳年的聲音已經響起,“南安。”
他從街角的地方跑過來,撐著一把傘,他穿得休閒,戴著一頂黑色的針織毛線帽,青春洋溢。
“怎麼不打傘,身上都濕了。”陳年摸了他的衣服。
“我忘了。”
陳年的傘向他這邊傾斜,他語氣輕快道:“我給你發的消息看到了嗎?”
“看到了,剛想回,就被你遇到了。”
“巧吧,這樣,我陪你上去換衣服,換了衣服我們再下來吃飯。”
欠的人情總歸要還,南安沒有拒絕,於是換了衣服後同他一起去了。
吃飯的時候南安提不起精神,陳年注意到了,“怎麼了,不喜歡嗎?”
南安擠出笑容來,“沒有,就是工作上遇到一點兒事情。”
陳年盛了一碗湯遞過來放到南安的桌子上,“多大點事,上班上得不愉快那咱就不乾了,你跟著哥混,我給你買飯。”
南安嗤笑:“你才22好吧,我都29了。”
陳年會錯意,撇撇嘴:“那又如何,年紀小不代表養不起你。”
“你乾嘛要養我?”南安道。
陳年像是被揭穿了什麼心思,耳根紅了紅,狠狠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裡,囫圇道:“口誤。”
*
南安有意避開顧墨奕,不僅姚助和玲姐看出來了,連方宣都看出來了,如果在公司兩人迎麵遇上,南安一定故作有事,調頭就走,若是公事公辦的場合,南安則語氣疏離,客客氣氣的沒有多餘的溫度。
好幾次,李玲都撞上顧總望著南安的背影,眼神幽深得像深淵,如果之前顧墨奕的觀察叫窺視,那現在就變得明目張膽了,南安對他的態度說變就變,顧墨被他逼得有些急了。
如果氣場可是吞噬,那麼南安每一次轉身,那籠罩在他背後的那股強大的氣場一定能將他蠶食,南安保持警惕,強作鎮定,他承認他曾經喜歡過顧墨奕,但是他絕不認為自己於他會是個好的伴侶,當初他走的時候答應過顧母,亦是走得十分決絕。
這個月有提成,工資到賬的時候足足有一萬出頭,南安第一時間先給債主還了4000,又拿出3000還給顧墨奕,但是他還得留一部分支撐自己的生活,他想多還一點,南安清楚地記得,他和他在一起那一年,顧墨奕總共給了他30萬,對於那時候的顧墨奕而言,這筆錢拿得很艱難,但南安還是收了。
南安按照約定把錢轉給顧墨奕時,顧墨奕心裡發慌,南安已經冷待他一個月了,他狠狠用鋼筆在紙上劃拉了一條深深的口子,他不能坐以待斃,看著南安一點點和他疏離。
明明他現在就在他跟前,但是南安卻輕飄飄地像是一朵雲,一朵抓不住隨時都要飄走的雲,不對,南安不是雲,南安是他老婆。
顧墨奕更加狂燥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在本子上七零八落地劃線,筆尖被戳彎,白紙也變得不安。
又沉寂了一周後,南安突然被通知讓他陪顧總出差,姚助這周病了,於是上麵決定讓南安臨時作為顧墨奕的助理。
“徐經理,我不去出差,你們換個人去吧。”
徐經理皺眉,單獨把南安叫道會談室,“南安,說吧,為什麼不去?”
南安是徐經理招進來的,他的家裡情況徐經理都是大致了解的,他不能謊稱家中有事,更不能說是因為懷疑領導對他彆有所圖,所以他才不去。
南安支支吾吾,“徐經理,我就是不想去。”
徐經理神色凝重,“小安啊,你是不是對顧總有意見啊,我跟你講啊,小安,你上班就是上班,公是公,私是私,你可不能把情緒帶進公司來啊,當初招你進來,是我力排眾議把你招進來的,你要給我爭點氣,你是個好孩子,做事認真踏實,我是很看好你的,而且目前公司背靠金茂這座大山,正是向上發展的好時機,你在公司好好乾,以後的晉升機會是很多的,況且,我看顧總挺器重你的,你有什麼不滿的呢?”
是啊,他有什麼不滿的呢,顧墨奕對他很好,好到讓他覺得自己不配,他越是對他好,他就越良心不安。
南安不再說話,徐經理拍了拍南安的肩,“下周一啊,不要弄錯時間了。”
航班定的很早,南安提著行李箱從樓道出來,天都還沒亮,隻有空氣中卷著的一層霧氣,他下了樓,一輛黑色的轎車正正地停在他麵前,打開了前車燈,燈光把結霜的路麵照的晶瑩,也給南安鍍上一層迷離的光暈。
兩人隔著車玻璃相視,南安突然覺得這個畫麵有點像電影中的畫麵,他們是跨越世紀的愛人。
領導來接助理,分不清誰才是領導,但是顧墨奕沒辦法控製住自己,他總是擔心他。
坐上副駕駛後,南安說:“其實我可以自己去機場的。”
顧墨奕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無非就是他不願意再和他再續前緣了。
南安看不上他,也許南安從來也就沒有看上過他,那一年的時光隻是顧墨奕辛苦夠到的一場夢。
“你彆這麼緊張,我沒想對你做什麼,你也不用總是避著我,那個洗衣機順手買的,對我來說花不了幾個錢,我隻是想到過去,不樂意看到你過得辛苦。”
南安直視正前方,“謝謝顧總,是我想多了,但是還是希望顧總在公司不要對我特殊對待。”
“好。”顧墨奕的聲音有點啞,像是強壓著情緒。
透過反光鏡,南安的臉側對著窗外,安靜到了極點,明明看著乖順,可南安偏偏就是倔強,從來不願意聽話。
托顧墨奕的福,南安頭一次坐上商務艙,體驗感並不好,因為南安心事重重。
可有些東西不點破,就可以泰然處之,既然顧墨奕這麼說,南安調整了自己的心態,保持平常心。
但真正讓南安的心放平是去酒店的路上堵了車。
司機打趣道:“喲謔,這哈不曉得要堵到哪裡去了。”來迎接的商務司機是慶城本地人,一不小心就說了方言,然後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補充道,“老板,不好意思啊,這路堵了,估計要堵個兩三個小時。”
“沒事兒。”顧墨奕道,約的談判是在晚上,這會兒才不過中午,隻是現在到了飯點,不免有些餓了。
“南安,去買飯。”一路無話,這是幾個小時來,顧墨奕說的第一句話。
他表情淡淡的,就好像今天早上談論的話題已經煙消雲散,他現在又恢複了那個麵冷心冷的總裁。
“嗯,好。”見他這般泰然自若,南安也變得自在多了,他趕緊下了車,不過這機場這邊的路偏得很,可沒有什麼酒店飯店,隻有路邊架起的一個火爐子在現炒現賣。
小攤老板娘生意不錯,排在南安前麵還有三個單子,但好在老板娘速度夠快,平均一分多鐘就炒好一份飯。
“有什麼不吃的沒?”南安靠近爐子,鍋爐上的熱氣烤的人暖烘烘的,南安想,他記得顧墨奕是不吃蔥花的。
“三個肉絲炒飯,一份不要蔥花。”
南安打包了三份肉絲炒飯回去。
“顧總,隻有肉絲炒飯,您將就著吃。”顧墨奕順手接過去,依舊表情淡淡。
他又把炒飯給了一份兒給司機大叔。
顧墨奕坐在車子裡麵,南安和司機大叔選擇蹲在路邊吃飯。
司機大口刨了飯,“這飯炒得不耐,我剛才就餓了,正想問能不能讓我下車買碗飯,我又怕像你們老板介意。”
南安笑,小聲道:“我也怕他介意。”
兩人相識一笑,這樣就對了,顧總始終是顧總,南安始終是南安,他們之間就應該有差距,這樣的差距讓他覺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