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宇上車後偷摸觀察程炤的臉色，後者始終沉著一張臉默默地望著窗外。

他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他為此也無可奈何。

程炤跟宋雅微時隔三年多的相遇，在他看來實在太過殘忍。故地重遊卻也物是人非。

而他收回視線的時候同樣也發現了躲在光影裡的方晚寧眼底溢出的憂傷。

這......

此時莫少宇感覺好似深陷兩難之地。

也難怪，自家老公心係他人，她怎麼會不難過呢。他想安慰，奈何這種狀況下他真的詞窮。他現在兩頭為難，方晚寧其實也挺無辜的。可是宋雅微對於程炤來說，那絕對是無可替代的存在。如果沒有方晚寧的話，那觀瀾灣的那個房子，應該還屬於宋雅微吧。

莫少宇獨自的揣測讓他心累的搖搖頭。算了太複雜了，感情這東西認真想起來實在是太複雜了。

他瞥了眼後視鏡兩個心思各異的人，迅速將自己從中摘出來。

與其悲憐他人的命運，不如過好自己的人生。所以啊幸好他始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截止目前，程炤在莫少宇這裡一直起著愛情警示牌的作用。提醒著他，萬不可用情至深。

沉默著開了一段路後莫少宇終於象征性的問了問後座的男人。

“去哪兒啊程炤？”

“錦臨。” 程炤語氣沉沉的回了一句。

莫少宇一挑眉，意料之中。程炤18歲就從家裡搬出來了，用父親留下的錢買了套大平層。而觀瀾灣那套婚房，卻是他自己一點點掙出來的。可以說是傾入大部分心血，家裡的每一處裝潢和設計，都是他瞞著宋雅微一個人偷偷進行的。本想在將來的某一天精心的給她一個驚喜。可如今，裡麵卻住著另外一個女人。

莫少宇此時是理解他的，當初有多麼的用心，現在傷的就有多深。

程炤又說：“順便找個裝修隊，把那邊兒房子砸了重裝。”

“你.....你說觀瀾灣的那套？”

方晚寧聽後同樣驚訝，雖說她隻住了間客房。但那也算是她的一處棲身之地。裝修的話，她住哪兒去？跟婆婆張秀蘭住一起嗎？不不不，千萬不要。

“對。越快越好。”

程炤心意已決的樣子。方晚寧也隻能默默接受。

而莫少宇瞬間將他心思猜了個透。那麼多年沒有想要拆掉重裝的想法，今晚見了宋雅微一麵，便突然就要辦這事兒了。他本想勸阻，但他熟知程炤一旦做出決定，就很難再作改變。

莫少宇也應著他。

“行吧，我東街幾個店正裝著呢，明天我就讓他們給你弄去。”

“多謝。” 程炤說完又扭頭看向了外麵。

莫少宇看著後視鏡試探的說道：“那晚寧怎麼辦，住你媽家？”

突然被點到名字的方晚寧一瞬間坐直了身子，“我......”

她真的不想。

可這反抗的念頭剛出來，轉念一想既然是程炤做決定，無論她說什麼，最後恐都無濟於事。

況且，他本來給的條件就是幫他照顧好他媽。

所以當她說了這一個字後，又悄無聲息的坐那低著頭靜等著程炤發號施令。

這時程炤側過臉看向她。

“你不願意？”

方晚寧連忙抬頭微笑著回應，“哦沒有，就是感覺挺意外的。”

明天就開始的話，那她今晚還是可以住一宿的吧。

她趕緊接著說：“那程總要不麻煩你給我送回去吧，你們明天動工的話，今晚我還可以收拾一下東西。”

同時她心情低落的無以複加感覺自己好似浮萍，飄搖不定。去留始終都是人家一句話的事兒。

程炤看她說的誠懇，想了下這也是情理之中。

倒是沒多說什麼，下個路口讓莫少宇掉頭，將她送到了觀瀾灣。

方晚寧剛下車走了幾步，程炤把她叫住了說：“沒用的就丟掉，我看你也沒多少東西，十分鐘夠了吧。”

方晚寧轉過身自嘲的笑了笑，“夠了，謝謝......”

一個隨時準備離開的人，又能有多少東西呢。

程炤點點頭轉身回到車上。

莫少宇看他點煙，順手降下車窗。

“這麼晚了你讓她自己一個人收拾，你不去幫著點兒？”

程炤往外麵彈了彈煙灰，扭臉看向他。答非所問。

“你關心她？”

莫少宇詫異的瞪大眼睛。

“程炤你腦子沒病吧？她你媳婦兒，我是好意提醒你，你還擱我這陰陽上了？”

程炤煩悶的不想理會，莫少宇看他不聲不響的火氣更大，索性哪壺不開提哪壺。

“要我說你跟宋雅微走到今天這步，還真不全是人家的問題。看看你這樣兒，就你這方式對待女人，要真是她哪天回心轉意想找你了，我還真得上去勸兩句。”

程炤眼神不悅的扭頭看了他一眼，又轉回去依舊不理他。

一旁的莫少宇仍然滔滔不絕。

“哥們最好彆給自己立苦情人設，我承認我雖然不怎麼樣，但我認為，你既然已經結婚了，那好歹就要對人家負責。人一姑娘家，任勞任怨的幫你照顧你老娘好幾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吧，這男人最基本的以禮相待你起碼要做一下的吧。哦，你說拆了就拆了，砸了就砸了的，有考慮她的感受嗎? ”

“是，我承認你跟宋雅微是有過轟轟烈烈的一段感情。但現在，重點是現在，你已為人夫，我好意提醒你一下，你居然在這兒跟我扯什麼JB玩意兒......”

“你……”

砰一聲兒，程炤在莫少宇的連續炮轟下終於離開副駕駛往外走去。

莫少宇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無所謂的聳聳肩，打開了音樂自顧自的聽了起來。

程炤邁著緩慢的步子走到了這個彆具意義的‘婚房。’

他緩緩推開門，抬眼就是無比熟悉的房屋布局，似乎他隻要閉上眼，就能看到宋雅微在時她臉上洋溢的幸福燦爛的笑容。

從剛才開始，宋雅微挽著那個男人的樣子就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他實在是憤恨又憋屈的難受。他微顫著手點著一支煙，緩緩坐在了沙發上，隻覺胸口異常沉悶難耐。

壓抑的空間安靜的出奇。突然嘩啦一聲，黑暗中傳出玻璃破碎的聲音瞬間將他從逐漸坍塌的幻想中拉扯回來。他抬頭視線順著聲音尋去，角落客房溜出來的一縷暖黃光線提醒著他，哦，原來這裡還有另外一個女人。他把還剩半截的煙按滅在桌上……

屋裡方晚寧蹲在地上捧著手中破碎的相框，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一滴接著一滴不斷地砸向那些猙獰的銀白色溝壑。

她不小心打碎的，是肖珩曾經站她家門口抓拍的她和她父親的照片。

回憶倏然似潮水般迅速向她湧來......

那是江城臨近初秋時，她在院子裡正拿著剪刀哼著小曲兒剪著最後一茬梔子花。好將它們最後的香氣鎖在她的床頭旁.....

一路上春風滿麵的方國棟因為談了一筆好生意而正沾沾自喜，又因左腳剛踏進門就看到自己天仙似的女兒正對他露出欣喜的神色而更加的誌滿氣驕。

[爸，你回來啦～]

方晚寧拿著一把剛剪好的梔子花開心的朝他跑去，並將那最後一束綻放的極其熱烈的花朵朝他麵前伸去。

[聞聞，香不香～～]

[哎喲香～～香的不得了啊～我乖乖～]

方國棟帶著亡妻的遺願，更是全身心的愛護著這個寶貝女兒。

有時候甚至方晚寧自己都覺得在他麵前有些持寵而嬌，但他總是用欣賞絕世寶貝似的眼神慈愛的看著她時，她總能第一時間給予自己寬慰，心安理得的接受著這樣的寵愛。

[小寧，爸爸今天談了筆大生意！]

方國棟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亮的好似夏夜星辰。

[真的嗎？方國棟！你可太厲害啦～！]

方晚寧不管是高興還是生氣，都愛喊他的全名。每當這時候，方國棟總是笑眯眯的逗著哄著。誰讓晚寧的媽媽生前也是這般模樣兒呢。

[對！所以明年，咱就搬到市裡去，咱也住住市裡的大房子！]

方晚寧一噘嘴，[我才不去呢，市裡又有什麼好，我們這縣城可比市裡舒服多了。]

方國棟笑著逗她，[那個叫什麼什麼張什麼珩的小子就是市裡的吧，咱要是換到市裡去，你們以後不就方便多了？還用得著他三天兩頭的跑？]

[爸，人家叫蕭珩，蕭珩！我要跟你說多少遍～～]

方晚寧還因為他糊塗爹總叫錯心上人的名字而憤恨不平，誰知道一旁的方國棟早就笑的人仰馬翻。

[......哈哈哈哈哈......哎喲，我的女兒真是長大了，完了咯，我種的花要被人連盆端了哦......嘖嘖嘖，哎喲嗬...... ]

緊接著一聲帶著害羞的惱怒直擊方國棟的腦仁兒，聲響好似一記穿雲箭。

[方！國！棟！]

【哢嚓！】

令人意外的快門聲在音浪沉寂的最後一秒徒然降臨。

因此方晚寧手裡的梔子花剛打在方國棟的臉上，倆人便同時注意到了門口不知何時矗立在那的俊朗男生......

“你在乾什麼？” 程炤推開門就看到她蹲在地上小聲的抽泣著。

方晚寧被身後的程炤嚇的一抖，相框亦未能幸免。她驚慌失措的收拾著眼下的爛攤子，生怕他看到她極力掩飾的難堪。

程炤站那皺眉看著。

驚慌中，方晚寧不小心碰到了碎掉的玻璃碴。

“嘶.....”

但她僅僅隻停滯了一秒又繼續收拾著手底下的爛攤子。

可是此時的她在程炤眼裡，就像是在撿垃圾般一股腦的將地上所有的破爛全都往她身旁的行李箱裝去。

“方晚寧。”

男人毫無情感的稱謂從她身後傳來。

他真是看不下去她這副德行。站她背後想要阻止她這種看上去像傻子般的行為。

“……”方晚寧身子頓了一下，看著地上程炤的倒影，忍著喉嚨的哽咽應了聲，“嗯？”

程炤輕挑了下眉，表達了他對此種聲音的不解。她似乎在難過？她在傷心什麼？

下意識的，他問了句。

“你怎麼了？”

說完，他自己也意識到了。微愣了下。這似乎是他對她的難得溫柔。

興許是剛才在門口聽到她低聲的抽泣時，不自覺停下的腳步促使他理當這般。

而剛從泥濘回憶裡出來的方晚寧並未察覺他這一細微的變化。她仍舊沒有擺脫回憶帶給她的難過和傷痛。

就像是獨自走在冬日的寒夜裡，一點點微熱的暖意並不能抵消肆虐的寒風。她隻能繼續裹緊身上勉強維持體溫的棉衣，來抵抗對她來說這長久的黑夜。

“方晚寧？”

程炤看著地上她團成一團的背影，竟又鬼使神差地彎腰湊近的喊了一聲。

“哦，你來了。” 方晚寧這才迅速擦了下眼角回頭看了他一眼，又往旁邊挪了點兒地方。仿佛這時的她，才對程炤的到來作出了真實的回應。

程炤自動忽略她此時的淡然與冷漠。

因為他看到了破碎的相框下，那張笑靨如花的臉。

他思緒猛地滯住不前並快速的向曾經追溯而去......

三年前，就在他晉升為總經理的那一天。原本他為宋雅微精心準備的求婚，卻被方晚寧給親手毀滅了。

不......回憶似乎落掉了些什麼......一個使他親手斬斷他與宋雅微之間相互糾纏的重要線索......程炤努力的回想著......

對，那條短信，沒錯。

【程炤，恭喜你。抱歉今晚我不能赴約。而且......程炤，我想，你還是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儘管你總是表現的很努力。但事實我們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我的家庭應該也不會允許我過早的對自己未來的人生作出荒謬的決定。隻能提前祝賀你。】

而當那不知死活的方晚寧舉著手機要挾他的那一刻，他恨不得馬上把她掐死。短信，也是在他憤怒又慌忙中充上電之後看到的。那一瞬間對他來說，好比看天書，所有的文字在他眼前眼花繚亂的飛舞跳躍挑釁著。

他難以理解和接受當下的事實。更憤恨又困惑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那種衝動之事。所以至今他都懷疑，方晚寧的這張臉，跟宋雅微差的那麼多，他怎麼會......

不。

這件事是她宋雅微，不念舊情的狠狠將自己推入懸崖。

將他一腔熱烈的愛意，用隔著屏幕輕而易舉的碾碎並將其輕蔑的扔進了寒風。

不是他先背叛的她。

是她，在他滿懷期待的那個晚上，親手將他的夢想擊碎。

[宋雅微......]

“好了程總，抱歉讓你久等了......”

方晚寧拉著整理好的行李箱紅著眼眶站在程炤麵前，也並未察覺到自己臉上的疏離。

程炤這時突然回過神來，眼神裡還殘留著回憶帶給他的衝擊。

他疲憊的捏了捏眉心，睜眼的瞬間便毫無防備的墜入了方晚寧還未來得及修複的破碎的眼眶中。

然而後者並未直視他，隻是神態漠然的望著他的胸口處。

程炤眉頭擰的更緊了些，怎麼說呢，他感受不到方晚寧見到他時應展現出的情緒波動。現在他好像隻是空氣一般，方晚寧的思緒正穿過他的身體繚繞著飛到了不知名的某處。

倆人在昏暗的光線裡獨處一室，寂靜在倆人之間悄然蔓延。

程炤第一次在這個房間裡如此仔細的觀察著他的合法妻子。也是他第一次在這個房間裡直麵自己無數次想逃避的過往。

突然，行李箱裡破碎的相框從腦海一閃而過。

他眨了下酸澀的眼睛，想起照片中另一個男人就是方晚寧的父親。那個在她口中含冤入獄的父親。

他覺得，方晚寧此時的失魂落魄，大致是因為觸景生情想到了自己因此而受的一些委屈。

就好像他總是刻意逃避這個親手建造起來的婚房一樣，同樣的怕睹物思人。

程炤望著失魂落魄的方晚寧，心裡竟然難得的對她產生了些共情。

此時的她跟自己好像同在一條感情線上的列車，搭載著過往的記憶，駛向沉痛又無法改變的過去。

這時，同情和憐憫觸動了他心底最為柔軟的那一部分。

他緩了緩神，輕聲的對麵前這個身形瘦小的女人說：“方晚寧，你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吧。”

而他不知道的是，這句話，將成為他人生中後悔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