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1 / 1)

青年那雙黑色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

那雙眼睛很清澈,季浮生一眼就能看透那裡麵夾雜的不安與焦躁。這個傳聞中智多近妖的青年,從初次見麵開始,麵對她情緒幾乎都寫在了臉上。

季浮生隻求他不要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他靜靜的凝視了她一會兒,最終化作一句話。

“你來就是隻想說這個嗎?”

季浮生沉默狀作鵪鶉,想了想誠懇的說道,“笛子真的很打擾人休息。”

“那好聽嗎?”莫子期直勾勾地望著她,問道。

說不好聽那是昧著良心,但是承認好聽,孤男寡女算什麼!難不成算他勾引她?

季浮生覺得這話怎麼回答都是錯誤的,抬起眼睛正好對上莫子期泛著笑的眼睛,瞬間回過味來。

合著還真是在勾引她啊!

一陣寒風吹來,吹動樹枝,卷起地上的枯枝敗葉沙沙作響。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像是練習了千百遍,從屋子裡遞了過來。

青年極為坦然的看著她,“屋子外麵冷,要不要進來說話?”

他說著還咳嗽了兩聲,低而啞的聲音,頗有些矯揉造作,可配上他那張如玉的容貌,任誰也說不出口拒絕的話語。

哪怕是英明如季浮生,到嘴的話也沒有說出口。

僅剩的理智就是沒有把手搭上去,而是自己跳進了窗戶。

莫子期順手關上了窗。

季浮生進來的第一眼就看見床頭擱著的一把機弩,心底不由嘖了一聲。

莫子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頓時想起了幾個月前的那個夜晚。

“說起來,少主的機弩還在我的手上。”

她的聲音略微懶散,因著在夜色中刻意的壓低,又多了幾分耳鬢廝磨般的撩撥。尤其是她刻意強調的前麵兩個字,更是令人遐想。

“你要是喜歡,這把儘管拿去。”莫子期抿了抿唇,很小聲道,大氅下的耳朵和脖子卻是染上了一層緋紅。

“少主對我這樣好,什麼都送給我?”季浮生莫名的笑了一聲,反問道。

莫子期眼睛一眨不眨,很是乖順的點點頭。

“那我想要這個可不可以?”

微涼的唇瓣落在了他的唇上,莫子期的眼睛徒然瞪大,像是一隻受驚的貓,滿是不可置信,似乎未曾料到過她如此大膽。

——是的,季浮生當然知道自己大膽。

古代社會,主動去親一個男子,那可是相當出格的行為,但是,那又如何?

千金難買她高興。

她都把打江山的事暫且拋在腦後了。

事實上,說莫子期像受驚的貓是一件相當不準確的事情。

莫子期的一隻手不知何時纏在了她的腰間,另一隻手扣住了她的黑發,很輕很慢的輕啄著她的唇瓣。

溫熱的舌尖糾纏,這是一個濕熱而綿長的親吻,從淺嘗輒止,漸漸的加深力道,整個世界仿佛都變得安靜。

“莫少主,呼吸,再不呼吸你就要憋死了。”

季浮生率先把他推開,一個親吻下去,青年仿佛還有些茫然,像是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那張比平日嬌豔欲滴百倍的紅唇和敞開的淩亂的衣領,素來溫潤的容顏多了絲絲魅惑。

“生生,生生,生生……”

莫子期下意識地抓住了她的手指,像是不滿又像是留戀,一雙眼睛霧蒙蒙的,像是被親哭了一番,急促的呼吸著,缺氧的大腦這才漸漸的回神,羞惱的恨不得鑽到地縫裡去。

季浮生摸了摸自己有些麻木的唇瓣,一時間不知道誰才是那個該羞惱的,不過看著他被咬破的唇角,突然就心虛起來。

“莫少主還是早些歇息,天冷不要忘記關窗。”

留下一句話,季浮生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逃之夭夭,連滾帶爬的跳出窗戶,仿佛背後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趕,隻留下還沒有回過神來的莫子期呆呆愣愣的坐在床上。

**

欺辱了彆人家的公子,季浮生心虛了幾天,加班加點的清點茁縣需要帶走的人和物。

一連幾天,莫子期都沒有和神出鬼沒的季浮生碰過一次麵,哪怕有事相商,前來的也是其他管事的人,而非他相見的人。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在出發回漢城的早上,果不其然還是見了麵。

“莫少主早啊。”季浮生半點不帶猶豫的打招呼,整個人心清氣爽,鬥誌昂揚,看不出來一點焦慮。

反觀莫子期,大病一場加上相思之苦,整個人比起在土匪窩更清瘦了幾分,寬大的鶴氅將他整個人包裹住,還略顯空蕩。

“季將軍早。”莫子期溫和的衝她打了個招呼,壓根看不出幾日前的失態。

季浮生瞬間放心了不少。

親嘴兒這種事,本來就是講究個你情我願,後續沒牽扯是最好的,不管怎麼說都是她占了人家便宜,親個嘴兒已經心滿意足了。

被禁了足抄書的竇念念看著不遠處聊天的一對男女,嫉恨的絞緊了帕子,她冷冷的看了一會兒,唇角擠出來一抹冷笑,不情不願的上了馬車。

千餘穿甲戴胄的部曲騎馬朝著漢城的方向奔去,季浮生不愛坐馬車——主要是古代的馬車減震係統真的不到位,她暈車。

她毫不客氣地騎上了雁兒特地給她帶過來的一匹烏騅馬。

或許是因為騎馬不好私自見麵的緣故,這一路上倒是沒有扯出來半點糾纏,一路上晝夜兼程,終於趕在年前,到了漢城。

季浮生手下的部曲近千人,自然不可能輕易的放進城中,在距離漢城數十裡地,暫且安營紮寨,莫子期一行人則是率先進城回稟。

對此,季浮生表示理解,畢竟這種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莫蒼天真把她這千餘部曲放進城,就算莫蒼天不怕,她都害怕這人是不是看出來什麼準備甕中捉鱉了。

好在沒有過多長時間,莫蒼天便派人打馬前來傳話,語氣洋溢著熱情,“可是季巾幗?將軍大人有請——”

這漢城能被尊稱一句“將軍”的,也便隻有莫蒼天了。

季浮生略微點頭,便準備帶著章佗、閆雲英等人赴宴。

這赴宴當然也是有講究的,治下部曲不可能丟下來不管,勢必要主持大局,這些人多是章佗和雁兒自封地所帶,必然要留人穩定軍心。

章佗乃是謀士,和莫蒼天這等老狐狸打交道勢必少不了他,閆雲英身手上佳,若是有什麼突發狀況,自然也用得上。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季浮生一行人被人引著去了如今的賢和將軍府。

出乎季浮生意料,她們一行人未等人傳召,賢和將軍莫蒼天便親自出了府門去迎。此人身著玄色長衫,腰懸長劍,雖已經步入中年的年紀,但是麵目俊美,氣宇軒昂。

他上來便拉著季浮生的手,仔仔細細的端詳,半晌笑道,“早便聽聞季將軍巾幗不讓須眉,今日一見果真如此!我有季卿,何愁大業!”

季浮生自然知道他是在收買人心,但也樂得做戲,順著他的話道,“將軍手下人才濟濟,投在將軍麾下,才是末將之福!”

莫蒼天臉上的笑意更加真實了幾分,親自引著她進了廳內,讓她坐了下首的位置。

莫子期和莫子嶼和一眾謀士幕僚陪坐,莫蒼天親自為她斟酒,季浮生再三推辭,這才一飲而儘。

“不知道季將軍,是哪裡人士?”

幾杯酒下肚,廳內的氣氛熱絡了幾分,莫蒼天淺笑著,舉杯問道。

來了!

季浮生打起精神,不動聲色地開始編纂,“說來話長,在下乃是慶州人士,天災人禍,被逼著落草為寇。”

這不是她的經曆嗎?

隱身在季浮生身後的閆雲英默默的夾了一筷子肉,覺得有些奇怪。

知曉季浮生真實身份的章佗默默抿了一口酒,心下不免感慨殿下果然是胸有成竹,身份張口就來。

聞此,莫蒼天眼底深處的懷疑略微褪去了一絲,這身份來曆,倒是同他查到的無二,此女一開始鬨出動靜,便是在慶州地帶。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默不作聲故作吃菜的兒子,一時間竟然有些恨鐵不成鋼,老父親的那顆慈心蠢蠢欲動,衝座下的少女笑道。

“依我之見,季將軍應該是出身富貴之家?”

季浮生微微歎氣,“富貴之家不敢當,但確有幾畝良田和鋪子。家中姊妹頗多,唯一的兄弟不爭氣,奸人圖謀家產,與家中仆人勾結,隻逃出我一個主子,幸而有忠仆相護……都是過去之事了,不好再提。”

章佗被這一番大膽的剖析差點失手打翻了酒,眼看著周圍的幕僚謀士、甚至是莫蒼天眼底都帶上了同情和敬佩,隻能在暗中抽了抽嘴角。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殿下說的可都是真的,隻不過得把那微薄的家產換成整個大順。

“季將軍有勇有謀,在下敬佩。”

莫子期突然遙遙舉杯,冷靜溫和的開口,率先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快到連莫蒼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莫少主才望高雅,更值得敬佩。”季浮生微微一笑,也將杯中的酒飲下。

這算是襄王有意,神女無情?

莫蒼天琢磨了一下,頓時反應了過來。

說個實話,單憑投奔這件事,是不值得他如此禮賢下士、府門親迎的。

隻是幾個月前,兒子回來後較之往日,頗有些心不在焉,召來四弟一問,才知或許是流落了一顆芳心。

對於兒媳婦的出身,他本就不是多麼在乎,既然兒子喜歡,娶了也無妨,結果後來才知道是個聲名鵲起的女將軍。

今晚的設宴,其實本來就打著相看未來兒媳婦的幌子,如今看來——

這可真是難為人啊!

心裡這麼想,麵上卻不能表露出來。

一頓飯下來,也對這個未來兒媳婦的品性出身了解了七七八八。

莫蒼天不得不承認,自家兒子還是相當有眼光的,無論談起什麼事,未來兒媳婦都能接話,而且言之有物,不是那種不懂裝懂之人。

言辭間也頗為謙遜,行事有大家風範,若是放在太平日子,如此好女定是百家求娶。

這場宴會經曆了將近兩個時辰方才結束,離開的時候,季浮生已經帶上了幾分微醺。

夜色已晚,莫蒼天定不能讓人出城,體貼的派了侍女,將一行人領著去了打掃乾淨的院子裡歇息。

季浮生再三謝過,侍女打水伺候洗漱的功夫,又有小廝前來敲響了屋門。

“公子吩咐屬下來給姑娘送醒酒湯,免得第二日頭痛。”

思危麵無表情地遞過來一個紅木食盒,說完轉身就走。

紅木食盒裡擺了三碗醒酒湯,一看便知道是誰也沒落下,季浮生叫來閆雲英和章佗分了,這才躺在床上,熄了蠟燭。

幾瞬過後,呼吸漸穩,院中黑影這才悄無聲息的離去。

季浮生揉了揉有些發疼的腦袋,“這個莫蒼天啊,疑心可真夠重的,恨不得把我祖宗十八代都查出來。”

金龍魚讚同的點了點頭,覺得自家少主說得對,看看他問的那堆問題,亂七八糟的。

“疑心如此重,謀取西陵要多做打算了,小魚,你替我多留意下這漢城的消息。”

季浮生囑咐了一遍金龍魚,理清自己的思緒,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是要多做打算呐!

一覺睡醒,晨光熹微。

季浮生起的早,收拾好自己便在院中練了會兒劍。

閆雲英不多時也起了身,便陪著季浮生鍛煉了一會兒,便有侍女來送早飯。

兩個人收了刀劍,去了章佗的屋子,帶來的部曲先是看過院外無人,這才把守住了屋子。

“昨日這賢和將軍怎麼回事?我們的人怎麼安置連提也不提?莫非是要反悔?”

章佗壓低了聲音,神色頗有些不悅。

他昨晚回去想了許久,愣是把昨日問的問題分析了個遍,愣是沒揣摩到這賢和將軍的心思。

“反悔自是不可能反悔,但是僧多肉少,我們來了,其他人能拿到的就少。”季浮生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那就是說,他有用兵的心思。既然拿到了茁縣,想必這周圍大大小小的勢力,便要坐不住了。”章佗思忖了一番,手中折扇不斷開合。

“我們在這漢城待不了多久,上戰場是板上釘釘的事。”季浮生勾唇略帶嘲諷,望向閆雲英,語氣不容置喙,“今日你回營中,換雁兒過來。”

“回去繼續訓練?”閆雲英低聲問道。

“這城中找麻煩的自是少不了,換餘飛雁來,她擅長應付這些事。”章佗冷哼一聲,隻是那語氣怎麼聽怎麼不屑,“畢竟是能做到大宮女的女人。”

這話聽的閆雲英心頭一跳,一時間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雖然說一開始從土匪寨,那位大名鼎鼎的嶽將軍恭恭敬敬的,她就知道主公一定另有身份,但是——

主公竟然是公主,這也是她委實沒有想到的。

如此看來,主公留在寨中的弟弟妹妹,也定然是皇子公主了。

閆雲英隻是震驚了那麼一瞬間,也就僅僅是震驚了那麼一瞬間。

她願意跟著主公乾又不是因為她的身份,是不是公主又有什麼關係!

見閆雲英接受程度良好,季浮生拍了拍她的肩膀,解釋道,“不是有意瞞你們,主要是當時被追殺,身份實在是沒辦法多說,知宜那裡,你也稍稍透個口風。”

“是,我知道此事關係重大,定不會輕易往外說的!”閆雲英立刻表忠心道。

季浮生沉默了一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我相信你。”

幾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便有人來報,說是有位莫公子請她去吃茶。

季浮生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這個“莫公子”指的是誰。

章佗折扇微合,唇邊含笑,風度翩翩的行了一禮,低聲道,“既然主公有約,那明禮就先不打擾了。”

雖然聲音小,看戲的意思可不少。

季浮生冷笑了一聲,心裡暗罵了一句狗東西,倒是沒反駁他的話。

畢竟,她高低要看看吃茶吃的是什麼茶!

季浮生赴約莫公子吃茶一事,自然瞞不過莫蒼天的耳目,聽聞此事,他先是覺得驚詫,緊接著又覺得她還是極為有眼光的。

他兒子除了身體差了點,相貌學識樣樣不差,得姑娘喜歡那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正和左右心腹感慨著,正巧竇文集踏進門來,不由問道,“將軍這是說的何人?”

“文集來了?坐。”

莫蒼天正欣喜於撿來的能文能武才貌雙全的未來兒媳婦,見前去後方清點糧草的的大舅兄來了,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從一開始莫子期與人見麵幸得相救,到後續招攬,以及交談中的行為處事都極為誇讚,末了不免問道,“文集覺得此女如何?”

竇文集在莫蒼天提及此事的時候就已經知曉了季浮生的身份,掩去眼底的幽冷,覺得還真是出了個禍害。

身為女子不在家安心相夫教子,跑出來帶兵打仗,能是什麼安分女子?再者,還挑的子嶼子期都心思浮躁——

他神色冷凝,思忖了半晌衝著莫蒼天搖了搖頭,“我倒是覺得此女不可,和男子混在一起打仗,能是什麼安分的?若是安排給子期,子期身子骨本就不好,豈不是還要為此提心掉膽?”

莫蒼天嘴邊的笑意頓時淡了幾許,微不可察的皺了下眉頭。

大舅兄這是老糊塗了?難道是沒聽出來他話裡的意思?他想把人配給子期不就是因為她女將軍的名頭?當然了,也有那麼點原因是因為子期自己相中了。

夫妻本一體,子期身體不好不能帶兵打仗,這一點就難以讓他把控兵權,他妻子能帶兵打仗,得來的功勞自然有子期的份,他辛辛苦苦為了子期謀算,這當舅舅的怎麼一點也不心急?

莫非,還真如子期那孩子私底下告訴他的那樣,這當舅舅的喜歡善待彆人家的外甥?

竇文集像是沒有察覺到莫蒼天的不悅,歎息著在書房裡看了一圈,吞吞吐吐,“再者……”

“舅兄到底是何意?”屏退了左右,莫蒼天沉聲道。

若是不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那他,可就要鬨了!

“念念那孩子,心悅她表哥。”像是被逼無奈,竇文集長長歎息道,“所以我才說此事不可行。”

原來是念念這孩子啊。

一時間,莫蒼天竟然覺得這事的確不好辦了,準確來講是他不能辦。

念念這孩子他是看著長大的,品行自然不必多說,除了有些嬌蠻,是個頂頂好的姑娘,他這個做姑父的,自然不能傷了這孩子的那顆芳心,雖然,他兒子對這個表妹沒啥意思。

“我們說說其他的事,糧草準備的如何了……”

莫蒼天裝作咳嗽了兩聲,迅速轉移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