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離將軍府不遠,走路就夠了。
見季浮生進來,被特意派下來等候的思危一言不發將她引進了一間雅室。
靠窗的木製茶桌前,青年正襟端坐,不緊不慢的以熱湯洗茶,淨白的手指一寸寸拂過杯盞,頗為賞心悅目。
“少主果真好興致。”季浮生微微歎氣,攔住了思危的通傳,在他的對麵坐了下來,“少主約我在茶樓相見,想必這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漢城吧?”
莫子期給她斟了一盞茶,放在她的麵前,“昨夜父親親自設宴,今日無論有沒有我,對你的猜測都會傳遍漢城,我隻是來加一層保障。”
季浮生端起茶盞,慢悠悠的抿了一口,就聽到眼前的人說道。
“最起碼好叫人知道,我是站在你那一邊的,雖然依舊會有算計,有我在總會叫人忌憚一點。”
青年的神色極其平靜,仿佛不知道自己說出了什麼,望過來的眼睛裡泛著淺淺的笑意,窗外泄進來的陽光將他的麵容映至清晰,讓人不免想到,謫仙也是有眷戀偏愛的。
更何況,那個人是她。
季浮生心緒一時有些複雜,他這番作態確確實實替她擋去了不少令人心煩意亂的試探。
“這是我父親麾下一些得用將領的信息,人物關係我也標明了,或許對你有用。”莫子期像是想起來什麼,從身側取出來一本書冊,遞了過去。
這不是或許有用,這是有大用啊。
季浮生沉默了片刻,但這並不妨礙她迅速把冊子拿過來收起。
溫熱的指尖觸碰到了他的指尖,莫子期彎了彎眼睛,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指撚了撚。
他就知道,生生喜歡有用的人。
不認賬沒關係,強行讓人認賬會讓她產生反感,溫水煮青蛙,早晚有一天他會在她心上占有一個位置的。
說了一會子話,季浮生便準備回城外的營地看看,率先離開了茶樓。
去的時候是一個人,回來的時候是一串人,都是想來漢城長長見識的。
昨日夜色太晚,人還少,自然能留宿將軍府,今天就不行了。
季將軍沒錢,但是公主殿下有錢,財大氣粗的季浮生找了中介,全款提了一座府邸。
這種事當然瞞不過那些暗中盯著的眼睛,自然又引起了一番討論。
……
剛過完年,從京都傳來一件大事,幾乎讓天下為之震動。
三朝老臣、天子太傅、被天下讀書人推崇的守庭先生,當街怒斥陳德明狼子野心、忘恩負義、狗彘不若,陳德明大怒,對其施以極刑,株連十族。
守庭先生身為當代大儒,桃李滿天下,為他求情的讀書人不知幾何。
陳德明不為所動,該抓的抓,該殺的殺,以血腥手段試圖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消息傳到漢城的時候,季浮生也接到了嶽靖寧的密信,字裡行間流露著痛惜。
這位當朝大儒是季浮生那便宜皇帝爹也要尊稱一句“老師”的人,年少時期,嶽靖寧也曾跟隨這位老師學習,有過一段師徒情誼。
季浮生拿著信良久沒有說話,千言萬語堵在了喉頭。
半晌,才提筆寫下一封信,召來嶽風,讓他儘快將信送出去。
陳德明泄憤以殺大儒,借此機會各方勢力自然是要向天下讀書人做戲,以求招攬。
莫蒼天自然也不例外,決定趁此機會將葉城收攏在手裡。
季浮生作為他新招攬的大將,勢必要上戰場試一試本事。
也因為這次動作,整個賢和軍都動了起來,糧草輜重開始往離葉城最近的撫安城偏移。
……
夜色如水,春意嚴寒。
一輪明月懸掛在空中,略顯清寒。
書房內,身形峻拔的男子站在桌前看心腹傳來的密信,幽幽跳動的燭火搖曳,映照著他眼底的冷冽。
“將軍,夫人過來了。”
小廝在外敲了敲門,他順手將密信放在燭火上,不慌不忙的打開了門。
身著煙藍色長裙的女子笑意盈盈,抬眸望他,男子唇角染上了一層溫柔,摟住了她的肩膀,“這麼晚了,夫人怎麼親自過來了?”
女子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我聽說今晚爹衝你發火了,你沒怎麼吃晚飯,過來給你送湯。”
說著她想要接過侍女手中提的食盒,男子長臂一撈,輕輕鬆鬆夠到食盒,把人帶進了書房。
“夫人親自下廚?正好餓了。”
打開食盒,看見裡麵放著的飯菜,蕭厲溫柔的笑了起來。
陳清雨見他依舊是那副輕鬆的模樣,頓時鬆了口氣。
坐在他的對麵,不由輕聲勸道,“我聽說江太傅的事情了,這事是我爹做的不對,他下次再單獨罵你,你就叫人來找我。”
“夫人為我出頭,嶽父大人恐怕罵我罵的更慘。”蕭厲說道,伸手揉了揉她的長發,“隻是挨兩句罵罷了,江太傅這事不好辦,嶽父一心想要殺他,最近忙著羅列罪狀,委屈你了。”“委屈倒是沒有,誰敢讓我委屈?”陳清雨輕輕的哼了一聲,抓住了他作亂的手,“我爹這是無理取鬨,你等著,我明天就進宮去找他評理。”
評理倒是沒辦法評,畢竟,陳德明此舉可不是為了江守庭罵他,而是因為掘地三尺也沒發現的傳國玉璽。
這種話蕭厲自然不會告訴自己這嬌蠻可愛的夫人,畢竟他也想知道傳國玉璽的下落。
想起密信上寫的藏在斧頭寨的鐵礦被人發現易主的事情,他的眼底微微一閃,臉上的笑意愈發好看。
……
溫存了一會兒,蕭厲親自把陳清雨送回後院,回到書房後交代了心腹小廝幾句,穿上夜行衣前往彆院。
幽靜偏僻的彆院裡,隻留了一盞燭火飄搖,一陣涼風裹挾著春日的嚴寒自窗欞吹過,蕭厲看見了坐在窗前發呆的少女。
少女有一張極為姣好的容貌,即使是被囚禁在這裡也不見減損半分,芙蓉如麵柳如眉,潑墨般的烏發如錦緞,抬眸看過去直讓人呼吸停滯了一瞬。
蕭厲沉沉的望著這副美人圖,一時間竟覺得與他心底珍藏的姑娘有著七分相似。
“公主還沒睡?”
他自窗戶裡翻進去,指尖摩挲著少女瑩潤如玉的肩頭,呼吸聲有些急促。
沈聽歌眼底閃過一抹厭惡,卻不得不逼著自己露出溫婉的笑容,“這麼晚了,蕭哥哥不也沒有睡嗎?”
“你這樣笑,和她倒是有七分相似了,以後多穿些青色。”蕭厲勾唇,輕飄飄的用內力震碎她的裙角。
“歌兒,你真的不知道你姐姐的下落嗎?”
激烈的碰撞,粘膩的水聲。
趁著沈聽歌昏昏沉沉,蕭厲趁機問道,得到的卻似壓抑低泣的呻吟。
他的眼神一暗,將少女的身體提起又將她重重落下,破碎的哭聲、泅紅的眼尾,讓他愈發興奮起來。
季浮生當然不知道守庭先生遭受酷刑是因為被她拿走的傳國玉璽,她此刻正在試圖攻打葉城。
葉城和之前她打的茁縣不同,城牆防衛森嚴,駐軍將近一萬,糧草充盈、武器備足。而且守城的知府和指揮使,各司其職,把葉城打理的井井有條。
若是直接打攻城戰,傷亡不知幾何,按照流程先進行勸降。
“信上所言,若是投降,葉城不會傷及一花一木,範指揮使有何看法?”
知府內,元知府對範指揮使說道。
“之前為了保存百姓,你我投靠了陳德明這個亂臣賊子,如今這是又要不戰而降給一群暴民?”範指揮使袖子一揮,怒斥道,“俗話忠臣不事二主,你我難道要做三姓家奴不成?”
“不投降那就戰,老範你何必生那麼大的氣?”元知府歎了口氣,連忙站起來勸道,“隻是,這場仗我們必定會敗,我們隻有一萬兵卒,打我們的號稱三萬精兵,更不要提那莫蒼天手下精兵少說也有十萬。”
範指揮使臉色難看,“那也得先打了再說,不然誰來都投降,你我成什麼人了?當務之急還是要派人送信,葉城需要援軍。”
……
當日夜裡,便從葉城內飛出來鳥雀。
季浮生早早安排了人注意傳信的鳥雀,三兩下彎弓搭箭,把送信的鴿子截獲。
看完了密信,季浮生安排人明日佯裝攻城,分出八千兵力,讓雁兒悄無聲息的帶著人繞道葉城,埋伏在援軍必來的路上。
除了第一日率軍攻打,剩下的幾天都是在外隻圍不攻,天天讓人在城外叫罵搞人心態。
就在範指揮使和元知府心驚膽戰,終於等來援軍的時候,偽裝成援軍的雁兒直接把控住知府和指揮使府,裡應外合,大開城門。
“要殺要剮,給個痛快。”
成王敗寇,眼見葉城並沒有被大肆侵擾,更沒有遭受屠城的下場,元知府和範指揮使皆是鬆了一口氣。
範指揮使覺得自己又行了,惡狠狠地放出狠話,試圖讓對方給自己一個痛快。
季浮生進來的時候,就聽見他衝著雁兒叫囂。
“範通,許久不見,你的脾氣還是這麼衝啊。”
整個指揮使府都換成了自己人,季浮生不怕消息傳出去,不由笑道。
“你就是那個傳聞中的女將軍吧!有種就殺了我,老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範通梗著脖子,覺得聲音有點耳熟,依舊嘴硬叫囂。
修長高挑的身影走到他的麵前,然後落座,範通直接對上了一張陌生中又略微眼熟的臉。
這張臉,怎麼說呢,是真的好看。
範通叫囂的話頓時堵在了喉嚨,像是見鬼一樣,眼珠子差點掉了出來。
“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想說話嗎?”
季浮生笑眯眯道,有以下沒一下撥拉著自己的長劍。
“你你你你——元華公主?!”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範通連話都說不利索,要不是被繩子綁著,估計能直接從地上跳起來。
元華公主是誰?
元知府一時間不知所以,下一瞬突然瞪大了眼睛,不是,等等,如今能被老範稱呼一句公主的……
眼前的姑娘竟然是他們大順的公主?
“是本宮,範通表叔好久不見,沒想到你竟然在這旮旯地當指揮使。”季浮生笑眯眯的坐在椅子上,聲音慵懶。
範通嘴角抽了抽,不想說話。
他為啥在這旮旯當指揮使,難道表侄女不知道嗎?還不是被一路貶過來的。
至於為什麼被叫做表叔,因為他是皇帝的舅家表弟,實打實有血緣關係的那種。
“等等,你為什麼在這裡?”
光顧著震驚,範通甚至忘記了這麼個重要的問題,季浮生幽幽的歎了口氣,示意雁兒給他們鬆綁。
那可就說來話長了。
……
半個時辰後,聽完表侄女乾得大事後,範通心情複雜中夾雜著不知所措。
他瞅了眼前的少女一眼又一眼,接連不斷地歎氣。
“你歎什麼氣?”元知府元樹正為公主殿下折服,聽到同僚歎氣,有些不悅。
聽到元樹質問,範通抬起來的眼眶通紅,止不住的抹著眼淚。
一個人高馬大的中年漢子哭著抹眼淚,怎麼看怎麼怪,元樹嚇了一跳,有些不安,“你哭什麼啊?”
“我哭陛下,嗚嗚嗚……陛下,臣早就說了陛下你不是乾皇帝的料子……嗚,現在好了,連命都丟了……”
範通越想越覺得難受,尤其是看見表侄女如此能乾,更覺得他皇帝表哥死得早。
若是表侄女早早接過皇位,估計大順也不會亡國吧?
季浮生沉默的看著傷心的漢子,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都把你一貶三千裡了,還記得人家的好呢?不過也難怪,經常這麼說實話,不貶他貶誰,得虧是皇帝的親表弟,否則早就全家流放了。
不過話說回來,她這個便宜爹乾皇帝不行,做人相當可以。不提被他一貶再貶的範通,嶽靖寧、江太傅等等,哪怕他死了,依舊念著他的好。
“行了,彆哭了,給你們講故事是為了讓你們乾活的。”季浮生揉了揉太陽穴,直截了當,“我遲早要單乾,如今在莫蒼天手下隻是權宜之計,你們要不要跟我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