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浮生一行人開始趕路的時候,莫子期和武四兩個人已經回到了他們這次帶來部曲的臨時駐紮地。
長時間的奔波使得莫子期的臉色更加蒼白,明明還是陽光明媚的十月,就披上了一件大氅。
一進營地,一群人便紛紛圍了上來。
“郎君臉色怎麼這麼差?快快快,進帳篷裡說話!”
“郎君這次出去,難道是事情有變?”
“武四叔,郎君這是怎麼回事,臉色怎得如此難看?”
伴著一人一句話,莫子期被簇擁著進了帳篷,坐在了主位上。
一個身量高大的青年默不作聲的提來一壺水,擠開眾人,給他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強硬的站到了身後。
莫子期接過茶吹了吹,輕抿了一小口,咚的一聲放在桌子上,這才溫和的開口,“本少主被歹人刺殺,臉色難看很正常。”
話音剛落,身前圍著的幾個人頓時都變了臉色,紛紛詢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子期歎息著搖搖頭,不動聲色地瞥過他這幾位心腹的臉色,隻見向來應承他的表哥竇宣眼底閃過那麼一絲詫異,隨即就消失不見。
如果不是莫子期一直暗中注視著,恐怕也會被他瞞了過去。
原來是竇宣嗎?也難怪能把他的行蹤掌握的這麼透徹了。
莫子期內心閃過一抹失望,他原以為自己會釣上來其它的大魚呢,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自己內心的想法,安排了休整準備打道回漢城的事情下去,便讓一眾人退下了。
隻剩下給他倒茶的青年留在帳內。
“思危,你把竇宣盯住,看看他與何人聯係,提前傳信給思遠,讓他把竇家也給我盯緊。”
莫子期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透露著一股冰冷。
思危點點頭,忍不住勸道,“郎君放心教給我,您先躺下歇息一會兒。”
莫子期微微瞥了他一眼,沒拒絕也沒說同意,讓思危把最近需要處理的事情先給他拿過來。
竇宣回到自己帳篷以後,在同僚麵前的擔憂神色儘數消失不見,眼底爬上了一層陰鷙。
一群廢物,竟然讓莫珝逃了回來!沒用的東西!
他抓起手頭的茶杯剛想摔到地上,想到什麼用放回原地,在帳篷裡踱來踱去,思考著接下來的對策。
莫珝這次帶出來的都是親兵,回到營地已經不好下手了,絕對不能再讓人動手!但問題是,莫珝知不知道是他安排的人?
竇宣很自信自己沒有露出什麼馬腳,他知道莫珝去的是山匪寨,還特地讓人偽裝了,但這種把戲對上莫珝,他還真沒自信瞞過去。
畢竟,他可是莫珝莫子期。
旁人不知道,他這個做表哥的還能不知道嗎?
三歲識字,七歲已經在縣內拿了童生的名號,八歲就在縣令舉辦的賞花宴上,以一首七步所作的《閒居》驚豔全場。
讚他年少有為,鶴骨鬆姿。
讚他霞姿月韻,日後必是白衣卿相。
就連現在有資格爭奪天下的賢和軍,也是他在幕後策劃。
竇宣是真沒信心瞞過他,但是,他並不後悔這麼做。
但凡莫珝不是病秧子、沒有算命道士批下的活不過二十五歲的箴言,他都會一心一意的輔佐!
可是莫珝注定會早死!還剩不到四年的時間,他來得及登上那個位置嗎?又坐得穩那個位置嗎?
那他跟隨又有什麼用,還不如趁早跳到彆人的船上!
竇宣臉色幾度變換,決定先去探探口風。
走到莫子期的帳篷處,卻被一列士卒直接攔下,淦!!!
*
在莫子期有條不紊的拔營回漢城的時候,季浮生那邊也已經分兵兩路,讓雁兒去了一趟雍州。
元華公主身為最受寵的嫡公主,她的封地是雍州最為繁華的地段,和京都、慶州、並州毗鄰,沈聽琬在幾年前,就把同她一起長大的心腹宮女放了出去,也就是雁兒的姐姐——餘驚鴻。
相較於雁兒武藝驚人、粗中有細,餘驚鴻更是有勇有謀,擅長謀算。她還未及笄的時候就能把偌大公主府打理的井井有條,內務財政一手抓,上上下下挑不出一絲錯。沈聽琬把她派去封地,就是抱著讓她打理封地的意思。
而派雁兒出去聯絡,就是去告知餘驚鴻把人換一換,將封地牢牢地掌握到手裡。
季浮生在這次帶著人去投奔莫蒼天之前,和嶽靖寧具體商談過該在哪裡起事,他們都看中了莫蒼天勢力範圍內的西陵。
西陵此處,兵多將廣,雖然極難啃下,但是此地對他們極有好處,直接把封地的幾處城池連了起來。
而且最為重要的是,西陵這個地方的刺史,乃是反賊韓黑洪的異性兄長。這件事幾乎沒有人知道,就連嶽靖寧知曉此事,也是偶然發現的。
他的手底下必然藏有不少的糧草和軍械,此人名義上投降了莫蒼天,實際上依舊和韓黑洪暗中勾結,哪怕季浮生將他除掉,占據此地,韓黑洪如今在東,也是鞭長莫及。
當然搶奪西陵是有壞處的,兵多將廣,必然難以收服,所以季浮生去投奔莫蒼天,一來是想要向他借西陵一用,借著他的虎皮壓製一番。二來,則是她要做的事,需要有一麵大旗在前麵遮擋。
季浮生對於收服西陵很有信心。
……
一行人風雨兼程了數天,未曾到漢城,在官路上停下來啃乾糧之際,便遇到了一小股流民。
這群流民形容枯槁,麵黃肌瘦,不知道餓了多長時日,穿得衣服也破破爛爛,不少人是赤著腳走在路上,不知道趕了多少路,見季浮生一行人啃著饅頭喝涼水,都眼冒綠光,直勾勾的看向了她們手上、包裹。
也幸虧季浮生一行人個個都有馬、身著刀箭,人數又多,一看就不好惹,這些人才沒有一哄而上。
但季浮生深知,人會越來越多的,她們必須先行離開。
吩咐了下去,一行人迅速收拾完,牽著馬準備上去。
流民中不知道誰是第一個開的頭,見她們即將上馬離開,衝了上來,抱腿的抱腿、攔馬的攔馬,一邊哭一邊喊。
“貴人,貴人給點吃的吧!”
“大老爺,草民已經好久沒吃過飯了……”
“貴人,貴人求你給我一個餅子吧……”
一瞬間,像是按下了什麼按鈕,突然紛紛變成了這個模樣。
有人因為這山呼海嘯般的哀求聲,馬上的包袱被人搶了下去,有的人緊緊的護住自己的包袱,不讓人搶,這些人裡沒有一個主動去毆打流民的。
除了季浮生和閆雲英。
在第一個男人衝著她衝過來的時候,季浮生腰間的刀已經握在了手裡,而後毫不猶豫的對準腦袋劈下,汩汩血液濺了周遭一身血,嘈雜的流民,一瞬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閆雲英要仁慈一點,隻是把刀抵在了衝她下跪的女人的咽喉,隻要她再往前一步,刀尖就會刺破她喉嚨的那種。
似乎誰也沒想到,居然有人能這麼乾脆利落的殺人。
當沒了腦袋的流民砰的一聲砸到地上的時候,所有流民都不由往後退了幾步,搶到了包袱的流民,更是幾個人一組悄悄地退出了隊伍。
季浮生麵無表情地把還在滴血的劍收回劍鞘,藏在袖子裡的指尖還在發顫,她的視線掃過這群難民,嗓音不大,但卻足夠所有人都能聽清,“現在讓路,敢上前者,死。”
最後一個死字,泛著森森寒意。
如果沒有倒在地上的那具屍體,或許這句話就沒有這麼大的威懾力,瞬間,不少人就退到了路邊,但是依舊用那種直勾勾的眼神看著她們馬上的包裹。
季浮生不願與這些難民多糾纏,往東指了個方向,“那邊有樹林,有水源,足夠你們果腹。”
話音落下,幾乎所有的流民都往東的方向看了過去,那眼神如狼似虎,既盯著東麵,又警惕著周圍的人。
趁著他們愣神的功夫,季浮生一拉韁繩,騎著馬率先衝了出去,身後,一群人這才如夢初醒,紛紛跟上。
官道是走不了了,而且前方定然發生了事情。
行了約莫十多裡地,流民一股股的往反方向走來,皆是拖家帶口,季浮生發現,原來她們遇見的第一批難民竟然還是活得最好的,越往後,就越衣衫襤褸,甚至有的看不清楚模樣。
官道是不能走了,再走下去,會被越來越瘋狂的流民困死。
季浮生目睹著這樣的人間慘狀,連手都微微顫抖著,強行讓自己鎮定下後,帶著部曲便下了官道,七拐八拐到了一條小路上,暫且歇息。
然後她派了最為機靈的狗蛋出去打探前麵究竟是什麼情況,忘了說,狗蛋如今有了正式的大名,名喚嶽風。
嶽風聽令,把自己搞得臟兮兮的和難民有一拚,便出去了。
剩下的人繼續沉默的吃著覺得難以下咽的乾糧,對那些難民抱以同情的同時,也不由慶幸,慶幸自己跟上了好的主子,這個世道能吃飽飯,以後還能立功。
季浮生坐在樹蔭底下,從懷裡拿出地圖,一邊吞咽著乾硬的饅頭,一邊仔細思考前麵究竟發生了何事。
這個時候,閆雲英默不作聲地坐在了她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