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著遠時未能看仔細,走進了才發現,這輛馬車果真是豪華。
以金絲楠烏木為車架,全身滿是雕飾,以金葉為裝點,隨著陽光的照射發出光芒,車門前一左一右懸掛著兩盞竹雕燈籠,又添了一絲古樸。
內裡更是大有乾坤。地上鋪了滿地厚厚的盤金銀線地毯,頂上嵌著一枚圓潤的明月珠,裡麵擺了一張極大的金絲楠木製的床,上設一方小茶台,桌上擺著幾盤點心,一壺茶水,和兩隻茶杯。茶水騰起薄薄的霧氣,一杯靠著男人,另一杯還在等待它的主人。
昨日才在衙門見過的男人顯出了完全不同於工作時的懶散。他斜斜地倚靠在榻上,一條胳膊支在小桌上,撐著額頭,目光虛虛地落在手中的書上。
沈願來不及咋舌,她之所以突然改變主意上馬車,正是因為簾子被卷起來的那一刻,露出了男人手上的這本書!
書頁已經泛黃了,書角也已經卷邊,甚至還有破損,唯有封麵像是後來又被人仔細的用羊皮紙重新包過,保住了它作為書的最後一點體麵。
沈願上車時候,厚重的簾子被打起,車外經雪反射的陽光灑進車內,一瞬的光亮讓謝知慎不自覺地眯起了眼睛。
下一刻,他微微抬眼,依然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招呼沈願坐下。
沈願這才注意到,男人長了一雙極好看的眼睛。
眼珠是深不見底的黑色,生得極亮,抬眼時眼尾鋒利,像是帶著鉤子。接著,這雙狹長的眼睛重又半垂下,目光再次落回書上。
沈願沒有坐:“王爺,這本書就是你今天要跟我說的事嗎?”
謝知慎沒有應聲。
他依然盯著書,微微坐直了身子,單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沈姑娘甚至不願賞臉一坐,看來對本王帶來的消息,也不感興趣了。”
顧左右而言他的輕佻讓沈願不自覺蹙眉。
坊間傳言,瑞王謝知慎此人胸無點墨頑劣不堪,常出沒於街頭巷尾娛樂場所,昨日忙於活命,今日一見,方覺這人話都說不利索,起碼看上去,是跟張朔同出一轍的……酒囊飯袋。
在這多呆一刻都是浪費時間。
“不過沈姑娘既然先人一步找到這裡,看來是本王來晚了。”謝知慎像是探聽到了沈願心中所想,單手把玩著茶杯,不無遺憾道:“不過今天的消息不止於此,還有關於沈傑的。說過你會願意聽的,坐吧。”
短暫的僵持下,沈願渾身僵硬的坐在了小桌的另一側。
胸腔內心臟砰砰的跳動聲震徹耳畔,源自心臟的掙紮撕扯讓她一瞬間險些喘不上氣來,哭喊和懇求縈繞耳畔,仔細聽,又覺得聲音漣漪般消散。於情於理,她都無法棄原主生父的消息於不顧。
“不必這麼緊張,喝口茶放鬆一下。”謝知慎對沈願的不自然恍若未見,自顧自道:“目前還沒有找到沈傑的下落,不過這未必就不是個好消息。”
確實,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理智上沈願清楚,但是沒有確切的消息,她還是很難安心。
突然,她懷裡一沉,沈願回神,發現謝知慎將剛才一直拿在手裡的書拋了過來。
她有些遲疑,翻到扉頁,果真同她想的一樣。
她心裡滿是疑惑,又抬頭看向謝知慎。
青年已經坐直了身子,迎著沈願的注視點了點頭,道:“沈傑的圖紙一直在張朔那裡,我也剛知道。猜你用得到。”
“……謝謝。”
“不用謝,能不能活下去,決定權在你的手裡,本王也隻能保你到項目完工——如果它還能完工的話。”謝知慎又支起胳膊,恢複了最開始的那副沒骨頭的姿態,“對了,要錢找張師傅李師傅還是王師傅的沒用,沒錢了就去找平安,他會給你。”
沈願腹誹,可真是個好上司,還給爛尾工程提供私人財務援助的。
謝知慎像是聽到了沈願的心聲:“彆謝我,說到底還是皇兄的錢,都是為了項目麼,他也不會計較的。”
說到最後,謝知慎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隔著不到一個小茶台的距離,近到沈願幾乎能聞到青年衣服上熏香的味道。一瞬間,耳旁隻能聽到馬車輪子碾過路上殘雪碎冰的聲音。沈願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謝知慎嘴裡的“皇兄”說的是太子,此番慷他人之慨的行為讓沈願呼吸一窒,結果偏頭就看到了青年放大的睡顏,一時隻覺坐立難安,隻好開始翻看沈傑的工程圖紙集。
本來隻想打發時間緩解尷尬,竟看得入了迷。除了為古人的智慧驚歎,竟也真發現了明顯的不合理之處。
她飛快打開係統空間裡的那本施工日誌,開始做圖紙間的對比。
越來越多的孩子被送到育才書院念書,重建一方麵是因為書院年久失修,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原有的房間已經無法供這麼多人學習生活了。從日誌上不難看出,重建從一開始,就是打著要加建層數的主意,可是計劃中的三層樓,用的竟然和一層時相同深度的地基。
發現了地基的問題後,沈願的思路一下子就打開了。
動工前早已下過幾場雪,後來氣溫回升,沒有及時處理掉的雪都化成了水滲進了土中,可是看日誌,上麵並沒有說明如何處理,而是接著就在上方進行了後續的施工。
沈願匪夷所思。
她又疑心也許是記錄的失誤,這麼基礎的問題,不論是帶過無數項目的沈傑,亦或是經常在各地之間進行施工工作的工人們,都不至於犯這種等級的低級錯誤吧。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側邊簾子被打起,外麵露出了平安的臉。他開口,仍舊那副一板一眼的樣子:“沈姑娘,地方到了,您可以下車了。”
沈願透過縫隙向外看了一眼,發現這是將她又送回了工地上。
她急著去驗證心中的猜想,顧不上馬車另一側正支著頭熟睡的謝知慎,她抱著沈傑的圖紙,也沒用平安攙扶,徑自跳下了馬車。匆匆請平安代為轉達對謝知慎的道謝,又忙小跑進工地。
殊不知從她跳下馬車那刻起,她背後的青年已然睜開了眼睛。神色清明,沒有一絲睡意。
他輕聲將沈願兩字含在舌尖,半晌輕笑一聲,喃喃道:“比想象的要聰明不少。”
*
一來一回,已過正午。
雖然在工匠師傅那裡碰了壁,又在半路被謝知慎攔下,半強迫地被輸入了一頓謎語,不過好在也不算全無收獲。
大方向有了,沈願心裡一鬆,才後知後覺出饑腸轆轆來,心道飯堂可千萬得剩點什麼吃的才好。
“塗料成分及配比解碼成功,已通過郵箱發送至宿主。”久未出聲的係統音又在大腦中響起,沈願點開右上角的郵箱,果然看到了文件。
她點開,仔細看過後,試探著將文件一拖,果然同昨日的廣告一樣,出現在了手中。
這其中的邏輯到底是什麼?沈願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信手將配方疊起,想著稍後差人照著配方調配一下試試。
怎料這時係統又開了口:“宿主,從係統空間直接拖出來的這張材料,在彆人眼裡隻是白紙一張,這邊建議您重新抄寫一份呢。”
沈願一愣:“那昨天掏給張朔的那張廣告呢?他看也是白紙嗎?”
不應該啊,張朔當時的反應,明顯是看清楚了的。
“不是的。”係統道:“不過宿主您現在也無法再找到那張廣告了。”
“所以說,跟內容物是不是單張沒有關係?”沈願推測,“內容超出時代、或者是當下非正當途徑得到的東西,理論上這裡的人都無法看到,但是你可以事急從權,對吧?”
“……該問題無可奉告,請宿主專心完成任務。”
沈願聳聳肩,將謄抄好的材料配比表折好。
雖說還是中午,原先坍塌處的工人還是不少,見沈願來了,都笑眯眯喊著“小沈工”迎了上來。
倒塌的木材已經被運走,原先風中搖晃的那攤也已經拆了七七八八,露出了一半相對完整的地基。
沈願蹲在邊上,半晌,才幽幽地對腦中的係統說道:“最多半米。”
“平均深度46.75厘米,確實不足半米。”係統嚴謹回應。
試圖在不足半米深的地基上蓋三層樓,這真的是……
沈願搖搖頭,又掬了一捧土上來,微量的濕潤觸感讓她徹底死了心。她憂愁的將土拈散,突發奇想道:“統子統子,你能不能變根鋼筋出來?按照你剛才的邏輯,變出來也隻有我能看到,對吧?然後我們在研究當下怎麼做平替。鋼筋混凝土三層建,聽起來是不是更適合學院的可持續發展?”
她又叫了兩聲,發現係統是真的又不吱聲了,隻得遺憾地將胎死腹中的奇思妙想掐滅,開始琢磨新出路。
“叮!恭喜宿主!您的任務‘完成工程,進入工部’目前進度已達20%,請宿主再接再厲,早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