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師傅和鐵匠師傅都住在城西胡同。
令沈願意外的是,沈家父女也住在這裡。
又回到這個她被拖走的地方,沈願心情有點複雜。
連日的積雪還未化,又經過昨日一整夜的暴雨,此時路上滿滿的都是冰。而胡同裡卻早已鏟出了一條可供人安全行走的路。許是白天,大家都在外奔波忙於工作,路上沒有什麼人,家家戶戶門扉緊閉。
她按著係統給出的門牌號,在一個整潔乾淨的門前站定。門口像是剛收拾過不久,門大概也是剛重新漆過,刷的整齊又細膩,卻不見什麼刺鼻的塗料味。
沈願心裡一動,叩門時,不自覺想到了坍塌現場發現的塗著劣質塗料的木材,心中呼叫係統:“統子統子,你看這個油漆,能看出配方嗎?”
係統應聲上線:“沒問題宿主,稍後材料和配比會通過係統郵件傳達。”
沈願在心中又記了一筆,這個係統大概還有隔空分析材料組成和推導材料製作流程的能力,並且提供服務。
她正在心裡盤算,門在此時打開。
麵前出現的臉同係統給的木匠師傅的照片完全一致,沈願忙露出乖巧的禮貌微笑,一句“師傅”還未能喚出口,就見麵前的中年男人臉色一變,就要關門。
沈願見勢不妙,忙上前一步,伸手擋住門,勉強止住了木匠師傅的動作。
男人關門未果,收手上下打量了沈願一番,冷哼一聲:“被張朔抓去,還能再回來,還挺有兩把刷子。丫頭,彆怪我沒提醒你,趕緊打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彆在這礙事了。”
上來就被“礙事”糊了一臉,沈願也不生氣。她沒有就男人話中礙事回應什麼,隻誠懇道:“師傅,今天冒昧登門拜訪,是想問問您,未來一個月您的檔期還有空餘嗎?京郊的項目又重新開工了,還需要您去給我們掌掌眼。”
中年男人眉頭皺得像是能夾死一隻蒼蠅:“排滿了沒空,什麼京郊項目,聽都沒聽過!再來上門打擾我就要報官了,莫名其妙!”
語畢,他手上使力,又急急地要關門。
眼看門就要關上,沈願急地高聲喊道:“師傅且慢!”
她感到門好像鬆了一下,心中一緩,順著剛才的那口氣繼續說了下去:“……實在沒檔期了先還一下定金也是可以的!”
沈願被門頂的後退幾步,剛把半隻腳退出門外,下一秒,大門就猛地在她麵前關上了,堪堪貼著她的鼻子。
她後退兩步,揉揉鼻子,想著果真是萬事開頭難。
圍觀了全程的係統歎為觀止:“這就是,誠懇的勸服?”
雖是一成不變的係統音,但此刻竟也不難聽出他的崩潰:“虧你來之前那麼淡定,我還以為你成竹在胸,已經有了詳細的計劃隻等一舉拿下了!”
沈願感覺自己快要把這輩子的氣都歎完了,苦笑道:“還看不出來嗎,從他開門看到我的那刻就沒法把他勸回來了……但是沒錢是真的,我算的時候你也看了,不乾活還錢天經地義啊。”
說到最後,沈願自己也心虛。
“哎,這不是沈家丫頭嗎?”
背後突然傳來試探的聲音,沈願轉身,才看到身後已經圍上來不少人。
有人手裡捧著碗筷,有人挽著袖子側抱著洗衣盆,看到沈願回身,無不喜道:“果真是沈家的小丫頭!剛才聽著聲音就覺得像!”
沈願沒忍住又揉了揉鼻子。
看來剛才的話談都被聽到了啊……
住在這個胡同裡的人,礙於條件,都不太注重生活質量。
家家戶戶牆挨著牆,住在左邊的晚上都能感覺到住在右手邊一牆之隔的人家,在自己的耳邊打呼,遑論吵架?那分明就是幾人站在他的床頭吵。
幾乎每戶人家都是都是在彆人手底下打零工討生活,前日裡累到後半夜,睡下還沒兩個時辰,天未亮便被沈家門前的“熱鬨”又一次擾起,想著等白天了一定向沈家打聽清楚,沒成想大人徹夜未歸,孩子被官府抓走,一整天也沒有後文,這下街頭巷尾的人急了。
女人拉著沈願的手,滿眼疼惜:“哎喲快讓嬸嬸看看,丫頭,這又怎麼啦?不是前日才來鬨過一鬨嗎,怎麼這次天不亮把你帶走了,啊?你爹呢?哎喲這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
“誰說不是?瞧瞧,這次還抓著小孩出氣?真是有夠畜生的!”
沈願被圍在中間,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被各位嬢嬢老師照顧的日子,眼眶一酸,又從心底漫上了幾分不好意思。
兩日來,她哪能不怕呢?自己的命運被提在彆人手中,頭頂就懸著掌控著自己生死的利刃,不容她喘息害怕,隻能強迫自己繼續向前。終是在此時此刻,輕易被滿眼的關切戳破了防禦。
她微微低頭,眨掉了眼眶中的淚水,向著眾人盈盈一拜:“各位叔叔嬸嬸哥哥嫂嫂,幾日來沈願和家父給大家添麻煩了昨日我隨官爺走,乃是解決工程後續問題。若事成,官爺允諾,日後都不會再同今日這般上門,還會將事情經過張貼出來,日後就不用總是靠各位長輩接濟了!”
她說話時,臉上帶著信任和堅定,與昨日跪在大堂上,同張朔對峙時的滿麵冰霜判若兩人。
一眾圍觀百姓持懷疑態度。
“乖囡,可彆信了這些狗官說的話,這些可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可不!一句都彆信!指不定轉頭就被他賣了!”
“剛聽你跟老張要錢,怎麼了丫頭,是缺錢嗎?彆怕,嬸嬸給!老張這陣子也不知道怎麼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日拉著張臉,咱不理他!”
沈願眼眶微紅,忙擺手謝絕了幾人掏錢的動作,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承認最開始確實是抱著煽動情緒的念頭,但是當她收到周圍百姓的反饋的時候,腦海裡屬於原主的那份記憶一同湧上心頭,一股酸澀與感動在胸口衝撞。她不動聲色地沾了沾眼角的淚,感歎世上果然還是好人多。
她帶笑同眾人告彆,轉身正欲離去,卻看見巷口處停了一輛馬車。
沈願心中生疑。
住在這個胡同裡的人,礙於條件,出行全靠兩條腿,若要走遠路不得不奢侈點,也多是同順路的人租借個騾子驢走一程的,哪裡會想到馬車這種東西。
更何況這馬車看上去,雖然低調,卻不難看出其中奢華。
她心中突然略過了一個有點離譜的想法,馬車上的人不會是她的新任頂頭上司瑞王殿下吧?
下一秒,一個侍衛打扮的人悄聲走到沈願身邊,躬身道:“沈姑娘,我家主子請您至馬車上一敘。”
沈願遲疑。
古人講究男女大防,雖說她不在意這個,但是光天化日街頭巷尾,她總要為原主考慮。
沈願再次看向馬車,馬車無風自動,掀起了簾子的一角,露出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
侍衛再次低聲道:“主子說了,是關於工程的,您一定願意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