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第一件事,熟悉工作流程,熟悉負責各流程的主要人員,熟悉當前的工作進度。
沈願自認自己遠夠不上什麼“官”,隻是熟悉項目還是必要的。
她跟著工人看完坍塌處,又裡外看了書院的其他位置,不由得捏了捏眉心。
在育才書院還是個寺院的時候,就已經度過了漫長的百年。地處山腳,山上下大雨,寺院就下泥,山上刮大風,寺院下沙下土下殘枝落葉,不可謂不刺激。也正因如此,儘管寺院本身建在大路旁,也不可避免的迎來了旅客越來越少,甚至原本居住此地的僧人逐漸出走的境況。不過短短幾年,這座寺院就成了一個空院落。
雖然已經隱隱顯露出了破敗的樣子,但是寺院中的房子當作一個遮風避雨的場所,還是很不錯的。粗略算下來,這座寺院自建成至今,已經經過了百餘年。
施工日誌上,動工前的勘察筆記部分,記錄的大多也是地麵塌陷和牆麵柱子裂痕,且能看出多次粗略加固的痕跡。沈願早有心理準備:這種程度的年久失修,肯定不會像筆記上的三言兩語這般雲淡風輕。
可她沒想到,這僅僅是小問題。
寺院當初建的時候,使用的幾乎全是木材,天長日久,蟲子啃和雨水泡左右互搏,房頂和地基首當其衝,已經腐爛的差不多了。大問題明晃晃,其他問題也緊隨其後,什麼頂層加建不規範啦,什麼樓梯用材不合理啦,什麼柴房廚房不安全啦,不計其數。
沈願失語,沈願茫然,沈願從不知道原來自己也可以乾室內設計的活,但是沈願知道,這一份工作經曆,足夠她完成一本《當代施工雷區大全》了。
而這僅僅還隻是她走馬上任後迎來的第一份大禮。
眾人重新看過書院當下情況之後,回到了施工指導辦公室中。
所謂“施工指導辦公室”還是沈願自己在心裡起的名字,本質上不過是一個內裡已經清空、相對來說看上去沒有那麼搖搖欲墜的房間。
沈願微垂著頭,目光落在手中的那冊文件上,快速翻閱著,“……那鐵匠師傅呢?貼講話師傅現在在哪裡?”
站在麵前的人臉上有幾分為難,他小心翼翼地睨了一眼沈願,見她隻是看著材料,才咬咬牙,囁嚅出聲:“鐵匠師傅……聯係不上了。”
“……”
沈願沒有說活,隻是輕呼了一口氣,從心底漫上了“果然如此”的情緒。
這個項目與朝廷指派的其他工程略有不同,從總工程師開始,一路往下,都不是在朝廷中領官職的人,而是全部來自民間,因此,早在項目定下初期,便已經為工程各外包部分定好了對應的負責人,對接好了需求和時間。
可是短短半個上午,早前定好的人仿若一夜間人間蒸發,遍尋不到,除了工程本身,沈願竟看不出這個項目還為她餘下了什麼真實之處。
工人見沈願仍舊一言不發,心裡更是沒有底,他不由地搓了搓手,苦著臉緊張地問道:“現在這種情況,找不到人,要怎麼辦啊?當時這定金可是都付出去了!”
安靜多時的係統也在此刻上線,他悄悄對沈願道:“現下這種情況,就算是付了定金找不到人,理在我們,可官府插手也未必來得及。”
哪裡是來不及?沈願心裡清楚,這也是係統拐著彎的暗示,提點她這事官府指望不上,隻能靠自己。
“不,這不單單是找不到人的問題。”沈願表情凝重,“歸根結底,是沒有錢。”
係統一時沒能跟上沈願的思路,迅速掃描了自己的檔案庫,判斷出這隻是一個玩笑話,尷尬地回了沈願一個敷衍的“哈哈”。
怎料沈願沒有半分應和他的意思,隻見她迅速點開了任務係統內的那本日誌,三兩下翻到了某一頁。日誌已經與最開始的樣子大不相同,上麵滿是沈願做的記號,側邊空白處也被密密麻麻的算式占據。
沈願又憑空抓取出一支筆,是現代隨處可見的普通圓珠筆。她在這頁的中間畫了個圈。
“工程款,不對。”她筆尖懸在最後的圓圈上,隔空點了點。
“這是……”係統遲疑。
“項目前期撥款,和目前的開銷差距。”沈願手指無意識的緩慢按動著手上的筆,陷入思考時不自覺的微微蹙眉,“就算是一層一層的撈下來,也不至於隻有這些。彆忘了這項目開工才幾天,連拆都還沒拆利索,該訂該做的材料還有大半沒有著落,錢可已經不剩幾分了。”
她苦笑一聲:“這錢的去處才是要人命的地方啊。”
係統笨拙地出言安撫道:“沒關係的宿主,我們的任務隻是工程,層層撈油水這種事也不少見,這種搞廉政的工作不是我們的任務……支線也不是!這方麵可以不用費那麼多心思。”
沈願聽到“支線也不是”時敏銳地微微皺了一下眉心,旋即鬆開,快得像是皺眉隻是幻覺。
她若有所思,但是並沒有回應係統的那句開導,轉而詢問道:“不如猜猜那個什麼瑞王怎麼就非得讓我乾這個活?”
係統也不是剛從業的小新統了,手裡帶過的宿主也是一大把,無一不是把他說的話封為聖旨,指哪打哪。像沈願這般思維跳脫、又自己有主意的宿主也還是頭一回見。他一時摸不清這位宿主的路數,打哈哈道:“當然因為宿主是天選土木紫微星了。”
沈願聽了匪夷所思:“你們做係統的一天天就這麼給自己洗腦嗎?”話音落下,她不待係統回應,極輕的哼笑一聲,把話題拉回正軌:“如果他去找太子要錢,太子會怎麼想?”
能怎麼想?
一個平平無奇、一貫沒什麼存在感,凡事又都以太子馬首是瞻的廢物皇子,在接下太子主動遞過來的差事,無論是興致勃勃想要大乾一場,還是推三阻四不住的前去請教太子,恐怕都不是太子想看到的。
瑞王謝知慎……不論是坊間傳聞,還是來自係統的情報,都在說他不聰慧也沒有實績,倒是有不少荒唐事。現在來看,恐怕傳言有誤,這人心中自有棋局。
不過不重要,現階段還要倚靠他脫離困境,給他打工乾活就當是回報了,沈願給自己打氣。接著她合上日誌,站起身,對著眾人溫和道:“各位大哥,無論如何這個項目都該進行下去,現在要請各位對當下的環境重新進行記錄,然後清拆坍塌的位置。”
眾人靜了一靜,有人小聲質疑道:“這樣有用嗎?我們什麼都沒有。”
“會用的。”沈願語氣加重,但是依然溫柔。她環顧整間辦公室,又重複道:“會有的。我會親自去請各位師傅,我保證,這個項目會順利完成,我會讓各位大哥完成項目後,安全回家。”
許是許願溫柔中蘊含的力量,眾人真的受到感染,各自信心滿滿領了任務投入工作了,偌大的“施工指導辦公室”裡隻剩下了自己一人。
此時陽光透過窗子斜照進來,在地上投出一片暖黃色的光影。
係統冷不丁出聲:“宿主,我必須要提醒你,當下這個情況,無論是什麼師傅都很難找到。”
沈願歎了今天的第一百零八口氣:“我知道。”
“那你還現在就安排工人們去乾活?”係統不解。
讓他們現在熱火朝天的乾完,之後在發現其他所有步驟都無法跟上,材料也沒能進場,這樣打擊積極性,日後可是很難再讓他們產生信任了。
“所以我也要動起來了啊。咱們項目木工師傅和鐵匠師傅的地址都在施工日誌上,我剛才記下了。如果這兩位碰壁了,那其餘師傅還得靠你搜索了。”
係統固執道:“如果就是沒人願意來呢?”
“怎麼會。”沈願淡淡道:“不是還有我嗎?把我當什麼了。雖然可能還稱不上輕而易舉,但是再加上你,怎麼著也能湊出半個師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