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因之二 暗流湧動(1 / 1)

空生錄 風沙月 3546 字 10個月前

那日過後,梁朔月便將囚著雁靈的玄鐵鎖鏈解開了,雁靈也不再對梁朔月冷嘲熱諷,可以心平氣和地與之交談。

凝和每日都會為她送來飯食,喚她時她也會應上兩句,凝和知道雁靈怕冷,特意找了塊素雅的好料子,替她縫了件大氅,裡頭夾了一層柔軟的鵝絨與棉絮,穿起來十分暖和。

她還從梁朔月口中打聽到胡麻爐餅的做法,特意尋來羊奶,用公主府裡的風爐烤了好些胡麻爐餅送給雁靈,雁靈看見熟悉的食物時,神色有一瞬間的凝滯,但自那之後,她對凝和變得溫和了起來。

中陵除夕那夜,梁朔月不得已前往宮中參加宮宴,凝和謊稱身體抱恙在朔王府養病,怕將病氣傳給父兄姊妹便不前往宮中。中陵帝聞言後,賜了七道菜肴,差身邊的宦官送到朔王府上,梁贏生怕不夠,又添了道滋補的冰花燕窩和凝和喜愛的翡翠酥,連同各類名貴好藥一起送了過去。

凝和麵容憔悴地送走賜宴的宦官,轉身便微笑著帶了這些菜肴,拎上梅花酒去密室找雁靈小酌。

屋外天寒地凍、大雪紛飛,屋內玉盤佳肴、紅爐煮酒,讓人難以想象這竟是一個百年難遇的災年。

雁靈放下酒盞,拿起勺子攪動著盛放在瓷碗中油光金黃的雞湯,許久,忍不住揚起一抹帶著嘲諷的笑意。

凝和察覺到雁靈神色中包含的意味,抿了口溫熱的梅花酒,輕聲說到:“這些都是宮中送來的,金宮佳肴美酒醉,哪知百姓饑難捱……中陵,貫是如此。”

“這個世間,貫是如此。”雁靈冷笑一聲。

大抵是蒼天憐憫,除夕一過,雪便消減了不少。

中陵帝在文官的諫言下,終於答應打開糧倉施粥贈糧,但是那些未能捱過九尺寒冬的百姓,又如何能見冰雪消融的春景?凝和站在城頭,看著城外冗長的隊伍,迎麵而來的小雪混著喪葬紙花,細碎的嗚咽被淹沒在嘈雜的風中,無端襲來一股蕭條之感。

寒冬終於耐不住性子,悄然離去,帶著暖意的風擦去宅邸飛簷上的霜雪,露出裡邊筆墨濃重的彩繪,成了初春最早盛放的花朵。

霜雪消融,萬物複蘇,這一切意味著中陵最熱鬨的慶典也將要到來。

上元佳節,天地祭。

每年的元月,中陵王城都會成為這片凡世的中心,這一個月裡,這裡城門大開廣納四方,各色花燈點亮畫舫、酒樓、街市乃至整個王城,沒有宵禁的夜裡,燈火璀璨有如白晝。但越是繁華之處便越是魚龍混雜,如此盛景,反倒是埋下了許多陰謀與禍端。

密室中,凝和正抱著木盅搗著糯米,想做上一些桃花餡的白玉團子給雁靈嘗嘗。

在元月初日時,她和雁靈烤過一次年糕,雁靈似乎很喜歡吃這類又黏又糯的東西,沾著蜂蜜吃了許多,那也是第一次,凝和能從雁靈向來凜冽而銳利的眸中看到一絲名為喜悅的情緒。

忽得,她的眉心猛跳了幾下,於是她放下木盅,伸手揉了揉。

“怎麼?”一旁的雁靈正在看著紅爐上的酒壺愣神,察覺到凝和的異樣,她低聲問道。

“沒事。”凝和露出一絲略顯疲態的溫柔笑容,“近些日我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大抵是夜裡淺眠的關係,無礙。”

凝和話音才落,密室的門便被打開,她們一同望向入口處,隻見葉行書匆匆順著階梯走了下來,手裡還提著一個看似沉重的包袱。

“師兄。”凝和察覺到葉行書神色不對,便問他道,“出什麼事了嗎?”

“我來不及解釋太多,馬上就要入夜了,你得先帶著雁靈離開這裡。”葉行書走到凝和跟前,將包袱塞到她的懷中,然後雙手扶住她的肩膀,十分嚴肅萬分鄭重地對她說到,“記住,從朔王府的西側偏院離開,直接融入街市,不要回公主府,找到機會直接出城,去找師父。”

“師兄?”凝和的心沉了下來,“是……是兄長出事了嗎?”

“凝和。”雁靈打斷了凝和與葉行書的對話,她提起無間,拿過包袱,睨了葉行書一眼,問道,“魏氏動手了?”

葉行書點了點頭:“今日上元節宮宴,孫貴妃血書上殿,魏氏順勢拿出‘證據’咬住了阿月,中陵帝大怒之下已經將阿月關入死牢,很快這個朔王府就會被翻個底朝天,你們先趁著上元節廟會人流混亂時離開,我留在城中再想法子。”

“你能想什麼法子?靠你那些不入流的粉末去劫囚嗎?”雁靈將包袱重新丟回葉行書懷中,“我留下,你帶著凝和離開。”

即使時隔已久,雁靈仍然對雪牧城外葉行書以藥粉使她昏迷被擒這事耿耿於懷。

葉行書是個醫者,用毒用藥都是一把好手,這才能使得他在行醫治人同時尚有自保能力,但雁靈平生最厭惡的便是迷藥,連帶著厭惡使用迷藥之人,很顯然,葉行書於那範圍之中。

雁靈總對葉行書冷嘲熱諷,他不是沒有感覺,但當他從凝和口中聽聞這事時,覺得自己真是有口難辯,那時的雁靈已然殺紅了眼,若自己不這樣做,怕是早祭了她的那把鬼刀,魂斷西川。

“我……”葉行書想反駁兩句,又發現自己確實無可奈何,且不說自己不善兵刃,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很難從那層層守衛的死牢裡帶出誰來,於是他頓了頓,帶著些許懷疑問道,“那你有什麼好法子?”

“殺人,放火。”雁靈淡淡說道。

最後,葉行書還是妥協了,他換上粗麻衣裳,帶著扮作侍女的凝和先一步離開了王府。

在他們走後,雁靈才順著長階離開了密室。

她在書房裡翻出梁朔月先前準備好的一小袋碎銀以及一張塞在竹筒裡的、編繪完整的中陵王城分布圖,在離開王府前,她檢查了一遍身上所有的兵器與物件——手中的長刀、腿邊的匕首、腕間的袖箭,碎銀、分布圖、毒藥、火石以及鉤索這些小東西都放置在她腰後的牛皮行囊中。

在確認完這些之後,她背上彎弓和箭筒,披好鬥篷。

一出門,她便被一把銳利的短刀架住了脖子。

她淡漠地抬眼,道:“看來中陵還是有一些厲害人物。”

那人戴著一個血色鬼麵,身穿玄衣,腰間彆一塊黃銅令牌,身形矮小、極為敏捷,從其形色可以辨出絕非等閒之輩。他聞見雁靈話語間的嘲諷之意,便壓重了手上的刀刃,接著,雁靈雪白的脖頸上緩緩滲出了殷紅血珠。

“你從哪裡來?是何方勢力?書房密室之下藏著什麼東西?”鬼麵人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字字逼人。

雁靈抿了抿嘴,輕啟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麼,鬼麵人以為她準備開口,便將刀刃放鬆了一些。

這頃刻之間的鬆懈奠定了他的敗局。

隻見雁靈向後一仰,同時抬起左腿側踢在他腹間,他被突如其來的一腳踢得頓了頓身形,還沒反應過來,便感覺掌間一麻,一把更鋒利的刀將他手中的短刀擊飛了出去。

短刀落地發出清脆聲響,同時響起的還有他雙膝砸在石板上的沉悶聲響,雁靈單腳踩著他的腰背,將他反手擒在身下,無間鬼氣森森的刃尖抵著他的後腦勺,斷了他一切可以掙脫的可能性。

“我從大漠魍魎之地來,非任何一方勢力。”雁靈勾起一抹冷笑,“書房密室之下,藏的便是我。”

他愣了愣,隨後被她的話激得脊背發涼。

他奉主上命令先一步趕到這裡搜查,在他將王府翻了一個遍、暗中處理了不少人後,才摸到這西廂房,他聞見這書房中有異響,戳破窗紙窺視其中時,發現了正在收拾物品的紅發女人。

他這一生為人刀刃,殺人如麻,卻不承想也有踏入他人陷阱的一天,以她剛才所展現的身手,怕是在屋中便已察覺自己的存在,假意被俘不過是將計就計,引誘自己踏入陷阱。

“我知道,你應是中陵的死士,不過是中陵帝還是魏皇後的,我並不在乎。”雁靈低聲說道。

梁朔月曾同她說過,中陵裡有三股勢力是最為隱秘及強大的,他們互相製衡,又互相扶持。一是魏皇後的鬼麵暗衛,裡麵皆是死士,極其擅長暗殺,被用於處理各種不見光的人與事;二是中陵帝的近衛統領及麾下近衛軍,這些都是中陵各支軍隊中的高手,挑選極為嚴苛,以中陵帝唯命是從,不離開中陵王宮半步;最後的那股勢力,是中陵帝安插在民間的組織,專門用於打探消息、傳遞任務、殺人,梁朔月對其也知曉頗少,亦摸不透底細。

鬼麵人聽聞雁靈森森冷語,自知死期將近,他的腦海中閃過走馬觀花的片段,最後心一橫,就在他準備咬破舌下藏著的毒藥時,雁靈反手用刀柄打昏了他。

他悶哼一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雁靈收刀入鞘,觀察了一下四周,隨後將他拖回書房中。

她摘下他的麵具,又脫下他的外衣,卸了他所有的暗器,給他換上先前凝和換下的衣裙,發間也插上了凝和慣用的朱釵,隨後她快速換上玄衣與鬼麵,出門後順腳踢翻門外提前放置的油缸,以火折子為引,放了一把火,翻出西側的高牆,融入於夜色之中。

有火油的借助,西廂房的火燒得很快,不多時便蔓延至大半個王府,等到魏氏和梁贏派人堵截到此時,怕是隻能在一堆灰燼中尋找到“凝和”的屍體,以及他們想要的其他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