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因之一 立談之間(1 / 1)

空生錄 風沙月 3823 字 10個月前

雁靈緩緩睜開眼睛。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的她被元旖從另一個噩夢中喚醒,接著,她們走過一片風光璀璨的天地,度過一段色彩斑斕的人生,最後,這個夢在一片白茫茫的飛雪中伴隨著火光與鮮血戛然而止。

如今清醒過來,她才後知後覺,原來被元旖喚醒的那個噩夢,才是真實的世界。

她緊了緊拳頭,眼中大夢初醒的茫然逐漸回歸成憎惡。

“感覺好些了嗎?”

一個清澈溫柔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她瞥了一眼榻邊,才發現此時她的身側正坐著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子,那女子一身淺桃色繁花廣袖織錦裙,麵若芙蓉,秀而不媚,一雙杏眸如淋漓春雨,溫婉多情,極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她見雁靈醒來,便取走雁靈額間濡濕的布巾,接著又伸手想探一探她的額頭。

雁靈見狀,立刻扼住她的手。

雁靈的動作並不大,但用力時難免帶動手腕上的玄鐵鎖鏈發出細碎聲響,那女子有些錯愕地看著雁靈,卻發

現雁靈抿著嘴,神色冰冷又充滿警惕。

“彆怕,我不會傷害你的。”她的手腕被雁靈掐得生疼,但她還是淺淺笑著,安撫雁靈道,“我名叫凝和,你病了好些時日,高燒不退,我是特意來照顧你的。”

她的手腕纖細,指腹沒有刀繭,神色也不似說謊,雁靈打量了好一陣,才緩緩鬆開手,翻了個身背對著凝和,不再搭理她。

見雁靈的模樣,凝和倒也不惱怒,隻是笑了笑,隨後起身去小爐灶邊上繼續守著小藥壺。

葉行書在她麵前將雁靈形容得近妖近魔,既凶狠又殘忍,並以梁翊與那名叫阿福的小廝為例。凝和最先也並不能理解雁靈為何那般對待阿福,後來才知道,阿福是梁贏安插在府中的臥底。

阿福自幼在王府中侍奉,是老總管楊臨親自帶大的,一年前的冬至,楊臨身體不適,便讓親如其子的阿福替他去送飯。阿福找到密室後,拿著剪子摸索到雁靈榻邊,想剪下她的一縷頭發作為證據呈送給梁贏邀功,然而卻被雁靈抓個正著,折斷四肢丟了出來。

後來葉行書替阿福續骨,梁朔月旁敲側擊地詢問他時,發現其話語間眼神躲閃,有些異樣,一查才發現他曾收過梁贏的錢財。

最後阿福被梁朔月暗中處理乾淨,楊臨也因阿福背主而愧疚不已。

雁靈已經被關在這近兩年。

大約是不適應中陵今年這般難忍的寒冬,入冬之後雁靈就病倒了,高燒多日,又昏迷不醒,梁朔月和葉行書都是男子,不便貼身照顧,也是擔心再遇上先前的事,使得雁靈與他們之間仇恨加深,所以最後隻能托凝和來照看她。

凝和沒日沒夜地照顧她,眼眶都熬出了烏青,雁靈才終於退了燒,清醒過來。

此時,凝和正坐在爐灶邊上搖著小蒲扇燒藥,時不時地還揉一揉先前被雁靈摁過的手腕,那裡肉眼可見地起了一圈瘀青,凝和相信雁靈已是控製住力道了,要不以她折骨如折枝的做法,自己的手腕怕是已經斷了。

半晌過後,藥燉煮得差不多了,凝和把它晾了出來,回身想端給雁靈,才她發現雁靈正縮在牆角盯著她。

她的眼中已經沒有先前那麼濃烈的警惕與憎惡,但還是不能算得上友善。

凝和走到雁靈身前,微微彎腰,想把手中的瓷碗遞給她,雁靈剛想伸手去接,眼神卻忽地一凜,隨後她一手奪過瓷碗,一手牽扯著腕間鎖鏈勾住凝和將她拉了過來。凝和的背抵在雁靈懷中,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便感覺到一隻冰冷的手撫上她的脖子,扼住了她喉嚨。

葉行書一進來便看見這樣的場景,頓時嚇得渾身冷汗,梁朔月倒是出乎意料地冷靜。

雁靈將碗中的藥喝了乾淨,然後將碗擱置一旁。

“我問,你答。不然我隨時可以擰斷她的脖子。”雁靈道。

凝和靠在雁靈懷裡,一言不發。

從葉行書與梁朔月的方向看來,像是雁靈挾持了凝和,但實際上凝和知道,雁靈並沒有殺意,此時扼著她脖子的手甚至都沒有先前扼她手腕時那般用力。

“問吧。”梁朔月沉默半晌,道。

“你到底是誰。”

“如你所見,我姓梁,名朔月,小字十一,是中陵皇帝的第十一個皇子。”

“我問的不是你的身份。”雁靈頓了頓,“你既是北堰人,又為何成為中陵的皇子?”

雁靈此話一出,其餘三人皆是一愣。

他們也是沒想到,這些隱藏得很深的、至少不會在她麵前為她所知之事,如今被她這般□□地擺了出來。

見他們沒有反應,雁靈手間的力道加重了一些:“答不上來嗎?那麼最後一個問題,你把我關在這裡,卻不殺我,也不向外透露我的存在,為什麼?”

“若我說,我在保護你,你會相信嗎?”梁朔月歎了口氣,說到,“領月城裡,你傷了梁贏,搶了東西,他翻遍了整個西肅就為了抓到你,不過你藏得很好,讓他根本尋不見蹤跡,就在他準備放棄時,你又出現在漠北,還殺了梁翊,你有想過若那一日雪牧城外,是梁贏先找到你,你會是什麼下場嗎?”

“若我身死,也將魂歸漠裡,與你何乾?”

“那你可想過,若你死去,整個西川,無數百姓,他們又該如何?”梁朔月反問道,“如今山海九國因中陵而動蕩,然而中陵兵力強橫,除北堰、東殃、南昆、西肅外的小國都隻能附庸中陵求生,若有不從者,中陵帝便會立刻殺了質子,授意梁贏發兵攻打,屆時生靈塗炭、屍骨累累,若西川也淪落成那般,你還能安息嗎?”

雁靈抿了抿嘴,沉思半晌,鬆開了凝和。

梁朔月繼續道:“想要你死的大有人在,我已經在漠北營造了你身死的假象,等到時機合適,我自會讓你回去的。”

“我的刀在你那裡。”雁靈道,“將刀還我,我便信你三分。”

梁朔月輕歎了口氣,對身旁的葉行書說到:“阿書,替我把刀取來吧。”

“你確定嗎?”葉行書隱隱有些擔憂。

雁靈手無寸鐵尚且能有一搏之力,若是那鬼刀回到她的手上,這區區密室與玄鐵鎖鏈還能攔得住她嗎?

思及此,葉行書委婉道:“凝兒還在她手中。”

“無妨,她不會動手的。”

梁朔月都這般說了,葉行書也不好再反駁,他狐疑地瞄了雁靈一眼,隨後從台階往上離開了密室。見葉行書離開,雁靈才放開凝和,然後起身往梁朔月的方向走去,在與梁朔月僅有五步之遙的地方,她停了下來,低聲道。

“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凡所謀之事,必有想要達到的目的。

梁朔月如此費心費力將她“保護”起來,對梁翊之死也毫不追究,這樁樁件件事並非他隨口胡謅誆騙幾句,就能讓她打消疑慮的。

在領月城初見梁朔月時,她便覺得這個人非常眼熟,漠北一戰他們再次交手,雁靈才察覺領月城時的梁朔月漏洞百出,故意在梁贏和她的麵前隱藏了實力。被困中陵的一年多裡,她幾乎可以肯定,梁朔月所有反常的舉動,都與他的真實身份有關。

梁朔月在原地與雁靈對視許久,抬頭,隔著幽微燭火,又看見了凝和噙著憂愁的眼眸,於是他輕輕地、又鄭重地回雁靈道。

“回家。”

他憎恨這個皇子之位,憎恨如今的榮華富貴,也憎恨那些個口蜜腹劍、似豺狼虎豹的“兄弟”,他隻想帶著凝和,然後——回家。

回到那片潔白之地去。

“既同是想要歸家之人,我們合作如何?”雁靈道。

“要是你早願意同我相談,我便也無須用上這玄鐵鎖鏈。”梁朔月笑了笑,“你既已猜到我與凝和來自北堰,自然也猜到其他的一些端倪。既如此,為表誠意,我便告訴你,我和凝和來自北堰白家,外祖是北王白霄。”

西肅與北堰相鄰,雁靈自然也從鬼騎軍營中聽說了一些北堰的情況。

東荒仙靈,西川神明,北地鳳凰,南境獸皇。山海之間、四方大國,具是有自己的守護者,西川神明指的自是西肅聖女,而北地鳳凰,指的便是北堰神秘的白家。

據說這北堰白家有古老的鳳凰血脈,不畏嚴寒也不畏火焰,白家人壽命很長,是尋常人的兩三倍有餘,且衰老緩慢。具體如何,雁靈並不知曉,其中真真假假,虛實相依,世人亦是難辨,但她從驪陽口中所聽聞的,便是這白家確實不是尋常家族。

梁朔月繼續說到:“我的母親名作白秦歌,與凝和的母親白秦言是孿生姊妹,當年因一些隱秘原因,我的母親帶著我離開中陵回到北堰,凝和的母親卻沒有離開,多年後她又生下了我的另一個弟弟,而後力竭而亡。弟弟十歲那年,在回北堰的路上不幸慘遭毒手,為了保護凝和以及找出其中真相,我才接受中陵帝的條件,回到中陵當這十一皇子。”

如此,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雁靈聞言後沉思片刻,才問道;“那你可找出了殘殺你手足之人?”

梁朔月微微頷首:“中陵帝後,前紫朝公主,梁贏的母親。”

密室樓道上遠遠傳來腳步聲,雁靈想說些什麼,但發現沒有機會,於是她輕啟嘴唇,做了個口型,梁朔月在看清她的唇語後,渾身如遭驚雷。

雁靈見葉行書回來,便不再和梁朔月多說,她繞過梁朔月走到葉行書跟前,伸手要刀。葉行書歎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收緊在鞘中的刀交給了她。

“無間”入手的那一刻,雁靈才感覺原本漂浮著的靈魂沉靜了下來。

她猛地拔出無間,指尖擦拭過溢著煞氣的雪白劍鋒,隨手挽了個刀花,然後收刀入鞘。葉行書看得膽戰心驚,生怕雁靈頃刻間變臉,朝他們砍來。

不過好在雁靈沒有,她一腳踢開垂落在地上的鎖鏈,看起來很是滿意地提著刀往榻邊走。

“合作愉快。”雁靈背對著梁朔月,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