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升之三 血風獵獵(1 / 1)

空生錄 風沙月 6915 字 10個月前

廣袤無垠的潔白裡,有一隅紅黑交融的角落。這雪地如一張白紙,雪牧城自白紙的中心燃燒。

人在臨死的那一刹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或許會有人回答,那是一種逐漸釋然的感覺,那時,傷口不再疼痛,身體也不再覺得寒冷沉重,周圍的聲音逐漸消失,然後便可以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向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這種感覺雲河經曆過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有一隻纖細的手將他從那白茫茫的世界中拉了回來,當他再次回過神時,便有一種溺水之人浮出水麵的感覺。

“雲河!”絳升用手中的鐵盾擋下中陵士兵砍來的劍,大聲吼道,“雲河!”

雲河終於清醒過來,他從混著猩紅的雪中掙紮起身,狠狠咬著牙,一手拾起落在地上的陌刀“破雲”,一手將穿透胸口的長箭拔出。

絳升見雲河起身,目不可見地鬆了一口氣,隨後他狠一用力,用手中的巨盾將身前的敵人甩飛出去,那盾牌重有百斤,哪怕穿著盔甲,受著這一盾擊也會五臟六腑俱裂。

前兩日夜裡,幾十個中陵軍趁夜偷襲,雲河拚命阻擋,也還是被屠了半座城池。絳升從漠裡趕到這裡時,見到的是已經重傷的雲河,以及滿地的橫屍。

雪牧城何其冷,紛紛大雪落下,將血海屍山淹沒,雲河一人坐在高高壘起的、中陵軍的屍堆上,破雲一橫,將餘下的可憐百姓護在身後。

在把絨藍和剩餘的婦孺從雪牧城後方送走後,雲河絳升又與中陵軍鏖戰了一番,但這一次,中陵軍來了大約有近百人,其中不乏善騎射的騎兵,他們是中陵專門訓練後用來對抗西肅的兵卒,身上配著中陵特製的蓮花箭。若是中了蓮花箭後將箭強行拔出,倒鉤的箭頭必會帶出一片血肉模糊。

其中一箭,便筆直地射穿了雲河的胸口。

見雲河與絳升死守著後方,中陵軍的領隊將軍便下令讓兵卒往周圍潑了火油。雪牧城大多是草屋,一點即燃,他們放了一把火,想將他們困死在這裡。

絳升拖著中箭昏迷的雲河往後退,中陵軍卻步步緊逼,絳升隻能用盾牌與身軀抵著,死死擋在雲河身前。

“絳升……”雲河吐出一口血,擦了擦嘴角,他清秀的臉頰上布滿血痕與汙痕,眼中的光明明暗暗,顯得有些渾濁,“後邊有一匹馬,你……走吧。”

“你在說什麼胡話?!”絳升難以置信地吼道。

要不是他在擋著中陵軍抽不出手,就衝這句話他必定會暴跳起來揍上雲河一拳。

這算什麼?他難道會丟下兄弟自己去逃命嗎?

“我自願成為鬼騎,守護這片土地……從此,我將我的生命……交由我的同胞兄弟……我們,絕不背道而行,絕不互相背叛……榮耀歸於聖女,歸於我的兄弟,歸於大漠母親……”雲河借著破雲的支撐,咬牙說到,“絳升……哪怕背道而行,你們也是我的兄弟。”

在來到鬼騎軍營前,他的記憶是灰色的,人和街角的野犬、路邊的野草並沒有什麼區彆,都是貴族可以毆打泄憤或隨意碾碎的存在。到了軍營後,他才知道湯是熱的,餅是酥的,人是可以挺起胸脯,不用跪在地上的。

【我自願成為鬼騎,守護這片土地,從此我將我的生命交由我的同胞兄弟,我們絕不背道而行,絕不互相背叛,榮耀歸於聖女,歸於我的兄弟,歸於大漠母親。】

他們都是孤兒,父母大多因為各種原因離開了他們,或戰死,或病死,或離開這片土地再也不曾回來。他們是風雪飛沙中相擁而眠的同類,因為沒有親人,所以將鬼騎大營當成自己的家,並成為彼此的兄弟姐妹,成為這片無垠大漠共同的兒女。

那一日跪在鬼騎大營的教場上,頭頂是熾熱的烈陽,膝下是綿綿黃沙,目所能及之處,是金黃璀璨的西川,宣誓的情景曆曆在目,他從那一刻才曉得了活著的意義。

“我不會走!”絳升忍著手臂上傷口的疼痛,啐了一口,一腳踹開身前的敵人,“老子我賤命一條,沒有彆的,就是不怕死!這群外來的畜生,我今天就算折在這,也要多殺上幾個!”

“絳升……!”雲河氣得又吐了一口血出來,眼看著就要撐不住了。

就在這時,中陵軍後方傳來一陣騷動,接著雲河與絳升便看見一個東西飛了過來砸在腳邊,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剛才一箭射穿雲河胸口的、那個中陵將軍的頭顱。

此時那顆頭顱正瞪大了眼睛,似乎不能理解為何頃刻之間自己便身首異處。

雲河愣了愣,隨後立刻反應過來。

“這刀口……是雁靈!”絳升也回過神來,心下有些驚喜,“一定是她回來了!”

話語間,他們便看見一道身影穿過人群朝著殺來,火光映照著她飛舞的緋色長發,雪白刀刃帶出一片猩紅血花。她看起來似乎殺得狠了,金蘭雙瞳隱隱泛著赤紅,神情既是凶狠又帶慍色,仿佛一隻剛衝破困頓的野獸。

絳升瞧見了雁靈此時的模樣,不由得一愣,隨後便看見有什麼朝著雁靈的身後衝來。

而在絳升出言提醒之前,雲河已經先動了起來,他提著破雲飛奔上前,從雁靈的身側擦過,抬刀將她身後正朝她砍來的重劍擋下。

重劍與破雲的刀刃撞在一起,爆出的壓力使得雲河本就如強弩之末一般的身體一頓,他咬緊牙關強忍著,但大口大口的鮮血還是從他的嘴中溢了出來。

“雲河!”雁靈一邊吼著,一邊回身用無間挑開破雲,然後自己接下那一劍。

重劍的主人是個看起來年紀尚小的少年,此時他獰笑著,將手中的重劍又往下壓了幾分。他打量著雁靈的容貌——緋紅長發,雙眼異色,與那人口中形容的傷他之人所差無幾。

“你就是大哥說的那個人吧?”少年笑嘻嘻道,“大哥說,有個紅頭發的女人傷了他的手臂,還搶走了他準備送給凝和姐姐的香盒。”

雁靈並不知道他的大哥是誰,也無心搭理他,她一刀掀開少年,隨後便想去查看雲河的傷勢,但那少年並不想給雁靈這個機會,他笑眯眯地又湊了上去,再次用重劍朝著雁靈砍去。

“你們這群西肅蠻人,長得倒是漂亮,可惜都是軟骨頭。”少年撇了撇嘴,嬉笑道,“玩一個藏貓遊戲,隨便懲罰兩下就斷氣了,無趣得很……話說,我剛才看見有些小貓從另一個方向逃了出去,其中有一個還挺可愛的,是不是穿著藍色衣服,眼角有一顆痣……”

他還沒叨完,雁靈便瞬間變了臉色,她將無間一橫,彈開重劍,隨後兩步上前,由防守改成了進攻。

狂亂的刀花如同天雷的碎影,密集又狠厲,少年從未見過這般凶狠猛烈的刀法,每一刀都蘊藏著不死不歸的決絕。

最開始他以為雁靈不過一介女流,和其他西肅女人那般是個好拿捏的,但一交手才發現並非如此。

這女人凶悍異常,眼中煨著寒光,他被壓製得毫無反手之力,隻能不斷拿著有些笨重的大劍左右抵擋,最後在一個失誤中被雁靈的刀鋒削去半邊臉頰。

“小皇子!”

中陵軍所剩無幾的人裡,有人驚呼出聲。

那少年的左半邊臉被削去一大半,顴骨之下一片血肉模糊,劇痛使他的另半張臉不斷抽搐,額頭爆滿青筋,但他絲毫不敢懈怠,因為他知道,剛才那一刀,雁靈對準的是他的脖頸。

周圍的中陵軍見狀,立刻放棄進攻雲河與絳升,朝著雁靈這蜂擁而來,卻一一被雁靈斬於刀下。城中所剩的中陵軍寥寥無幾,前兩日屠了半座雪牧城的士兵,大多也成了雁靈的刀下亡魂。

“你這個瘋子!”少年看著雁靈站在滿地屍堆中,甩去刃間猩紅,他才終於開始心生懼意。

“我瘋?”雁靈聞言,立在原地,握著刀的手垂了下來,麵帶迷茫地問道,“你們闖入我的土地,辱我姊妹、屠我城池、殺我同胞,而我不過毀去你的半張臉,要你一條性命,你卻道我瘋癲?”

少年不說話。

四周火光狂舞,猶如鬼魅猙獰的爪牙。

雁靈抿了抿嘴,忽地露出一絲微笑,她的嘴角是上揚著,眼底卻冷得如同探不見底的深水,看起來有些陰晦駭人。

“若我將你渾身骨頭打碎,屍首分離地丟到你所謂的兄長麵前,他會露出什麼表情呢?”

就像他所謂的兄長輕易擰斷那兩個舞姬的脖頸那樣,她也想那般折斷、打碎眼前這少年的骨頭,擰下他的頭顱,丟到他的兄長麵前,不知彼時,他的兄長會不會後悔讓他來充當這個先鋒?

少年聽聞從那兩片薄唇中吐出的、令人悚然的話語,終於是丟下劍拔腿就逃。

雁靈嗤笑一聲收起無間,抬腳將地上躺著的中陵士兵的屍體踢翻過身,然後拾起原本被壓在屍體身下的弓箭。

挽弓、搭箭,破風聲響起——隨後雁靈手中的那支箭重重地穿透了少年的後背與心臟。

看見少年倒地,雁靈丟下弓箭,回身奔去雲河的身邊。

雲河情況很不好,他渾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有些前兩日留下的、沒來得及包紮的舊傷,在這般寒冷之中凍爛成一片黑紫的瘡口。最致命的還是先前穿透了胸口的那支箭,那中陵特製的箭頭像蓮花一般,拔出時牽扯起大片血肉,留下一個駭人的血洞。

“雁靈……”他眼底的光明明滅滅,像風中細弱遊絲的燭火。

“雲河,彆怕,我現在就帶你回大營,青極會治好你的,這世界上沒有他治不好的頑疾。”雁靈低聲安撫著雲河,隨手扯下自己衣袍一角,堵住雲河胸口還在往外湧血的傷口。

這一切做完,她小心翼翼地扶起雲河,將他送到自己背上。

絳升殺完最後一個敵人後,嘔出一口黑血,他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腦袋,丟下盾牌追了上來,見雁靈已經把雲河背了起來,他便撿起雲河的陌刀,跟在雁靈身邊。

“雁靈……把我放下……你們……快走吧……”雲河一開口,便又是一口血吐出,滲在雁靈的肩膀上,他幾乎是提著最後一口氣,斷斷續續道,“我……累了……就留在這裡吧……”

雲河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無法落在地上的一片枯葉,也像隨風而往的浮塵。

雁靈聞言,隻感覺自己的眼眶一陣刺痛與酸澀,卻始終沒有眼淚落下來。

一旁的絳升已經紅了眼睛。

雲河顫顫巍巍地伸手,抹去絳升臉上的血跡與眼淚,然後懷中掏出一隻黃金鐲子。那鐲子刻著卷雲紋,樣式看起來有些老舊,因為被雲河貼身戴著的緣故,所以上頭沾滿了血跡與刀痕。

“幫我把這個……給元旖……”雲河將鐲子遞給絳升,“我想說的……都在這了……”

絳升剛想接過鐲子,雲河的手便垂下了,那鐲子落在地上,躺在一片猩紅與白雪間,美麗得有些刺眼。

雁靈維持著背著雲河的姿勢一動不動。

絳升先是一愣,隨後痛苦地抱頭痛哭起來,他的哭聲像是野獸的哀嚎,回蕩在飛濺的火星聲響中。但逐漸地,這聲音也小了下去,隨著一聲悶響,絳升倒在雪中,再也沒有起來。

雪越下越大,頃刻之間便將這片血海逐漸遮蓋,雁靈仰頭望著天空,有片刻的失神。

潔白的雪落在她的臉上,落進她的眼中,化成了她流不出的淚水。

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雁靈僵硬地側過頭,眼底晦暗不明。

她放下雲河,半跪在他與絳升中間,伸手替他們擦去臉上汙穢,掃去霜雪。

他們的眼中盛著一片死色,還未閉上,但雁靈知道那裡將不再有光,她愣了半晌,然後輕輕闔上他們的眼睛。

接著,她拾起那隻金鐲子收入懷中,起身望向窸窣聲傳來的方向。

那一邊,被雁靈一箭射了個對穿的少年還在掙紮,他拖著半死的身軀,沿著一路屍體往雪牧城另一邊爬去。雁靈步履緩緩朝他走去,踏雪聲沉悶有力,他卻不敢回頭,心中除了恐懼,還有對活下來的渴望。

雁靈看著前麵如蟲豸一般蠕行的少年,眼裡浸染了一片混沌殘忍之色,她抬腳,踏在少年的背上,生生將少年渾身骨頭一寸寸踩碎。見那少年發出撕裂般的哀嚎,渾身癱軟得如同一件沾了泥水的破爛衣裳一般,她才笑了笑,眼中晦暗不減。

隨後,她拽起他的衣領,邁過一地屍山,拖著他緩緩雪牧城外走去。

城外,兩匹駿馬載著兩個男子,等候在這。

“阿月,既是要來把梁翊帶回去的,為何到了這又不進去?”裹著青葉竹紋大氅的男子問身邊的玄衣男子道。

那玄衣男子生著一雙狹長的鳳眸,抿著薄唇麵色淡然,看其樣貌,正是半年前在領月城拍賣場與雁靈交過手的“十一”。此刻他頂著風雪騎在馬上,看起來像是在等著什麼。

“再等等。”

漸漸地,風雪中顯現出一個人影。

青衣男子立刻警惕起來,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待到他看清來人時,他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起來。

那個緩緩於雪中走來的女子,披散著一頭晚霞般的緋色長發,其容貌瑰異昳麗,宛如九天神明,然而她的神色十分冷漠,異色雙眼封著一層冰霜,看起來橫生妖冶,神性與邪性並存。

當時梁贏在西肅受了傷,傷口反反複複潰爛不治,梁朔月把正好在息甲國境內采藥的他拎了過來。他看過那傷口,雖說是燭台所傷,但位置刁鑽,加上梁贏並不適應西肅乾燥炎熱的氣候,所以傷口才反複惡化。

那之後他聽梁朔月說起過這個刺傷梁贏的人,彼時他那是一個震驚,他從沒想過梁贏能差點折在一個女人手裡,倒不是他看不起女性,而是這件事簡直匪夷所思。

梁贏和梁朔月都是在無數個戰場中滾過幾滾的人,他們不僅在這女子手中吃了虧,還被搶了拍來的物品,他聽到這時已經難以置信,此時親眼見著眼前的女子,更是覺得恍神。

雁靈一見到梁朔月,便駐在原地不動,她凝視著梁朔月許久,然後一揮手,將梁翊丟到他的跟前。

見著如一攤爛泥似的梁翊,葉行書立刻翻身下馬,單膝點地後伸手去探,卻發現梁翊渾身骨頭儘碎,胸口對穿,臉還被削掉半邊,死得極其淒慘。

“太殘忍了。”葉行書歎了口氣,雖說因梁朔月的緣故,他不喜這紈絝又瘋癲的小皇子,但這般被虐殺總歸是太殘忍了些。

“殘忍?”雁靈居高臨下地看著葉行書,冷笑道,“這隻是一個開始。若他日教我踏足中陵,我必血洗城池,以慰亡魂。”

她是不是虛張聲勢,梁朔月心裡清楚,半年前她在領月城刺殺梁贏,若不是自己察覺不對及時阻止,梁贏如今墳頭草怕是都三丈高了。梁贏暫時還不能死,他是魏皇後與中陵帝之間博弈的一枚棋子,現在,暫時還輪不到他死。

葉行書無言以對,心中並不能理解為何雁靈會如此暴虐,而雁靈似乎也已經厭倦了與他們的對話,她反手拔刀,朝著葉行書便砍了過去。

葉行書下意識伸手想擋,梁朔月卻立刻抽劍而出,躍下馬背彈開雁靈的刀刃,葉行書從驚嚇中回過神時,雁靈和梁朔月已經打在一塊了。

雁靈步步緊逼要害,滿是殺氣,梁朔月卻隻是抵擋,並不想傷到她,這反而使得雁靈更惱怒。她在前一次交手中便知道梁朔月的難纏,此時,她便依靠不間斷地攻擊,來強行使梁朔月露出破綻。

刀劍碰撞迸射出零星火花,看得葉行書是眼花繚亂,他一邊替梁朔月緊張,一邊估摸著時間。

漸漸地,雁靈也察覺出哪裡有些不對。

她的腳步逐漸變得沉重,行動越來越遲緩,眼前一片青白交織,隱隱有種中毒的征兆,但她心裡清楚,自己是絕對不可能中毒的。

一個踉蹌,雁靈差些摔在雪地上.

快要倒下的那刻,她緊咬牙關,將無間插入地裡,勉強地支撐起自己有些麻木了的身體。梁朔月見雁靈的模樣,知道是葉行書的藥起作用了,於是他將長劍反手一甩,雕花劍柄敲在了雁靈的脖頸後方,雁靈悶哼一聲,隨後倒在一地白雪中。

“這女子太邪了。”葉行書鬆了一口氣,捏著袖口掖去額角的冷汗,“常人若是中了這藥,不出三步必倒,她居然能撐這麼久。”

梁朔月抿著嘴收起劍,隨後又拔出無間,將其收入刀鞘,丟給了葉行書,道:“保管好這把刀,彆被他人發現了。”

葉行書抱著無間,他發現這把刀哪怕收進刀鞘裡也仍然煞氣衝天,仿佛隨時會衝出來一般,說是它是把鬼刀也毫不為過。梁朔月讓他藏好這刀,自然也有他的目的,這刀讓他人看見或許也無所謂,但是讓梁贏看見,這一切就都完了。

見梁朔月攔腰抱起雁靈,翻身上馬,葉行書便也將這刀背到了背上,重新回到馬背上。他低頭看見一旁死狀淒慘的梁翊,想了想,忍不住問道:“他該如何?”

梁朔月一瞥梁翊,冷笑道:“他自有梁贏替他收屍。”說罷,他頓了頓,又道,“死了也好,這天下又少了個禍害。”

說完,他便不再看梁翊,雙腳一夾馬肚,一手扶著雁靈,一手拉著韁繩往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飛奔而去。

那時昏過去的雁靈並不知道,她從此再也不能回到原有記憶中的任何一個地方。

被梁朔月帶走的這一年,她十六歲。

梁朔月將她藏在密不可見的暗室,用玄鐵打造的囚鐐鎖住她的脖頸與四肢,畫地為牢,卻又對她無微不至地照顧著。

長期黑暗的環境使得她心中的暴虐與憎恨之意瘋狂滋生,那一日雲河與絳升無法安息的眼眸,亦成了她日複一日的困頓與夢魘。中陵的冬天冰冷刺骨,支撐她活下去的隻有故鄉茫茫的黃沙,以及等待她歸家的故人。

風啊,與漠裡的生靈。

她記得黃沙從指尖緩緩流過的感覺,更想念那交替著、永不墜落的日月,哪怕擁抱著死亡,就此長眠,她也想沉睡在那片溫柔的金色土地上,作為“雁靈”死去。

“我會讓你離開的,隻不過……不能是現在。”

那一日,梁朔月在她耳畔如此歎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