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升之二 封豕長蛇(1 / 1)

空生錄 風沙月 3156 字 10個月前

這一場過後,阿桑已小有所成,雁靈這便開始收拾行囊,準備啟程回漠北。

經此半年的磨礪,他發現自己不再害怕山中的毒瘴及蛇蠍,當日橫著進魍魎岩的他,如今要離開此地,雖仍有不適之感,但尚可以自行走出山穀。

他隱晦地問過雁靈,他人是否也會如此逐漸習慣這塊地方,彼時雁靈指尖正玩著一條破殼沒多久的小風蛇,聽聞阿桑的話,她的回答是絕無可能。

這一路都很順利,天氣晴朗,也無駭人的沙暴。

行至半路時,雁靈卻緩下了腳步,神色有些難看。她的心頭逐漸升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這種預感越是靠近漠裡越是強烈,甚至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因為阿桑馬兒在進魍魎岩時就死了,所以暫時是由夤夜帶他們回來,雁靈一番思忖後,還是決定先帶阿桑去飛鷹城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馬兒。

飛鷹城是個小城,在木拓附近,大小和雪牧城差不多,但勝在離木拓近,落腳休息的人多,所以還算繁榮。

剛到城門口,雁靈便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長日高懸,正值白晝,城中卻門戶緊閉,連酒館都不曾開門。阿桑也感覺到詭異之處,當下警惕了起來。

“喂!”

忽地,從高處傳來一個刻意壓低了許多的聲音,雁靈循著聲音看過去,發現是從身側的酒館裡傳來的。

雁靈微微抬頭,那個酒館牆上高處的方窗裡探出半個腦袋,神色緊張地喊著她。

“快進來!趕快先進來!他們要來了!”那中年男子很是焦急。

雁靈也不拖拉,直接翻身下馬。酒館的門很快便打開了,那個中年男子趕忙把雁靈和阿桑拉了進來,隨後又將夤夜牽了進來,在確認外頭沒有其他可疑的人後,他飛速關門,上門閂。

夤夜一進來便臥在地上,像是怕給人添麻煩一般。雁靈順了順夤夜的鬃毛,隨後打量起一眼酒館內部,男人回到桌邊提起茶壺猛灌了幾口茶水,像是被剛才自己的舉動嚇得不輕。

“阿叔,這邊發生什麼事了?”阿桑瞧見他緊張的模樣,先開口問道。

那男人放下茶壺,吐出一口氣,壓著聲音說到:“你們從哪邊回來的?西肅大亂了你不曉得嘛?”

雁靈聞言,撫著夤夜的手一頓。

那男人見雁靈和阿桑都沒有反應,一副有些茫然的樣子,便繼續說到:“中陵的軍隊打過來啦!連鬼騎都被召回王城去守城了,我們這些個小城沒辦法,隻能關起門來自保。”男人歎了口氣,“我們這兒昨個還見著兩個中陵人騎著馬在城裡晃悠,我聽樓上那些被困在這兒的外來人說,中陵軍隊已經在漠北那一片駐紮了。”

聽聞漠北,雁靈再也待不住了。

她拉著夤夜便想往門外走,那男人一看雁靈的舉動,可是嚇得不輕,趕忙上前想拉住雁靈,卻被阿桑攔了下來。

“謝謝阿叔,但我們得走了,家兄家姐還在雪牧城,我們實在放心不下,得回去看看。”阿桑道。

看著雁靈和阿桑執拗要走,那男人氣得一跺腳:“哎呀,你們兩個小崽子回去能乾啥呀?要是進了城迎麵碰上那中陵軍,你們要如何?”男人覺得這般說話太直白,便頓了頓,委婉地安慰道,“說不準你們家人已經逃到彆的城中,你們這般回去不是撞了個空?”

“我必須回去。”雁靈終於出聲,她一手拽緊夤夜的韁繩,一手緊握無間,眼底陰翳得可怕。

那男人看見了雁靈手中的刀,當下也曉得眼前這全身裹在黑色長袍裡的人並非什麼軟弱可欺之人,他歎了口氣,從身上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布囊。

“這是我用迷目草燒出的粉末,本想著若那些不知好歹的中陵人進來,我就假意給他們送酒,在酒裡放些料。”男人道,“現如今西肅不太平了,你們這又自投狼穴,這包粉末便給你們使吧。”

阿桑一愣,似乎對眼前這個渾身充滿善意的男人感到意外。

說起來,自他來到漠裡後,他隨著雁靈走過的那些城池、見過的那些商人都帶著狡猾與算計,隻有這個男人,同雪牧城的人們一般,既敦厚又善良。

那男人見兩人沒有動作,便強行把那布囊塞入阿桑的手中。雁靈抿了抿嘴,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反手丟給男人。

“這裡邊裝著風蛇牙尖的毒液,就當作那迷目草的回禮吧。”

說罷,雁靈牽著夤夜出了門,阿桑將布囊收起,趕忙跟了上去。

那男人聽清雁靈說的瓷瓶中的東西,嚇得手一抖,隨後手忙腳亂地捧著瓷瓶,生怕它摔在地上。

風蛇牙尖的毒液,那可是一滴就能要命的“好”東西。

雁靈和阿桑離開了飛鷹城,一路往漠北趕去。

鬼騎被召回王城守城,說明事態已經非常緊急,西肅王是個貪生怕死的蠢貨,鬼騎又是他一直以來的“心病”,此時讓鬼騎進城,說明中陵軍僅有一步之遙了。

靈總覺得這件事有哪個地方不對勁,但此時她無暇顧及,鬼騎尚且有自保之力,可那雪牧城中皆是婦孺,他們要如何在中陵鐵騎的手中逃生?

一路疾馳。

漠北的天空一如既往的陰沉,風與雪交織盤旋著,卷起滿地乾枯的葉薊,穿過高高的天沅山,去向更往北的地方。

夜尚未到來,雪牧城便已逐漸進入她的視野,同時進入眼中的,還有幾個正往他們這兒逃來的人。雁靈眯起眼睛,在看清人群中的絨藍後,她帶著阿桑上去。

因為趕路的緣故,風將她的兜帽吹開,那緋色的長發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顯得既燦爛又溫暖。

絨藍從風雪中辨出了雁靈,她又驚又喜,踉蹌著朝她這兒跌撞而來,雁靈翻身下馬,絨藍撲入她的懷中。

“阿姐,你終於回來了。”

絨藍眼眶通紅,抬著頭看著雁靈,雁靈曲起手指,將絨藍臉上的血跡擦去,然後目光凝在她脖頸的一條血痕之上。她已經能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麼,但她還是低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兩日前,有一支幾十人的軍隊打了進來,他們是夜裡來的,城中被屠了一大半,雲大哥雖然暫時打退了他們,但自身也受了很重的傷,他怕自己一個人扛不住,便讓元旖姐姐去軍營搬救兵了。可元旖姐姐一直沒回來,那些人今日又打了進來,雲大哥便讓我帶著城中的其他人先從後方逃了出來。”絨藍道,“木拓離著這太遠了,我本是想著先帶他們去望月峽穀那兒躲避一陣。”

“你出來時,雲河情況如何?”雁靈再次問道。

“敵人很多,他們帶了火油,想燒了整個雪牧城,雲大哥正帶著絳升和幾個男人守著後方,也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絨藍回道。

聞言,雁靈回頭,對著正從馬上下來的阿桑說道:“我要去雪牧城,保護這些人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阿麗?!”阿桑有些不可置信,但隔著風雪,他從雁靈的雙眼中看到了信任,於是到嘴邊的話終是咽了回去。

雁靈頓了頓,似乎還想多說些什麼,最終,她也隻是抿了抿嘴,緊握著無間從絨藍身側走了過去。

絨藍身後的一位老婦忽地拽住了雁靈的衣角,雁靈微微偏頭,看見的是一雙噙滿淚水的眼睛。

“舒雅大人,是你嗎?”那發色花白的老婦顫巍巍地、哽咽地問到,“是你……聽見我們的請求……回到了我們身邊嗎……”

說著,她泣不成聲。

雁靈並非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哪怕這個名字在西肅是不可說、不可傳的禁忌。

她與舒雅擁有過分相似的臉孔,以至於眾人恍然猜想她會不會是舒雅再世,但她就是她,是那個孤高叛逆的雁靈,而不是溫柔燦爛的舒雅。

“我不是舒雅。”雁靈輕輕拍了拍老婦的手背,以表安慰,“但是,我會保護你們的。”

說罷,雁靈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老婦愣愣地看著雁靈的背影,隻見她隻身穿過風雪,如同穿過生死的界限,好似一位遙不可及的神明,那般的孤單而燦爛。

“阿姐,我在漠裡等你回來!”絨藍朝著雁靈逐漸朦朧的背影,大聲喊道。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雁靈的身影最終淹沒在一片雪虐風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