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洞穴。
地上忽明忽暗的點點白光勉強照亮幽森一片的洞穴。
深處,一名白衣女子趴在冰冷的石床上,探出半個身子。
素手落在床邊的一棵晶草上,指腹微涼,沐昭歪著頭道:“這幾日好像不那麼缺水了。”
她問道:“你究竟是怎麼長在洞邊的?”後又失落道:“為什麼大家沒化形之前都不會說話……我自己在這裡好無趣呀……”
沐昭坐起身,低頭瞧著自己時隱時現的雙腿,她自言自語道:“希望等你化形後,不要像我一樣才好呀……”
“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化形。”
沐昭憧憬道:“小晶草你快快長,等你化了形你就可以去洞外啦!洞外一定很有趣,之前的哥哥姐姐們出去之後都沒在回來。到時候你可不要忘了我,可要記得給我帶好玩的回來!”
沐昭摸了下自己的腿,嘴巴一扁,默默躺回榻上:“我也好想去洞外看看……”
她蜷縮在石床上片刻,再次趴到床邊,卻感受到一股駭人的殺氣。
未等她抬起頭,一雙玄色的錦靴映入她的眼中。
“晦氣。”頭頂落下陌生男子沉悶又張狂的聲音,“竟是個殘根。”
沐昭嚇得肩膀一抖,她抬起頭卻正巧對上一雙冰冷如刀的金色眼瞳。
沐昭膽裂魂飛,用手撐著身子縮到石床的角落,卻看到男子的身後一片幽暗。
原本生長在洞中的晶草,竟然全部都枯萎了。
唯有自己床邊的那棵勉強發出微弱的光芒。
沐昭瑟縮成一團,聲音抖成幾個彎的發問:“你……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滄淵嗤鼻:“六界中竟還有人不認得本尊。”
沐昭抱著頭,自欺欺人的念叨著:“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手腕突然像是被鉗子鉗住,疼的沐昭哭了出來。不等她縮回手,一股向前的力道將她拽到床邊,讓她半個身子懸在外麵。
沐昭的淚水涔涔而下,她掰著攥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抽噎道:“疼……”
眼見掰不動,她張嘴就要去咬,卻被滄淵用力甩開,狠狠摔在石床上。
沐昭當即眼冒金星,趴在石床上久久未能回神。
“彆在本尊麵前裝死。”
滄淵漠然的凝視著勉強撐起身的沐昭,眼神停留在她腿上一瞬,心情更加煩悶。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自己的心緒,冷聲詢問:“這裡隻有你自己?”
沐昭坐起身,一邊哭一邊揉著自己火辣辣的手腕,全然不理會滄淵。
滄淵太陽穴突突直跳:放眼六界,誰敢如此不將自己放在眼裡?
“本尊問你話,你沒聽到嗎?”
滄淵的語氣並不和善,沐昭也不想與他說話,對著自己的手腕吹了又吹,試圖緩解刺痛。
滄淵吃了癟心中大怒,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他親自前來九幽洞,就是為了找晶草為自己療傷。哪知自己身上戾氣太重,進洞的一瞬那些晶草竟然全部枯萎。
眼神流過石床邊半蔫不蔫的晶草,又落在沐昭的身上。
滄淵隻道自己倒黴。
他非常刻意的將聲音放緩,問道:“這裡隻有你?”
若是還有其他化了形的晶草,他絕不會在這棵晶草身上浪費時間。
見沐昭還在揉手腕,他抬指,一道穢氣不偏不倚的落在沐昭腕間。
疼痛感頓時消減,沐昭看了他一眼,悄悄往石床裡麵挪著,與滄淵拉開距離。
她的舉動惹得滄淵冷笑,他沉下聲道:“不想死就回答本尊。”
“你好凶……”沐昭抱著自己的肩膀,一瞬不瞬的看著他,“這裡隻有我自己……”
滄淵眼皮一跳,重重的吐出一口濁氣,以為這樣就能將自己心底的無奈悉數吐出。
他沉默一瞬,挑眉道:“本尊與你做個交易如何?”
“交易?”沐昭悄聲發問,“那是什麼?”
滄淵耳音極好,沐昭的話悉數落在了他的耳中。他不由得蹙眉:腿不好,腦子也不好?
眼下的情形也不容滄淵挑剔,再不好至少也是一棵晶草,他便道:“交易就是交換。”
“交換……”沐昭若有所思的重複著。
“聽聞晶草喜食仙氣。”
滄淵說著將衣衫退到心口處,刀刻斧鑿般的胸膛頓時裸露在空氣中。
心口處的猙獰疤痕中,閃著若隱若現的白光。
沐昭的眼瞳瞬間睜大,她舔了下嘴唇,不爭氣的吞了下口水。
自己長這麼大,都還不知道靈氣是什麼味道呢……
應該很好吃吧……
滄淵無視著沐昭渴望的眼神,他不緊不慢的整理著衣衫:“本尊體內有一縷上等的仙氣,可助你恢複雙腿。作為交換,你要隨本尊前去魔界。”
本以為沐昭會即刻答應,哪成想,沐昭搖著頭道:“不要!我不要隨你去魔界!”
滄淵愣怔一瞬,問道:“你不想如常人那般隨意行走嗎?”
他從未聽說過,晶草化形後腦子會變得不靈光。
“我當然想了……可是……”
沐昭眉毛擰成一團,像防賊般的防著滄淵:“你剛才弄得我手好痛,又對我好凶……我不信你說的話……”
“……本尊治好了你的手腕。”
“可是……你若是不拽我,我的手腕怎麼會痛呢?”沐昭仰起頭問道。
滄淵本就不善與人辯解,又或者說,他從不與人辯解。
他沒順著沐昭的話繼續,而是道:“看你的樣子,可是從未離開過九幽洞穴?”
沐昭點了下頭。
滄淵眼底掠過一絲狡黠:“你隨本尊離開此處,屆時將本尊體內的仙氣吸出,你便能恢複雙腿遊曆六界,不用整日都待在暗無天日的九幽洞裡。”
捕捉到沐昭臉上的猶豫,他繼續道:“這筆交易,你穩賺不賠。”
沐昭搖頭:“我不和你走,我怕離開這裡你會欺負我。”
這話在沐昭口中是擔憂,但落到滄淵耳中就變成了嘲笑。
“本尊不屑欺負一個女子。”
滄淵的耐心已經到了臨界點,他最後一次詢問:“你,隨不隨本尊走。”
就在他耐心告罄,準備強行將人帶走時,卻聽到沐昭悄聲道:“可是你真的好凶啊……”
滄淵理都不理她,拉過沐昭扛在肩頭,不顧沐昭的尖叫與抗拒,帶著人往外走。
離開九幽洞前,滄淵特意看了眼石床邊那棵晶草。
徹底枯萎了。
滄淵眉頭緊鎖,帶著沐昭回了魔界。
元冥殿。
魔界的白日雖然烏漆一片,但遠比九幽洞穴明亮。沐昭許久都沒接觸過如此明亮的天空,眼睛刺痛異常。
沐昭坐在紫檀床的邊緣,不停的揉著發痛的雙眼,企圖緩解不適。
滄淵睨了她一眼,泛白的嘴唇縫隙中溢出四個字:“把手放下。”
沐昭充耳不聞,繼續埋頭揉著。
滄淵“嗬”了一聲,褪去上身的衣衫來到榻前,居高臨下道:“躺著。”
沐昭點點頭,揉著眼睛的手被人拉開。眼前朦朧一片,她眯著眼試圖分辨清眼前的人,卻隻能隱約看到一個輪廓。
沐昭眼尾泛紅,拖著鼻音道:“我的腿本來就不好……要是在變成瞎子……我……我就真的哪裡都去不了了……”
要是自己變成瞎子,腿好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閉嘴。”
滄淵打斷沐昭聒噪的話,手指穿過沐昭腦後涼軟的發絲,稍稍用力,將沐昭按在自己心口處的傷疤上。
滄淵攬著沐昭躺在榻上,對她道:“將本尊心口處的仙氣吸出來,你的腿便會好。”
沐昭隻覺臉頰上冰冰的,她微微低頭,像個貓似的蹭了下滄淵的心口。將眼皮貼在上麵,眼中的刺痛頓時緩解不少。
“我要怎麼吸?”沐昭悶聲問道。
滄淵瞳孔一震,問道:“你不會?”
沐昭抬起頭,邊揉著眼睛邊問:“哥哥姐姐們離開九幽洞的時候,沒有告訴過我要怎麼吸取仙氣……”
滄淵垂下眼睫,咬著牙道:“自己想辦法。”
心臟裡傳出噬骨的疼,滄淵壓下粗重的呼吸,閉上眼催促道:“快些。”
沐昭也不知該如何吸取那抹誘人的仙氣,她趴在滄淵緊實的胸膛,將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吸食仙氣一事上。
隻是努力了半晌,仙氣一事未能見到成效,沐昭的眼睛倒是舒緩了些許。
“好硬……”沐昭抬手戳了下滄淵的胸口,“跟我躺的石床一樣……”
“你在做什麼?”滄淵嘶啞的聲音自她頭頂落下。
她這是在做什麼?!
自己是那種隨便的人嗎?!
沐昭忙縮回手,道:“我……我吃不到……”
仙氣看的見吃不到,沐昭都快被饞哭了。
“……本尊若是能將仙氣逼出體外,還會找你嗎?!”
滄淵氣的臉頰微顫,低斥道:“本尊教不了你!你自己想辦法!”
沐昭委屈極了,淚水劈裡啪啦的往下掉,落到滄淵的胸膛上。
“哭什麼?”滄淵極其不耐煩,伸手捏著身前人尖瘦的下巴,“再哭本尊殺了你!”
沐昭縮了下身子,忍著淚水趴回了滄淵的身前。
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鼻子堵得厲害,她隻能將嘴巴張開一條縫,勉強讓自己呼吸。
口中突然湧入一抹清甜,她難以置信的眨眨眼。
以為自己哭出了幻覺,她又用嘴巴吸了一口空氣。
顧不得眼角的淚水,沐昭將朱唇覆上了滄淵心口處的那道劍傷。
心口一熱,滄淵的喉結滾了一滾,難以置信的盯著承塵出神。
心臟中的那種被千萬隻螞蟻撕咬的疼,竟然消退了些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很陌生的感覺。
像是……不經意間被羽毛掃過掌心的那種酥麻。
但是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不見,那種蝕骨的疼再次湧上心頭。
滄淵問道:“怎麼停了?”
沐昭抬起衣袖抹了把眼淚,茫然道:“我吃飽了呀……吃飽了自然就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