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府的管事拿著庫房賬冊帶著人從各個院裡將嫁妝單子上原本屬於林嫻嫁妝的物件逐一搬到大廳統一裝箱。
八寶琉璃梳妝台和雞翅木夔紋百寶架被從斐晴的房間裡抬出來的時候,斐晴的臉色已經徹底不能看了。
杜氏慘白著臉,渾身難堪的發抖,耳邊還是不是的傳來百姓們指指點點的竊竊私語,簡直是將她的臉踩在地上摩擦!
百姓們早就對這些當官的大戶人家充滿了好奇和些微難以明說的嫉妒,如今有了這麼個名正言順看官家老爺們笑話的機會,就像是讓他們不平的心態一下子找到了平衡和突破口。
看吧,你們當官的家裡也不比我們平頭老百姓強到哪裡去!
斐映沒有管他人的議論和臉色,有些出神的看著擋在自己麵前的挺拔身影,從來沒有人這樣擋在她麵前,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習慣了凡事自己解決的斐映本來已經做好了要和斐晴在正麵交鋒的準備。
卻沒想到聞陵會直接擋在她麵前,就像那天遇到朋友,他第一時間想的是詢問自己的意見要不要去,見自己神色猶豫便毫不遲疑的拒絕了好友的邀約。
那一瞬間像是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從心尖上掠過,有些突兀的顫然,卻並不反感。
隨著嫁妝逐漸被重新整理出來,在斐府的大廳到門廊堆成高高的珠光寶氣的小山,眾人的議論聲漸漸窒息,看向斐誌泉和杜氏的目光卻越發鄙夷不善。
寫在紙上的一行行字尚且沒有什麼概念和重量,如今被具象成實物卻讓眾人不由得感歎林姨娘雖為妾室卻實在家底殷實,不怪杜氏和斐誌泉打嫁妝的主意。
隻是就連平常百姓家也斷沒有男人霸占妻子嫁妝的道理,那樣的男人都是沒用的男人。
斐誌泉已經無地自容,臉色鐵青又憤慨的狠狠剜了杜氏一眼,冷聲嗬斥:“你乾的好事!”
杜氏有口難言,從舌根翻上來的苦澀讓她頹然的垂著頭,明明是聽你的吩咐,現在出了事卻全都要賴到我頭上。
可是她不敢反駁斐誌泉,繼母難為,若不是宋氏死時斐曦和斐煦已經很大不怎麼需要管,她父親又急需拉攏斐誌泉,她好歹也是嫡女,怎麼會淪落到當繼室的地步?
宋氏身為前太師之女珠玉在前,不管她怎麼做都會被拉出來攀比,對她來說就像是一座無法跨越的大山,在一眾勳貴夫人圈子裡本就不受待見,如今名聲掃地便更能想象今後會被人怎樣戳著脊梁骨議論。
若是再惹得斐誌泉不快,她這個夫人算是做到頭了。
“老爺,夫人,單子上的物件已經全數找回,隻是有部分珠寶首飾和銀兩已經……”管事期期艾艾的拿著單子小心覷著斐誌泉的臉色道“折合銀兩大概三千多兩銀子。”
斐誌泉大驚失色:“什麼?”
眼看著一箱箱的金銀寶器被裝進箱子從斐府運向幾條街之外的侯府還不算,賬冊上還即將出現高達三千兩銀子的虧空……
杜氏臉色霎時間白了,一口氣險些沒上來。
“怎麼可能有這麼多?”斐誌泉也顯然沒想到,疾言厲色道“難不成是金子做的嗎?”
白氏聞言冷聲笑道:“還真是金子的,不怪杜氏眼皮子淺,大概是斐老爺也不曾見到這麼多錢,難怪會貪我家妹子的嫁妝了!”
管事臉色也青一陣白一陣的,低聲道:“老爺,紅寶石掐絲金步搖被夫人送給了刑部王侍郎夫人,價值七百兩,還有極品雪芝、翡翠扳指,羊脂玉蟬禁步等等都被送出去了。”
生意場上人情禮往總是免不了的,既是為了打點關係有時為了免於被人穿小鞋使絆子,算是一種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斐映嗤笑一聲,聲音清靈說不出的嘲諷:“真厲害,拿我娘的嫁妝做人情,換你官運亨通卻不知善待她唯一的女兒,這可真是……”
搖頭歎息著,抬手拍著巴掌,像是清脆的耳光直接扇在了斐誌泉的臉上,眼看著便宜爹的臉色青了又紅,最終麵目沉冷的死死盯著她,咬牙切齒道:“是爹不好,不知道你受了這樣多委屈,今後爹一定會管好你母親的。”
嗬嗬。
斐映眼都沒抬,更沒準備順坡下驢,轉頭和聞陵低聲訴苦:“我好難過呀,母親留給我的東西就這樣被彆人糟蹋了。”
“小賤人你指桑罵槐的在說誰?”斐晴一下子炸了,那八寶琉璃梳妝台是她最珍愛的,其他家的小姐都沒有,就連一向高高在上的長姐斐曦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就這麼被抬走不說,還讓她丟了這樣大的人,聽不得半點暗諷的話來。
“母親就是這樣教三姐姐的?”斐映微撩眼皮,一副不屑與之說話的清冷姿態“我現在是當朝一品世子夫人,姐姐辱罵朝廷命婦是想吃板子嗎?也不必這樣費勁的,京兆尹就在這裡,你可以直說。”
“你——”斐晴氣得脖子和臉上都充血般赤紅起來,看上去就像是發了癔症般可怖。
“斐府的教養確實是有些問題的。”
“哪個大家閨秀這樣光天化日的發瘋?”
“就是就是,我估計啊這還是有人收斂了,不敢想象以前四小姐就經過的是什麼日子。”
“難說哦,前繼母克扣妾室嫁妝,後有嫡姐搶占庶妹的嫁妝,斐老爺一家之主會一無所知?”
議論聲越發不堪入耳,到最後竟然連婚事都被猜測是彆有居心,斐曦和斐煦早就受不了被人指指點點當笑話看早早回了自己的院子,杜氏和斐晴倒是也想走,但是斐誌泉還站在這裡她們怎麼敢走?
臉皮被活生生扒下來一層又一層,眼看著斐誌泉的忍耐要到了極限了,斐映見好就收,指揮人將嫁妝抬走,對滿頭是汗不知如何是好的管事也不多為難。
道:“這樣吧,既然拿不出現銀,那就拿鋪子田莊來抵。”
“可是……”管事的小心的瞄了瞄杜氏的臉色,喃喃道“可是府上的田莊鋪子全都在夫人的手裡,小人……小人不清楚啊。”
白氏聞言將劍往桌子上一拍,“怎麼?那現在是想賴賬?那不妨我也與斐老爺算一算自您娶了我家妹子以來從林氏拿了多少銀子,得了多少好處吧?”
“不……不必了。”斐誌泉聲音劈裂滯澀的幾乎□□,揮手示意杜氏給他們。
杜氏心疼的都在滴血,她手中攥著的田產鋪子都是斐府中最值錢的東西,每個月光是進賬就能頂上府中半年的開銷!那是她留著準備給斐晴出嫁的嫁妝!
忍著排山倒海的眩暈,杜氏支使身邊的丫鬟去取來了錢匣,從中翻找出地契田契來,手指哆嗦著從中拿出兩張來“……給你。”
斐映接過來看了一眼,一張都城外不遠溫泉度假山莊的地契,一張十裡街的綢緞莊地契,算是比較值錢的地段了。
聞陵抬手,斐映也沒多想便交給了他,誰料聞陵隻看了一眼便笑了,溫和的嗓音如涓涓溪流:“斐夫人這是在糊弄誰呢?度假山莊縱然麵積很大卻並不能創造什麼有效收益,位置又偏僻值不上多少銀子,除了說出去有麵子一無是處啊。”
眾人唏噓的聲音像是一根刺穿進杜氏的心裡,她恨的咬牙,卻在林遠虎視眈眈的目光和白氏盛氣淩人的逼視下屈辱的低下頭,從中又掏出了一張田莊的地契。
整整六百多畝的田莊,盛產蔬果和畜禽,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虧大了!不僅沒能將林嫻的嫁妝占為己有,甚至這些交出去斐府至少三年之內都彆想再恢複過來!
聞陵瞄了一眼,這回總算是沒有再多說什麼,和斐映滿載而歸。
一上了馬車聞陵長舒一口氣,卸下了偽裝,終於不用強撐著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頗為疲憊的揉了揉眉頭。
幸虧他平時交友謹慎,了解他的人並不多,不然可要露餡了。
斐映見此狀況笑的不行,打趣道:“看世子之前那副遊刃有餘的樣子還以為世子有多厲害,沒想到居然隻是紙老虎?”
聞陵無奈的皺皺眉,笑道:“那有什麼辦法,總不能得罪人的事讓你一個人乾了,我好歹是你夫君,雖然彆的事幫不上忙,但也不會讓人欺負了你去。”
斐映微微一愣,心頭輕顫,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她有些無措的捏了捏耳垂,轉頭撩開簾子,迎麵而來的風終於讓她降了幾分熱度。
“庭之今天確實讓我覺得很有安全感。”斐映低低的笑道。
聞陵看著側頭看窗外的斐映,雪白的耳尖已經緋紅如血,幾縷碎發被風拂動,精致的側臉在陽光照射下微微泛起淡淡的金色光暈,驚為天人。
心口怦然巨顫,像是一聲聲助陣的鼓聲。
男人深邃俊美的臉龐慢慢爬上緋紅的雲霞,緩緩垂眸,薄唇輕抿著彎起一點難以自製的弧度。
天氣真好,好像是桃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