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信鴿飛出了赤都。
斐映親娘林嫻的每一筆嫁妝都是有賬冊的,即便他們以次充好妄圖將此事糊弄過去,斐映也絕不可能答應。
江南林家雖然隻是商戶,卻幾乎壟斷了整個盛國南部所有的糧食和藥材生意,林老太爺更是盛朝的開國元勳,被先帝賜丹書鐵券,至今依舊被引為商家典範。
林家雖沒有一人為官,卻是連聖上都要禮讓的存在。
一封信敬告娘舅們她已成親,奈何嫁妝有些出入,故而想請舅舅將當年母親的嫁妝單子傳一份回來。
自母親去世後,杜氏牢牢把控著後院不允許“斐映”向外家傳遞消息,以免說出什麼落人話柄,被林家找上門來。
如今她嫁了人曾經種種卻不能就這樣算了,若非原主不明不白的身亡,她也沒有機會再活一次,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份,為原主報仇也責無旁貸。
盛朝與他國不同,七日回門,故而她這份心送出去隻要沒有意外,她的舅舅們必然會再最短的時間之內趕來,從江南到都城快馬加鞭也就是三天的事,慢一些五天也足夠。
“雲蜷,去將我所有的嫁妝列個單子,等回門那天雇幾個人拉上嫁妝,我們去討個說法。”斐映淡聲道。
聞陵聞言越發羞愧的抬不起頭來,靠著妻子嫁妝養活的男人都是沒用的男人。
斐映留意到他的神色,隻稍稍一想便明白他的想法,雖然有時候還是有些搞不懂古人的處事方法,但她在努力適應融入這個時代。
但搞清楚聞陵的想法之餘她竟然有點新奇,在現代看慣了媽寶男,鳳凰男那些分不清誰比誰更奇葩的極品男人,在古代隨便被嫁的夫君竟然反而是個難得的正常人。
“庭之,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主持中饋本就是我的分內之事。”斐映溫聲細語道“真的覺得愧疚,就想一想接下來怎麼辦吧,父親可不會就這麼認栽,我那位繼母也不是省油的燈。”
聞陵思來想去不知不覺走到了校場,琳琅滿目的兵器都是老侯爺留下的,他隨手拿起一杆槍在校場中揮動起來。
槍風陣陣,動若雷霆,一舉一動充滿了力量感又不失敏捷,看得出他的武功絕對不是傳聞中的文不成武不就。
老管家默默看著,忍不住抹了抹眼淚,自從老侯爺因舊傷複發而亡,夫人便再不許世子習武,更不允許他子承父業,生怕會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然入了魔障。
一番發泄聞陵出了身汗,長舒一口氣,戀戀不舍的看著手中的銀槍,苦笑一下抬手一揚長槍穩穩插進架子中。
他已經很久都沒有習武了,他真的很喜歡習武,也喜歡軍營的氛圍,父親在世時他最喜歡的就是和父親一起訓練習武。
斐映在書房轉了一圈走出門來就看到長籲短歎不住抹眼淚的老管家,不禁奇怪道:“管家,你這是怎麼了?”
老管家嚇了一跳,趕忙擦乾眼淚,回頭又看了一眼已經聞聲走來的聞陵,低聲懇求道:“少夫人,您能否當做沒看見,夫人她……不許世子習武。”
“為什麼?他的武藝這麼好,難道就這樣荒廢嗎?”斐映不解道“外麵的人都在傳世子文不成武不就,也是夫人的意思嗎?”
聞陵神色暗淡的點點頭道:“母親說中庸才能保平安。”
斐映心中疑雲重重,卻也沒有直接問出口,看的出來整個侯府如今受宿薇夫人的影響甚深,不是她一時半刻就能夠改變的。
聞陵顯然不想讓妻子剛一進門就被這些事情所困擾,將情緒一掃,溫聲道:“不是要熟悉環境嗎?我陪你逛一逛吧。”
“也好。”
泰安侯府是先帝時期賜下來的府邸,按照超一品侯爵的禮製前堂後院一步一景,廊腰縵回,亭台錯落,占地麵積堪比一個小型園林,奈何年久失修,花草頹敗,隻剩下假山依舊□□佇立著。
房屋樓台,屋簷畫壁上的彩漆都有不同程度的剝落和老化,顯然不是從老侯爺走之後才這樣的,應該是老侯爺在的時候就已經有不少地方年久失修。
繞過了前院走到回廊儘頭是一處湖泊,剛剛夏至竟然就已經有荷花盛開,一個綠衣服的婢女站在荷塘邊,手中拿著什麼東西在荷塘中掃來掃去。
“見過世子,少夫人!”婢女聞聲回頭請安,“奴婢春禾是夫人身邊的丫頭。”
“你叫春禾?”斐映看著春禾忽然想起她至今尚未見過那位宿薇夫人,便隨口問道“母親如今可得空?我尚未拜見。”
“夫人禮佛應當是不得空的,平時也不見人。”春禾小心的看了看斐映的神色,又低聲道“少夫人不必介懷,夫人一貫如此,您如今才是侯府的管家夫人。”
斐映聞言心中悄然閃過一點詫異,隨即點點頭,與聞陵一起往回走。
雲蜷很快就將四十九箱嫁妝整理成冊,斐映拿過來隨手一翻忍不住氣笑了,什麼黃花梨的拔步床,紅檀妝奩,全部都是普通鬆木柏木上漆偽造的,不過是仗著嫁妝遊街時百姓不識貨也不會湊近了看罷了。
當真是專挑軟柿子捏,欺人太甚!
聞陵無奈的柔聲安慰道:“彆生氣啦,我會想辦法賺錢的,明年秋闈我也參加,說不定能謀個一官半職呢。”
斐映歎了口氣,距離明年秋闈至少還有一年呢,這一年難道要喝西北風?
鋪子不出她所料全是瀕臨倒閉的賠錢買賣,她仔細看了看,其中有一間開在昌華街的胭脂鋪子位置不錯,麵積也不小。
隻因昌華街四周都是酒家和客棧,有幾個男人能想著喝完酒給妻女買胭脂的?
斐映心想要是在這裡開點心鋪子說不定生意會不錯,空腹喝酒總不是上上策,況且就算是男人不喜歡點心,周圍的客棧人流量大總不愁沒有客人光顧。
說乾就乾,因為這裡的食材和現代有些出入,她還需要點時間準備材料。
打開錢匣子數了數現在手裡有的現銀,斐映歎了口氣,隨後拿出二十兩給雲舒,她機靈嘴甜,最擅長打聽事情,將找材料的事情交給她最合適不過。
“我能幫什麼忙?”聞陵看著斐映忙前忙後的低聲問。
斐映動作飛快的揉了團麵,準備先蒸一鍋簡單的饅頭找一找手感,聽見聞陵的話便指了指灶台道:“幫我看火吧,彆燒的太旺,但也彆太小。”
聞陵從未乾過這種活兒,手忙腳亂的添柴扇風,冷不防火勢變大一下子撲出來,弄得灰頭土臉,卻也沒甩手就走,反而認認真真的坐在矮凳上看著火苗。
斐映的手一頓,心尖似乎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忙活了半個時辰,第一鍋饅頭終於出鍋了,因為材料有限便隻捏了個簡單的兔子,用葡萄乾做眼睛,胡蘿卜汁畫的嘴巴,兩個長耳朵看起來就很可愛。
斐映用筷子夾了一個吹了吹“庭之,嘗嘗我蒸的兔子饅頭!”
聞陵微微一愣,淺淺一笑張口在兔子耳朵上咬了一口,“好吃,很軟,還有點甜。”
“好吃就好,等我的鋪子開起來就不怕沒人來買了。”斐映笑起來咬了一口饅頭,“哎呀,蜜糖加少了,不夠甜。”
斐映轉身去加工第二鍋,聞陵怔愣的看著她咬了一口的饅頭,兩個牙印緊挨在一起,仿佛密不可分的花紋,耳根後知後覺的紅燙起來。
那是他咬過的。
當天侯府的晚膳就是各種各樣的小動物饅頭,斐映將每一種都裝了一個在盤子裡放進竹籃送到後院佛堂。
“母親,我蒸了一些點心,您要不要嘗一嘗?”斐映站在佛堂門外揚聲道。
沒多一會兒,一個眼生的黃衣婢女走了出來,“少夫人有心了,夫人請您進去坐一坐。”
斐映微訝,她原以為又要被拒之門外,沒想到宿薇夫人竟然願意見她了。
將籃子遞給婢女,斐映讓雲蜷留在外麵等,自己撩開簾子走了進去。
一進門檀香撲鼻,不大的佛堂中點著兩根蠟燭,佛像供於高處,昏黃的光線下素衣散發的消瘦女人背對著她跪在蒲團上撥弄念珠,麵前的書案上是抄寫了一半的佛經。
“兒媳見過母親。”斐映盈盈下拜,聲音輕柔婉轉。
宿薇夫人撥念珠的手一頓,半晌後放下念珠,扶著案子站起身來,仔細打量了斐映一圈便收回視線淡淡道:“既然嫁進來了便好好過日子,侯府雖然清貧,但也不會虧待你。”
“是。”斐映柔順的應了一聲,思及白天老管家的話忍不住低聲問“母親就沒想過要世子做些什麼嗎?”
“怎麼?”宿薇夫人倦懶的目光倏然鋒利起來“誰給你說了什麼還是你看到了什麼?”
斐映被她的目光刺的有些怵然卻神情平靜道:“侯府如今入不敷出,世子想要參加明年的秋闈,我初來乍到不太懂這些,才想要問問母親。”
宿薇夫人眼中的攻擊力散去,又恢複了懶散的樣子,嗤笑一聲:“他就算參加也考不出名堂,罷了。”
斐映不解,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聞陵的天賦都點在武學上了,所以學問做的不好?
但也不該是這個口吻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