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機場的路上，毅然給機場打電話確認了航班會準時起飛，然後一路老師提問似的把所有可能忘記帶的東西全部都給母親和外婆問了個遍。

到機場七點半，毅然帶著母親和外婆辦值機、托運，然後送二位興奮呱噪的女士通過安檢。

“小然，再見！”毅婉佳在安檢口抱了抱毅然，捧著他的臉在額頭用力吧唧親了一口：“彆的我就不關照你了，一會兒還有可能下雪，你趕緊回家吧。”

“我等你們航班起飛就走，”越是接近離彆毅然越是擔心加劇，他給母親整理好衣領，又給外婆整理好圍巾，再次確認道：“你們下了飛機給我發信息，千萬彆忘了。對了，轉換插頭帶了嗎？”

“放心吧，”外婆也有點舍不得毅然，她憐愛地拍拍毅然的肩膀：“不要等起飛啦，距離起飛還有一個多小時，你在這裡乾什麼啊，趕快回家，我們到了就給你發微信。”

“我沒事，”毅然也不想顯得太焦慮，他看著母親和外婆深吸一口氣：“一定保管好證件，忘了什麼都可以再買，證件一定不能丟，有事給我打電話。”

“知道啦。”毅婉佳拍了拍自己的大衣：“證件都在這裡呢，你外婆說的對，還有一整個小時，你在這乾什麼呢，趕緊回去。”

“我沒事，正好我買點三角巧克力帶回去。”毅然想起什麼似的，又有點好笑的補充到：“給蕭儘也帶一個，那小子好像在門口等了好久了，給他補補卡路裡。”

“哎呀，小儘不需要的。”外婆道：“他們家人一起出發去海南度假了，據說要在那邊呆上一個月呢。”

“什麼？”毅然一愣：“什麼時候的事？”

“中午的時候啊。”外婆也愣住了：“你那時候在睡覺，小儘的伯母來借雞蛋的時候說的，我看到他們一家人吃完飯就走了，怎麼了嗎？”

毅然楞在當場，還有點回不過神來：“他們中午就走了？您確定？”

“哎呀，確定的呀。”外婆道：“他們走的時候聲音很大的，薏仁兒還跟著叫了一陣，小儘的伯父把他們家的電閘都關掉了。”

毅然簡直不敢相信時至今日還能有這種事情發生，他眼前忍不住浮現出蕭儘坐在黑暗的樓道裡舉著小手電看書的樣子，心想：他們走了，蕭儘知道嗎？

他又猛然想起蕭儘重複兩次的“快回來了”，心裡一沉：看來是不知道。

那他現在......

毅然突然很焦躁，他心裡湧起了無來由的憤怒，雖然這件事情看似和他沒有絲毫的關係。

他伸手急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毅婉佳對外婆道：“媽媽，咱們該走啦。”

“哦對，”外婆回神，“小然，你要保重自己，照顧好薏仁兒，知道嗎？”

毅然點點頭，目送母親和外婆一起通過了安檢，在機場大廳等到飛機順利起飛，然後猛地轉身往地下車庫走。

他一邊走一邊拿出手機想撥號，卻突然想起來蕭儘沒有手機，他也沒有任何聯係他的途徑。

毅然開車經過機場閘口，想了想還是調轉車頭開上了回城快一些的高速。

小區裡。

蕭儘坐在門前，天越來越黑，人越坐越冷。他想站起來跺跺腳，卻發現自己看書看的入神，連露出了腳踝也沒有發覺，腳踝已經凍僵了。他伸手輕輕覆蓋取暖，卻發現自己的腿也坐麻了。他慢慢地起身，想要先打破身上的這種麻痹感，結果連帶著頭也“嗡”的一聲，好像有誰在他頭上罩了一座響鐘，正在玩命地敲。

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蕭儘哭笑不得，他扶著牆緩了緩，等到意識清明，忍不住朝窗外望去。

沒有人來。

他想要離開這個家，卻沒有能力。他知道自己要想上大學，大伯和伯母絕對不可能給自己出一分錢。他儘全力才有可能攢足第一學期的學費，而這些錢絕對不能因為自己一時忍受不了虐待而花在租房的房費上。

而且這個家……也有自己努力要忍耐待下去的理由。

再等等，蕭儘深呼吸，我可以的，這不算什麼…

小區很安靜，走廊很黑暗。

從窗外可以看到遠處商業街的燈火輝煌，隱隱傳來歡樂的歌聲。他待在黑暗裡站在窗口，就像在冰冷的地獄仰望幸福和自由。

蕭儘把書包從肩膀上拿下來緊緊抱在懷裡，好像這舊舊的書包就是他堅強的盔甲，有了這些他就能刀槍不入、無堅不摧。

他倚在牆上，心裡想著過了年一定去買手機。到時候他就能把錢存進手機裡，就不用為了爭搶書包而被圍攻卻不舍得逃走。

突然，他的目光落到了家門口的電閘上。一般來說，家裡有冰箱電器，大伯他們是沒有拉電閘的習慣的，可現在……電閘卻關了。

蕭儘愣住了，眼睛漸漸不可置信地瞪圓了起來。

……

毅然把車停進車庫，心急火燎坐上電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著急，可腳步就是停不下來——電梯一打開，毅然就一腳跨了出去：“蕭儘！”

黑暗的走廊儘頭已經空無一人。

毅然懵了，他原地轉了一圈，空曠的走廊藏不住一個成年人，蕭儘不在這。他不知道蕭儘在這種雪夜為什麼不在家，也不知道蕭儘能去哪兒。

毅然突然心裡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徒勞地又呼叫了幾聲蕭儘的名字，聲音的回聲在走廊裡回蕩——沒有人回答他。

一個沒有手機、沒有去處的孩子，他會去哪裡呢？他會不會想不開——毅然猛地止住自己的想法：不要亂想，不會的不會的。

毅然原地轉了兩圈，心中抑製不住各種不好的想法，他突然拿起手機，電話很快接通了：“您好，110報警中心。”

“您好！我要報案，”毅然一邊打電話一邊往外走，他把頭探出窗外，企圖在大雪中找到腳印、身影、或者其他蛛絲馬跡：“我這邊有個孩子失蹤了，他……”

電梯“叮”的一聲響，在毅然慌亂的目光中，穿著校服的少年走了進來。

蕭儘抬頭，看到毅然拿著電話臉色嚇人地盯著自己，一時竟然有點不知所措。

毅然和他四目相對，突然回神，對著電話說：“……對不起，找到了，麻煩了……”

蕭儘皺了皺眉頭，不解道：“……怎麼了？”

毅然喉結滾動一下，他把手機放到口袋，想了想，問道：“你剛才去哪兒了？”

“……”蕭儘頓了一下，回答：“我找人開鎖，但是好像需要身份證。”

“你回不了家了嗎？我外婆說你家人去度假了。”毅然頓了下，他沒問“他們沒告訴你嗎？”和“你打算怎麼辦？”，因為事實好像已經很明顯了。

他看著蕭儘單薄的外套、有點局促地拿著書包的手，還有蕭儘微微躲開目光的眼睛，還有…那雙單薄的鞋子。

蕭儘不是陌生人，他是毅然每天都會遇到的鄰居，會在自己不在家的時候照顧外婆、幫忙捎帶垃圾、遛狗，甚至據外婆說還幫她去買過很多次菜。但是在每次蕭儘孤獨地等待在走廊，他從來沒有敲開外婆家的門，請求一分鐘的收留，甚至一杯水。

很驕傲，也很懂事的孩子。像這樣的人，毅然實在忍不下心去揭開他最後的傷口。

毅然深深呼了一口氣，空氣有點凝結。他突然道：“我害怕……”

蕭儘不解抬頭。

“我害怕…...一個人在家。我家人都去國外了，要很久才回來，反正你也回不去，你能不能……”毅然斟酌著用詞：“能不能到我家陪我住一段時間？”

他擔心蕭儘不同意似的又趕緊補充道：“我不會做飯，也不會刷碗，你住進來幫幫我，住到你家大人回來。”

然後他小心觀察蕭儘的反應，蕭儘吃驚地愣在當場，就像每次毅然給他吃的反應一樣，瞪大了圓圓的眼睛，整個人像是被人當場點了穴一樣。

“哎呀！彆發呆了！”毅然突然就釋然了，他不去自己家，他還能去哪兒？於是伸手一把牽住蕭儘，把人連推帶拉的扯進門：“來吧，彆在外麵呆著了，外麵那麼冷，你受凍有癮哪？”

家裡自然是暖和的，門一開，溫暖的燈光就自動亮了起來，先客廳後餐廳，由一樓向二樓一盞一盞點亮整個家。蕭儘黑暗的雙眼一瞬間盈滿了細碎的橙光。薏仁兒撒開四蹄從窩裡奔了出來，閃過毅然直撲蕭儘，感受到了蕭儘身上冰涼的氣息也不退縮，圍著蕭儘嗚嗚叫。毅然彎腰換了鞋子，然後跑到一樓衛生間，給蕭儘拿了一雙舒適的棉拖鞋出來。

“來，你穿這個。”毅然把拖鞋擺到蕭儘麵前：“這是留給客人穿的，你很幸運，是第一個。”

蕭儘努力撫慰活蹦亂跳的薏仁兒，狐疑地抬頭看著毅然：“你家......這不是有狗嗎？有狗你還怕？”

“......”毅然一時語塞，他都二十一歲了，他有什麼好怕的。隻好硬著脖子說：“狗又不是人，再說了薏仁兒腿那麼短，他就是一吉祥物，是跑不過壞人的。”

蕭儘點頭，也是。

薏仁兒無端受辱，神情崩潰又委屈，你們人類為什麼總是要傷害小狗，就因為你們腿長嗎？

毅然挨個給蕭儘介紹房間，正引著蕭儘往樓上走，突然肚子咕咕叫了一聲。

毅然大窘，他機場來回跑，又擔驚受怕好半天，連自己餓了都沒顧上。

蕭儘“噗嗤”笑出聲，然後毫不給麵子地附在扶手上放聲大笑。這是他在毅然麵前第一次開懷大笑，一雙狼崽一樣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線，毅然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是也笑了起來。

其實毅然心裡鬆了口氣。因為蕭儘沒有戰戰兢兢、惶恐局促，反而非常坦然，這種克製但是坦率的相處方式讓毅然感到很舒服。

“我先來做飯吧。”蕭儘看了毅然一眼，“廚房在哪裡？”

他的眼尾還帶著笑意，一眼看過來看得毅然晃了下神。經過剛才倆人一瞬間冰冷的距離感被拉近好多，毅然抬了抬下巴：“在一樓。”

蕭儘洗了手穿戴上圍裙，打開冰箱。毅然的外婆離開前把冰箱塞得滿滿當當，裡麵食材真是應有儘有。蕭儘看了看，幾乎可以滿足所有的菜係，他探出身體朝樓上喊道：“你想吃什麼？”

毅然正忙不迭地給蕭儘收拾房間，他家有兩間客房，一間是毅然母親的房間，一間沒有人住。

客房很乾淨，有阿姨常常打掃，毅然從櫃子裡扯出新的床單被罩，大少爺還沒有親自做過這種工作，忙的手忙腳亂。

他聽見蕭儘的叫喊，想了想走到欄杆前大聲說：“我想吃壽喜鍋！”

壽喜鍋可難不倒蕭儘，之前他在壽喜鍋店裡後廚打過工。蕭儘點點頭，從冰箱裡拿出蔬菜和牛肉。伸手挑了一把合手的菜刀，開始熟練地切起菜來。

毅然手忙腳亂也沒有鋪好床，倒是把自己忙出了一身汗。他看了看自己的成果歎了口氣，決定還是從其他地方入手。

毅然找到了一身新的家居服，又找到了新的浴巾、毛巾和牙具，想了想又下單了新的襪子和保暖內衣，拿著東西下了樓。

廚房的香味早就飄了上來，毅然不由自主順著味道來到廚房，看到蕭儘正把整塊牛肉用刀打成薄片裝到盤子裡。他的手法非常嫻熟，居然徒手可以打出薄薄的薄片。

廚房的導台上已經擺滿了豐盛的蔬菜，中間用鐵鍋咕咕咚咚地煮著壽喜鍋的湯汁，整個桌子看起來極儘賞心悅目、令人食指大動。自從蕭儘來了家裡，薏仁兒就再也沒有搭理過毅然，在廚房眼巴巴地跟在蕭儘後麵轉。

看到毅然來了，蕭儘道：“洗手吃飯吧。”

毅然下意識“哦”了一聲，聽話地洗手去了。

蕭儘在冰箱裡找到了成盒的無菌蛋，毅然家的冰箱居然有兩座，冰箱後麵就是冷櫃，烤箱、空氣炸鍋等各類鍋具一應俱全，還有一個特級蒸箱。

毅然敬畏地看著這一大桌子菜，一瞬間他以為蕭儘是他重金請來做飯的，還是平常請不起的那種。

賢惠，毅然內心無限感慨：這孩子實在是太賢惠了，這種天使孩子怎麼還會有人忍心苛待他，簡直人神共憤。

倆人沒往餐桌上轉移，直接在導台上吃了起來。毅然餓，蕭儘更餓，倆人連頭也不抬吃得熱火朝天。肥牛裹著蛋液，好吃得毅然想哭。

薏仁兒也開了一回葷，狗糧裡加了熟鵝肝，還有無菌蛋和菜花，毅然指揮蕭儘去冰箱裡拿出了冰可樂，倆人舉起可樂乾了一杯。

“哦對了，”毅然吃得臉紅紅紅的，他舉起杯子：“歡迎你，蕭儘！”

他原本就長得帥，現在臉紅紅得像個蘋果，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特彆可愛。

蕭儘被他隔著桌子摟住脖子拍了好幾下，雖然被勒的有點喘不上氣，但還是微微笑了。

蕭儘無奈道：“你喝可樂還能喝醉？”

他吃飯用的是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來的一次性筷子，碗也是一次性的盤子，包括杯子也是一次性的，好像生怕給毅然家留下陌生的蹤跡一般。

“我本來覺得今年過年肯定特沒意思，”毅然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心疼蕭儘兩秒，表麵卻絲毫不顯。他攤在椅子上拿著杯子喝可樂：“沒想到現在這麼有意思。”

蕭儘笑著搖搖頭。

“那你呢？”毅然不滿意，拿著杯子點點蕭儘：“你覺得跟我在一起有意思不？”

蕭儘挑眉看著他：“我覺得你挺有意思。”

“哼，罵我。”毅然撇嘴：“我早就想要弟弟了。乾脆你認我當哥吧。”

蕭儘挑眉，笑不作答。

毅然也不深究，繼續啃蘋果去了。

吃完飯，蕭儘要擦桌子洗碗，被毅然攔住了。毅然把手裡的衣服塞給他：“這些是你的家居服，你也累了，去泡個澡暖和暖和。”

蕭儘搖搖頭，本來就已經打擾了彆人，彆人好心收留，自己也應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談不上報答，但是多做點也能讓人家舒服。而且……

“還是我來吧。”蕭儘道：“你不是不會刷碗麼？”

“嗨，”毅然大笑：“我是不會，但是這不是有洗碗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