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蕭,來。”老板拿出一百塊放到蕭儘手上:“你今晚代小楊上班,他說你要現金,給。”
“然後這個也是你的,”老板又拿出一百給他:“這是剛才客戶充值的提成。”
蕭儘驚訝:“這麼多?”
“這不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還來,就不月底結算了,按比例這是你應得的。”老板笑道:“小蕭,你乾的不錯,以後有需要可以找我打長工。”
“謝謝老板。”蕭儘道謝,小心地把錢疊整齊放到書包的夾層裡,拿上溫泉蛋飯告辭。
老板看到自家的打包盒笑了:“打包了一份飯啊?這就對了嘛!晚上隻吃一個饅頭怎麼行呢,這飯是我家招牌來的,你嘗一下,包你下次還要再來點一份。”
說完,老板對著後廚道:“噯,小蕭這份錢不要收,錢退他,飯我送他了!”
“這不是我點的,這是…”蕭儘也不知道怎麼解釋,隻好悶悶說道:“這是…我哥…給我買的。”
“多好的哥。”老板笑道:“哎對了,你成年沒有啊?打長工可以來找我。”
蕭儘沒有回答,隻道:“謝謝您。”
下班已經快要十二點,街區開始安靜下來,蕭儘坐在郵政銀行的門口打開了溫泉蛋飯。一瞬間,再一次,溫暖的蒸汽夾帶著撲麵而來的飯香把他緊緊包圍。
蕭儘對於自己的父母記憶不太多。所有童年的回憶都是零散、模糊,但是溫馨和愉快的,那時候他應該是擁有很多擁抱、親吻和寵愛。一些零碎的睡前童話片段在睡夢裡無數次閃回,蕭儘覺得那是媽媽在他睡著了的時候給他讀的故事,沒有細節,隻有溫暖的感覺。
蕭儘不知道賣火柴的小女孩每一根火柴有多溫暖、看到的幻境有多美妙,但是在這個冬夜那種久違而熟悉的溫暖籠罩著他,就像他總是回憶的母愛,暖到發燙,燙到發疼。
第二天,大雪覆蓋了整個月城,一年中最隆重的年假開始了。
一大早,蕭儘臥室的門就被推開了。蕭伯母風風火火走進來一把拉開窗簾,一邊嚷嚷:“還不趕緊起床!“
蕭儘意識回籠,默默坐起來。
“就知道睡,後天就是農曆二十九了,家裡哪哪兒都沒打掃呢,這麼大人了,連忙都不知道幫!”蕭伯母數落完蕭儘,扭頭去樓上叫蕭一末:“我說我的閨女,起吧,你不吃飯啊?吃飯啦!”
蕭伯母一開嗓,全家都彆想賴床,不一會兒人都陸陸續續起來,一番洗漱後全部坐在餐桌前。蕭儘把油條豆漿端上餐桌,擺好筷子先給大伯盛好豆漿放到他麵前。
大伯按開電視,懶洋洋端起來豆漿喝了一口。
“噯!”蕭伯母接過蕭儘盛好的碗,探頭看著蕭大伯:“怎麼樣,你問了嗎?咱們那個親戚。”
“誰?愛芳?”
“哎喲,對呀!你不是打聽到她在海南定居了嗎,我讓你問的你問了沒有啊?”
“這一大早的,怎麼問!人家會厭煩!”大伯不情不願。
“她煩什麼!”蕭伯母虎起臉,“我記得她小時候,都是靠小叔幫襯的,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咱們去看看她,她還能不接待咱?人不能忘恩負義!”
蕭伯父還是一臉猶豫:“可是好久都沒聯係過了…”
“哎呀,你慫什麼,”蕭伯母不耐煩起來,伸手奪過蕭伯父的手機:“讓你乾個事情還拖拖拉拉的,你不問我來問!”
蕭伯母每天早晨都會變著花樣去鬨一出,蕭儘早就習慣了,他給蕭一末盛好豆漿,麵無表情坐下。蕭一末湊到他旁邊:“你昨晚怎麼那麼晚回來,我都睡著了。”
蕭儘喝豆漿不說話。
“你去給我媽道個歉吧,讓她把鑰匙給你,我這天天給你開門,人家都受不了啦!”
蕭儘咬了口油條還是不說話。
蕭一末幽怨地看了一眼蕭儘,撇撇嘴:“驢脾氣。”
早餐過後,蕭伯母興高采烈地拿著手機從臥室衝回來,大聲宣布到:“今年咱們全家要去海南過年啦!!”
“真的?”蕭一末歡呼起來:“哇,太棒啦!!”
“愛芳她答應了?”蕭伯父也很驚喜;“我還擔心…”
“擔心什麼,她還敢拒絕咱們啊?”蕭伯母得意洋洋:“我一提小叔她就答應了,哼,她敢不答應,我就在老家把她搞臭!不就是過去在她家住幾天嘛,都是親戚,哪兒能那麼小氣。”
“再說了,咱們家在村兒裡是什麼地位?能攀上咱家對她能沒好處?這些年輕人都會掂量著呢!”蕭伯母美滋滋地宣講著她令那位居住海南遠房親戚屈服的細節,蕭伯父開心地哼起了小曲,蕭一末滿屋子亂竄地歡呼:“我們要去海南啦!我們要去海南啦!”
蕭一末撲到蕭伯母懷裡:“媽,咱們怎麼去,坐飛機嗎?我還沒有坐過飛機呢!”
“我也沒坐過,”蕭伯母笑盈盈:“閨女,你用手機查查機票貴不貴。”
蕭一末歡呼著跑到樓上拿手機去了。
蕭伯母注意到蕭儘麵無表情地在收拾餐桌,突然麵露凶狠地對蕭儘說道:“本來票都該你訂的,你這麼大人了,也該給家裡做點貢獻,人要感恩!”
蕭儘頭也不抬:“沒手機。”
“沒手機不能交現金嗎?”蕭伯母拍下桌子。
“剛交給你這個月的生活費,沒錢了。”蕭儘語氣不鹹不淡:“每天都要上學,掙不了更多了。”
“嗬,本來也就不指望你能給我解圍,天天拿沒手機當借口,你還覺得我該給你買手機?我欠你的?一大早就一副討債臉!”蕭伯母凶悍異常:“現在家裡光物業費就要占支出的一大半!高中生最該做的就是學習,就你那爛成績,你大伯在外麵拚死拚活給你掙個手機,你還學個屁,早就拿著不務正業去了!”
她意猶未儘罵罵咧咧,這原本是每天的常態,比這難聽的也有的是,但今天也許是她提了太多次“小叔”的緣故,也許是彆的什麼原因,一貫一臉冷漠的蕭儘突然把手裡的抹布往桌子上重重一摔。
他身上戾氣儘顯,嘴角冷冷地勾起了一絲冷笑。
“提‘小叔’人家才答應接待你們,”他嘲諷道:“你打算到時候怎麼帶我爸過去,你跟人家提過我爸早就沒了嗎?”
他從來沒有在這個家提過自己的父親——大伯的弟弟,伯母的小叔。事實上,自從小時候他不停找爸爸媽媽被打過之後就再也沒有問過父母的事情。他不問,伯父一家也從來不說。
他的父母就是這個家的禁忌詞彙,是萬萬提不得的隱藏話題。
但是隱藏就代表著過去從來不複存在嗎?
蕭伯父蕭伯母被他一時的“反逆”噎得一愣,蕭儘在他們回神之前背起書包,甩上門離開了家。
他一路快速地奔跑著,好像這樣他就能逃離這個討厭的地方,把蕭伯母那些氣急敗壞的臟話都甩在身後——地上厚厚的積雪也不能絆住他的腳步,他那件伯父不要的舊外套忘在家裡了,但是他不能也不想回去,反正他全部的家當都在自己的書包裡。
加油蕭儘,他重重地在心裡呐喊道:還有兩年,考上大學,離開這裡!
…
“媽,你在哪啊?”毅然拿著手機無奈地問道。
“媽媽不在商店了,現在在餐廳裡麵,哎喲寶貝,太久沒逛街把你忘記了——媽媽點了牛排等你,地址發你微信上了,快過來哈。”
毅然無奈笑笑,掛了電話挽起外婆:“我媽她又到處亂竄,現在沒在衣服店,讓咱們直接去餐廳找她。”
“這個婉佳,還是這麼不靠譜,”外婆嗔怪一聲:“乖外孫,你餓不餓,咱們找她去?”
“也到了該吃飯的時候了,”毅然無所謂,他看了下毅母發過來的地址離這裡很近,問道:“咱們走路過去?”
“好啊,踩雪過去。”外婆興致高昂。
毅婉佳點了三份套餐,把餐巾鋪好等著,看到自家兒子帶著母親出現眼睛一亮,趕忙揮手:“然然!媽媽在這裡!”
毅然和母親抱了一下,把提前買好的一小束花遞給她:“媽,春節快樂。”
毅婉佳深信花能給人帶來好運氣,以往家裡有什麼不順利、不開心的時候,她都會去花店買點花回來插在家裡。有時候是一大束,有時候是一小株,說來也奇怪,自從家裡有了花之後,好像所有的事情真的慢慢都變好了。
他和毅母自從上了大學就不住在一起了,母親是大學老師,但是常住城南,而且經常出差。毅然大學在城東,現在工作又靠近城北,二人相距越來越遠。
隨著毅然越長越大,給母親帶一束花延習成了他的習慣,不論母親到哪裡,隻要見麵,他都會給母親帶一束花,就好像是把好運也帶給母親一樣。
毅婉佳收到花,果然笑得更開心了,她認真把花放在餐桌中間擺好,然後墊起腳摸了摸毅然的頭頂:“謝謝乖兒子,你越來越帥了,真好~”
雖然年近五十中旬,但是毅婉佳還是小女孩性格,玩玩鬨鬨沒煩沒惱。毅然喜歡她這個樣子,感謝歲月沒給自己的母親太多磨礪,讓她這麼無憂無慮的到現在,真是幸運又難得。
毅然看著外婆和母親相談甚歡,一起討論去國外聽演唱會,心裡暖暖的。上天對毅家的女人都格外關愛,何止是他母親還是小孩性格,他看他外婆也不遑多讓。
毅婉佳熱情地拿出大包小包分給自己的兒子和母親:“我給你們買了好多東西,兒子,這個是給你的,這個毛衣特彆適合你…媽,這個大衣買給你的,哇這個紅色絕了。還有這個胸針,你搭配大衣穿…”
毅婉佳催促毅然現在就去換她買的衣服,毅然無奈,轉身去了衛生間。母親給他買了一件淺藍色的毛衣,搭配白色的褲子,毅然換好,看了看鏡子,還挺好看的。
毅然回到餐桌,毅婉佳激動地尖叫一聲抱住兒子:“然然你好帥~~~”
毅然紅著臉小聲道:“媽,這是公共場合,你給我留點麵子......”
毅婉佳大笑起來。
吃完飯毅婉佳清了清嗓子,拿出了一個紅包,正色道:“兒子,新年快樂。”
毅然警覺地眯起眼睛:“距離大年初一還有兩天,你現在拿紅包做什麼?”
“嘿嘿。”毅婉佳心虛地看天看地,然後輕輕往外婆身邊靠了靠:“我和你外婆在國外發現了一個特彆適合滑雪的地方嘛......”
“......然後呢?”毅然抬起下巴。
“嘿嘿,然後就是,新年你自己在家過吧。”外婆也不好意思地拿出一個紅包放在桌上:“過年之後你不是要繼續上班嗎,我們要在那邊呆到五月份了,這是......提前給你的紅包。”
“......?”毅然一時驚呆了,這倆人算是把他給拋棄了?怪不得前段時間給他寄來那麼多衣服,還有這些禮物,原來是要出遠門,在這等著他呢!
不過毅然能怎麼樣,毅然隻能接受啊。
反正他一個成年大男人,總不至於連自理能力也沒有吧。更何況還有薏仁兒陪著自己,有狗在家,也不怕進賊。
毅然毫不留情地拿走了兩個大額紅包,然後愉快接收了二位長輩的航班信息,一看,霍,今天晚上9點月城北機場起飛。
“行,我當你們司機。”毅然看了看表,現在剛好七點鐘,還有兩個小時。果斷道:“走,回家開車,拿上行李,我送您二位。”
外婆和毅婉佳分彆挽著毅然的左右手,歡天喜地結賬走人了。
到了小區,毅然啟動車子,把母親的行李箱放進後備箱。毅婉佳帶了兩個行李箱,看來果然早有預謀。毅然打開暖風,對外婆說:“我上去給你拿行李,你們證件都帶好了嗎?”
“都在呢,”外婆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己的包包:“行李我收拾好了,隻有一個淡紫色的行李箱,就在我的臥室,謝謝乖小然。”
連行李都提前收拾好了,毅然眯眯眼:哼,這個也是蓄謀已久。
毅然上樓按開電梯,馬上要天黑,走廊黑漆漆的,顯得陰暗冰冷。毅然沒有驚動感應燈,正打算輸密碼開門,突然發現鄰居門邊的鞋架旁有一個無聲的黑影,好像是坐著一個人。
毅然嚇了一跳,他仔細一看,那人好像拿了一盞很小的燈不知道在低頭在乾什麼,整個人融在黑暗裡無聲無息,再仔細看,那人鼻梁高挺,居然是蕭儘。
“蕭儘?”毅然往前試探走了兩步,叫他:“怎麼不進家?你家裡沒人嗎?”
蕭儘正坐在鞋架旁看書,晚上燈光黑暗,所以他手裡拿著一個小手電。看清楚是毅然之後,蕭儘頓了頓站了起來,猶豫了下說道:“他們應該是去買東西了,還不到時間回來。”
這是蕭儘跟他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毅然有點受寵若驚,他想了想還是問道:“……你沒鑰匙?”
這回蕭儘又沉默了,許久道:“沒關係,他們也許一會兒就回來了。”
毅然還想說什麼,但是航班時間緊,他隻好點點頭開門進去拿了行李,想了想又給外婆和母親拿了小薄毯。
他出門看到蕭儘還在門口坐著,心裡有點猶豫,但是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也許一會兒他家人就回來了,毅然想。
他著急路況,也擔心航班。給蕭儘打了招呼,就坐電梯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