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年歲還小,隻十六歲,模樣還未長開,確似傳聞那般,美得令人心尖發顫,巴掌大的小臉,眼神濕漉漉的,皮膚白皙透紅,似那含苞欲放的初蓮,美得含羞帶怯欲語還休。
也確實有些傻氣,見了我不知行禮,穿一身洗白了的舊衣裳,隻木訥訥望著我,攥著手十分怯懦的樣子。
我怒瞪他一眼,他方倏然回過神,慢吞吞跪在地上,怯怯道:“拜見太子殿下。”
我悶悶歎了口氣,涼涼道:“你應該知道,本王為何把你叫來。”
他瑟縮著身體,似是害怕極了,聲音顫顫道:“小人不知道。”
我見他可憐不禁有些心軟,隻是事已至此,我不能為了一個傻子搞砸了這門親事,這件事情必須把章之橋摘出去,我嗤笑了一聲,罵道:“好一個不知道,不怕告訴你,昨日的事情我不會怪罪知言,相反我很高興他驕矜吃醋。”
他猶然跪趴在地上一句話也不說,隻身體微微有些顫動。
我厲聲罵道:“你在家中如何欺辱知言,本王心中有數,隻是沒有理由罰你罷了,如今你竟然敢拿本王的親事與知言叫板,你簡直是任性妄為,想踩著本王的臉過河,你好大的膽子。”
我罵了半晌他竟一點反應也沒有,隻無聲無息跪在那裡。
我看得來氣,這蠢小子,也不知向我求饒,嘴巴長在臉上沒有用就縫起來!
我惱羞成怒道:“你這蠢東西當真是傻子不成,還是不將本王放在眼裡?來人,把他拖出去打四十大板!”
他忽然動了動身體,緩慢支起身體,眼眶紅得嚇人,嘴裡卻溫溫說道:“謝太子殿下恩典。”
我被他氣得幾欲暈厥了過去,煩躁叫人把他拖出去。
李叢奉茶上來,笑說:“殿下消消氣,何必跟一個傻子動氣。”
“這左家兩兄弟,一個舌燦蓮花,一個悶葫蘆,真真是一個不如一個,如今來看,還不如他們大哥左百川討人喜歡。”我悶了口茶,緩了些怒氣方道,“去吩咐一聲,叫侍衛下手輕一點,瞧他細皮嫩肉的,彆打壞了。”
李叢笑笑,又問:“那公孫侍郎?”
我不置可否道:“去吧。”
我喝了一盞茶,李叢來報,公孫侍郎求見,我淡淡應了一聲,叫他進來。
公孫侍郎急匆匆跑來替左行舟求情,這場本就是無妄之災,我也不想那小傻子多受罪,公孫侍郎來求情,給了我台階下,我便讓侍衛停了手,隻叫公孫侍郎把左行舟趕出典司院罷了。
公孫這一家老狐狸我是知道的,旁人拜高踩低,他們卻從不輕易得罪人,落井下石不是本事,雪中送炭才是,左行舟是他手底下的人,他來求情乃是情理之中。
我陪著他們演了一場戲,心裡也苦悶,拋下公務獨自去用午膳。
似是見我心情不悅,李叢笑說:“左知言大人在外求見了一上午,殿下是否要他進來陪您用午膳?”
我拿起筷子夾了魚片,咬了一口道:“他弟弟剛挨了板子,他倒是有心情來哄我。”我挑眉看李叢,問道:“那傻子如何了?”
李叢替我布菜,緩緩說道:“公孫大人去時已晚了,四十板子打完了,哭得稀裡嘩啦的。”
我喝了口酒,笑說:“疼了還知道哭,也不是太傻,太醫去了嗎?”
李叢道:“公孫侍郎幫忙請了太醫,已經去了。”
我拿起筷子,淡淡道:“叫左知言回去,今日我不想見他。”
一晃又過三月,日子過得漫長無比,每日見相同的人,說類似的話,與父皇見麵總是繃緊了心神,他說話多藏深意,總要我揣度。與母後見麵又總是難耐,日日說些人情世故,又總與我端著架子。二弟寡言疏離,三弟刻薄愛生事,都不是好相與的。那些謀臣們又喜察言觀色,整日打量我的麵容,一言一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又或是與萬常寧這般沒頭腦,成日裡想拉我去吃酒,文采沒有幾分,卻愛裝斯文,喜聽人吟詩作對,實則好色放浪。
左知言近來安分了許多,偶爾來向我請安也都乖順老實,認真辦差亦無甚抱怨,倒是溫順極了。
這世上也沒有幾人敢與我親近,既然他願意用心捧著我,我也欣然受用。
迎親前一日,左知言來向我請安,似是又遇到了什麼不痛快,支支吾吾紅著眼眶。
彼時我正在試喜服,身上還穿著內務府送來的紅衣裳,見他神情低落,打發了人出去,拉著他到椅子上坐下,笑問道:“你又怎麼了?”
左知言氣惱道:“今日有人笑話我。”
我淡淡‘哦’了一聲,兀自整理著衣袖。
似是見我不問,左知言著急說道:“他們說你成了親我就要失寵了,你說那些人是不是嘴碎?”
我抬起手撩了撩他的頭發,輕笑道:“你若是與我再親近些,他們便不敢再說什麼。”
左知言紅著眼道:“我不管他們說什麼,我隻想知道,殿下成了親是不是就不喜歡我了?”
我驀地怔了怔,仔細打量他半晌,見他羞紅著臉一臉嬌嗔,遲疑問道:“知言,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左知言微斂了些媚態,隻幽幽地看著我。
我沉沉望著他,低聲道:“你總歸明日要來吃酒,不如今夜宿下吧。”
左知言麵色倏然變了變,半晌又抿著嘴笑了一聲,說道:“我若是夜不歸宿,父親要念叨我的。”
我頷首不語,捧起茶盞喝了一口。
左知言站起身道:“殿下,我今日先回去了,明日再來。”
我淡淡道:“去吧。”
左知言行了禮,急匆匆跑出去。
李叢緩步從外麵進來,弓著腰道:“殿下,茶涼了,我給您換一杯。”
我心中憤懣不已,勃然大怒砸了杯子,咬牙道:“這樣的茶要來何用!他如何伏低做小阿諛奉承都無妨,竟敢拿這種事情來誘騙我,簡直可惡至極!等章如薇入了門,我立刻納了他!”
李叢急得團團轉:“殿下哎,喜服臟了,這、這......”
我扒了喜服扔給他,罵道:“要甚喜服,也不是什麼喜事,隨便拿件紅衣裳穿了便罷!”
我甩袖離去,徒留李叢站在原地幽幽歎氣。
我對左知言憤恨不已,他當自己是什麼東西,竟敢拿我當兒戲,我窩著火忍了一個月,尋了一日清閒,把他叫到了麵前。
他來時喜氣洋洋,與從前一般對著我撒嬌賣癡,我悶聲不語,連喝了幾盞茶,又見他可憐巴巴地撒嬌,抱怨起刑部同僚與他不睦,我忽然放下茶杯,溫溫笑道:“刑部辛苦,你尋常也嬌氣,這刑吏又不是什麼大官,不如彆當了。”
左知言臉上笑容倏地斂起,小心翼翼問道:“殿下是何意?是不是我哪裡做的不好,惹您生氣了?我如今已經收斂許多,再不拿與您的交情四處說話了。”
“我心疼你辛苦罷了,我仔細想過了,你性格活潑不夠內斂,仕途未必順利,與其整日奔波,不如來當我的赤子。”我淡淡說完,定定望著他的眼睛,果然見他麵色大變,顫抖著身體跪了下去。
我心中憤怒,亦有幾分傷心,我與他同窗數載,這些年自問待他不薄,他對我卻沒有半分真心,為了高官厚祿,對我虛情假意,甚至想用情愛拿捏我。
我此生未見過真情,卻見慣了假意,見慣了他們對我察言觀色時的眸色。
左知言跪在地上,哽咽道:“殿下,知言願意當您的赤子,可是知言卻無能為力,知言已經納了姨娘,落定為男子了。”
我拍了下桌子問道:“你既然願意,為何要落定!”
左知言沉默了半晌,悶聲道:“殿下之前打了我三弟四十大板,三弟對我懷恨在心,他知道我與您交好,我之前同他說過我喜歡你,他不想我好過,所以攛掇我父親給我納了姨娘,我父親不知你我關係,擅自便給我落定了。”
我喘著怒氣看著他,左知言跪著向我爬來,哭訴道:“我三弟慣於裝瘋賣傻博人喜歡,您剛打他四十大板,他轉眼就討好了太尉大人,如今去了卷宗庫當刑吏,我寒窗苦讀十幾載還不如他幾句甜言蜜語,我自小在他手裡吃了不少虧,殿下您是知道的,我一向對您仰慕,怎會想納姨娘?”
我煩躁不堪,太尉,又是太尉,我方打過那傻子,他便將那傻子拉入麾下,擺明了是要與我較勁。
我無心理會左知言這點破事,太尉的事情才是正經事,我捏了捏眉心道:“你走吧。”
左知言身體顫了顫,抬眼望向李叢,李叢笑道:“左大人,請吧。”
左知言慢吞吞站起身,又看我一眼,方跟著李叢緩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