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這幾日夏九州似是很焦慮……(1 / 1)

嵐霧行舟 沉默的戲劇 3615 字 11個月前

這幾日夏九州似是很焦慮,他尋常都是嬉皮笑臉的模樣,近來無人時總是緊繃著臉,我不敢去問他,怕是問了也不會與我說。

臨行前我去問洪叔,洪叔卻很淡然,隻讓我好好戴上紗笠,等去了湖州安心過日子便好。

他又說,這世上所有人都要經曆痛苦與煩惱,夏九州也不例外,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我似懂非懂,隻是我想,夏九州比我聰明許多,他有自己的安排,隻要我不給他添亂,那就是幫忙了。

我聽話戴上紗笠坐進馬車裡,由洪叔駕著車離開北漁縣。

此去平湖州雖說路遠,卻沒有皇城那般遠,緩行一月也就到了,夏九州祖宅已經賣了,也沒有其他可投奔的親戚,我們到了平湖州,去了洪叔侄子家借住。洪大哥如今三十歲,有一位夫人與一雙兒女,四人住在一間二進的宅子裡,有幾間空屋子可以借給我們住。

洪叔從前是夏九州家中管家,也是家生奴仆,夏府倒了之後,仆從們都放回去了,洪叔無子嗣,一直親力親為照顧夏九州,後來又照顧我長大,我極少聽他說自己的事情,也極少說平湖州的事情,不過洪叔本來就話少,院子裡時常隻有夏九州一人嘰嘰喳喳。

後來洪大哥與我提起,夏九州在平湖州並非沒有親戚,隻是算命的說他命硬,克死了父母,於是親戚們也都避著他走。那日洪叔也在,他聽罷卻不以為然,說他命硬是假,不想撫養他才是真。若是知道他如今考上了狀元,還不知道會如何攀附呢。

洪叔說:“人來世間這一場,靠的不是血脈,是緣分。”

我禁不住想,我與父親或許沒有緣分吧。他是書香門第,我是鄉間田野,他是左無涯,我是夏行舟。

夜深人靜時,我也時常會想,婚姻大事自該父母做主,我卻為此燒毀了籍契,更改了姓氏,是否過於離經叛道。倘若有一日,我回到皇城,我又該如何麵對他。

我心裡自責,卻並不後悔,十歲那年起,他們就仿佛去了另一個天地,與我漸行漸遠,我望著他們的背影一路走到今日,終究是走不動了。

洪叔帶我去給夏九州父母上墳,我跪在墳前想,夏九州一定曾經在這裡痛哭流涕。

夏九州曾與我說過,他沒有任何遺憾,父母在時對他極其寵愛,家庭和睦儘敘天倫,人生終有離彆,他們隻是緣分儘了。

安頓下來之後本想去找份差事,隻是如今人生地不熟,我又身無所長,想找份差事並不容易,所幸身上還有些銀兩,雖是不多,但平湖州物價便宜,日子也過得清儉,沒什麼需要特彆使銀子的地方,洪大哥兩個孩子也到了啟蒙的年紀,我便每日在家教他們讀書寫字。他們年紀雖小,卻不算調皮,有時候還與我撒撒嬌,很是可愛。

我說話做事都慢騰騰,日子卻過得極快,一轉眼入了春,我想拿銀子給孩子們做兩件春衣,洪叔替我去采買,我一問才知道,一件春衣竟隻要幾百文錢,比皇城裡便宜了真是許多。

這裡衣裳便宜,零嘴吃食也便宜。

我時常也會想起卷宗庫的時候,太子每每過來,端坐在案前處理公務,我便默默坐在四方桌後,一邊吃著零嘴,一邊偷偷看他。他那時候不太與我說話,偶爾抬眼見我看他,總要惱怒地蹙起眉來。有時見我吃得香,也會問我要一口,嘗過便不肯再吃,也不知是不喜歡吃零嘴,還是口味挑剔。

我臨走沒有與趙北辰告彆,也不知道他惱不惱我,最後一次見他還是在他的開府宴上,我離開也不曾與他說一聲。

四月裡,我算著日子,太子應該很快可以出門了,不知他如今在做什麼,是否又動著腦筋要去找我二哥。

我想起那塊帕子,去年那日我瘋魔了一般問他開口,他罵我不懂禮義廉恥,若是他知道我在心裡偷偷喜歡他,不知是否會厭惡我責怪我。

六月裡,有鄰居嬸娘來問,聽說洪大哥家裡有夫子,問能不能把孩子送來讀書。

我又羞又窘,我素來讀不好書,如今卻成了夫子,既是受寵若驚,又是惶恐。

我躲在屋子裡不敢去見那嬸娘,我如今已經不怕給父親丟臉了,隻是我怕誤人子弟,連累了彆人前程。

洪叔與我說,有些孩子年紀雖大些,也都不曾啟蒙,與洪大哥家兩個孩子一樣,隻是學幾個字罷了。

我惴惴不安點了頭。

平湖州天暖,院子裡卻涼快,我掃乾淨地,在院子裡教學。陸陸續續來了許多孩子,他們自己帶著小板凳,整整齊齊列座。

我讀書的大多數時間都是與夏九州一起,他學什麼都比我快,父親每日午後來教學,也都是湊著他的進度,我聽在耳裡,朦朦朧朧,一字半句都聽不懂,都是夏九州私底下再重新教我,如今想來,他確實聰明極了,十五歲高中狀元,在學士府讀了六年書,一半時間都在當我的夫子。而父親在夏九州中狀元之後也不再教我,細想來,從十二歲開始,我的人生裡隻餘下了夏九州與洪叔。

後來夏九州與洪叔走了,我又與趙北辰投緣,他時常把朋友掛在嘴邊,細想來我與太子殿下也算交好,卻從來不曾問過他一句,是否在他心裡,我已經算是他朋友。

趙北辰總叫我斷了念想,說我與他不般配,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原也窩囊,也有自知之明,隻是近來卻總被悔意糾纏,越近中秋,那種悔不當初之感便越發煎熬。

中秋那一日,我若是沒有推開他,他會不會稀裡糊塗抱了我。我總想問問太子殿下,若是沒有二哥,他會否喜歡我這樣的人,讀不好書,沒有顏色,沒有趣味,也不會哄他高興。

日子過得漫長,每一日都讓我覺得難熬,如今已過一年,不知太子殿下是否還像從前那般忙碌,是否過得痛快一些,我極少見他笑,偶爾笑起來卻那般絢爛奪目。他今後若能多笑笑就好了。

過了中秋就該科考了,不知道大哥考得如何,他近年來心情也抑鬱,似是也有許多心事。從前隻以為自己日子難熬,長大後才發現,原來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辛苦,夏九州是這般,大哥是這般,太子殿下也是這般。

一晃眼我離開皇城已經一整年,我以為我可以隻靠著兩塊手帕與幾段回憶度日,然而現實卻讓我痛苦不堪,我幾乎每一日都會想起太子殿下,那並非是將我心臟撕成碎片的痛苦,而是日日在心上紮一針,似是不痛不癢,卻百般折磨。

細想想,我與他相處也不過一年,如今我離開也隻一年,卻仿佛已經過了一輩子這般漫長。

按日子來算,科舉應該放榜了,不知大哥考得如何,此處偏遠,皇城裡傳消息過來也需要一段時日。

二月裡,我正在教學,洪叔喜氣洋洋跑進院子,說是左百川中了榜眼。

洪大哥站在旁邊笑,說你兩位大哥,一個狀元,一個榜眼。

孩子們咯咯直笑,問我是什麼。

我窘迫答不上來,但心裡麵卻高興極了,大哥這幾年讀書苦悶,母親也跟著憂愁,如今總算都熬出頭了,二哥外放做官,父親必然心疼焦急,大哥高中榜眼,他也可以鬆口氣。

三月的時候,我聽說聖上南巡,聖駕日前已經動身,四月就會行至江南,如今江南各州縣都忙著修建行宮,百姓們茶餘飯後都在議論,我偶然聽見他們談論,說聖上與太子必是大腹便便,我不免想起那一日在玲瓏成衣鋪,太子殿下替我解圍,他忽然出現,用折扇掩著嘴,眼眸彎彎地笑。也不知他這次會不會來,也不知道他如今變成了如何模樣。

興許他已經不記得我是誰。我總想見他,又怕自討沒趣。

四月的時候,聖駕到了江南,正在各處遊覽美景。

洪叔見我心事重,跑去替我打聽,說是太子殿下不曾伴駕南巡。

我既失望,又鬆了口氣,我總怕自己不管不顧又做些奇怪的事情。

孩子們近來無心讀書,都想上街看熱鬨,我停了幾日課,日日躲在房間裡睡覺,對外麵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

求而不得原是這般的感受,我從來不想忘記他,卻也不想過得這般鬱鬱寡歡。我忽然覺得心酸極了,我放不下太子,就像太子放不下二哥。

我窩囊度日,對洪叔也閉口不談,好不容易熬到聖駕歸程,才忍不住去街上看了一眼,萬人空巷人山人海,哪裡又看得見什麼。

七月的時候,夏九州突然修書來,說他接到了升遷詔書,即刻調任回皇城,任參謀院三品侍郎。他彼時隻有二十二歲,侍郎銜最高隻有三品,他真的當了大官。

他有皇命在身,需要即刻動身,不能來接我,又叫我稍待一陣,他派人來護送我與洪叔。

我心情激動了幾天,直到聽見要走,不免納悶了起來,說好要伺候父母三年,我如今還不到兩年。

洪叔說他厚著臉皮去了夏九州旁係親戚家,問了老祖宗說是弄錯了,認祖歸宗隻需要伺候兩年,新喪才是三年。

我到這裡的時候正月,如今也已經快八月,多住幾月也好,有幾個孩子識字還不全,我還不曾好好教會他們,總得有始有終。

直到踏上歸程,我才突然感覺到了害怕。我離開兩年多,回去之後該如何麵對父親。我原以為再也回不去了,明明是被迫離開,卻總有一種是我落荒而逃的悲戚感,回去之後我會是誰,是被扣上汙名的左行舟,還是數典忘祖的夏行舟。

我離去時十月,歸來時四月,恍然已過兩年半,就像做了一場夢一般,夢醒時又回到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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