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開府宴上,我見二哥麵色不悅,擔心他找我麻煩,在卷宗庫躲了幾日沒回家,臨近月末的時候,有人來捎話,說是我父親叫我尋一日回家吃飯。
我連著好幾日沒回家,許是父親想我了,我頓時有些坐不住,午後尋空回了趟家,與徐月輝說好吃過晚飯後,稍晚些再來與他交值。
我緊趕慢趕回到家,卻到處不見父親蹤影,許是還沒有回家,便先回了自己小院。
回到房間,見二哥冷著臉坐在我床上,我頓時汗毛豎起,頭皮像是被人擒住了一般發麻。
我怯怯站在原地喊了聲‘二哥’。
“我就知道,用父親的名義去叫你,保準立刻就回來了。”左知言冷冷看向我,“我近來對你不好嗎?你到處說我的閒話?”
我慌張道:“我沒與誰說你的閒話。”
他突然衝過來推了我一把,抓著我的頭發將我按在牆上,迫視著我的眼睛問,“你和太子那日在堂外說了什麼?他近來對我不屑一顧,日前又對我大發雷霆,我的事情隻有你知道,是不是你去向他說了什麼?”
我看著他猙獰的表情,突然覺得心煩至極,推了他一把說:“他又不是傻瓜,你是不是虛情假意,他自然感覺得到。”
左知言突然發狠撲過來打我,他一拳打在我臉上,將我打倒在地,若是平時,我忍一忍,躲著挨幾下,他出了氣也便罷了,可旁的事情我都可以忍他,偏這一件事我不想忍氣吞聲。
我見他又要撲上來,衝過去與他扭打在一起,我雖然打不過他,但是纏著他不讓他動彈,他也無計可施。
我眼前天旋地轉,也不知發生了什麼,身上挨了幾記打,左知言就鬆開了我,又一臉疲憊坐在地上,惡狠狠瞪我。
我身子骨到處都在痛,勉強才支撐著身體坐起來。
左知言罵道:“我好不容易打下來的人脈,你說搶走就搶走,你真是恬不知恥!”
我窩著火罵道:“你這個謊話精!你才是恬不知恥!”
左知言勾唇冷笑道:“你今日說話倒是淩厲,但願你一會兒還能夠罵得出來!”
我不知道他話中何意,夜裡父親遣人來叫我去飯廳吃飯,我不想他看見我臉上有傷,便尋了借口推辭,平時他從來不勉強,今日卻又遣了管家來喊我,我心裡狐疑,總覺得二哥又有什麼新花樣。
我心中不安,待到了飯廳,父親見我臉上有傷,便知是左知言打的,他惱火地把左知言叫來罵了一頓,左知言嬉皮笑臉哄著他,又把袖子撩起來給父親看,抱怨道:“又不是就我打他,他也掐了我許多下,本就是鬨著玩兒的,我力氣大下手沒輕重,偏他愛告狀。”
這話聽了十多年,心裡也麻木了,我坐在椅子裡沒什麼心情與他較真。
今日父親卻極惱火,陰沉著臉道:“你們兄弟間打鬨也正常,隻要注意著分寸,為父也不來管你們,隻是從此以後,你再不許打他一下,你再敢碰他一下,你日日給我去跪祠堂。”
我倏地睜大了眼,我從來不曾見過父親這般為我出頭,一瞬間身子骨輕飄飄,剛才挨了打的地方也不痛了,我心裡高興至極,抿著嘴笑,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左知言笑嘻嘻地答應了,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看戲似的笑。
今日大哥猶然不與我們一道吃飯,再過一年就要科考,他近來勤奮,日日都秉燭苦讀。
飯桌上隻有父親母親,還有我與二哥四人,吃飯時父親頻頻給我夾菜,我受寵若驚,亦有些樂不思蜀,可見左知言笑得一臉不懷好意,卻又隱隱有些不安。
吃過飯,父親叫人奉了茶來,遣走了旁人,隻與我說話。
我靦腆地朝他笑了笑,滿心歡喜捧著茶小口喝。
父親臉上露出一些感慨的笑容,半晌卻說:“我收到九州的家書,他如今安頓下來,似是過得還不錯。”
我點點頭,見他不喝茶,笑說:“父親喝茶吧。”
他端起茶盞喝了口,微微沉了沉臉道:“我聽說你去吃了三殿下的開府宴,他還領你四處與人結交?”
我驀地一驚,慌張搖頭道:“不算結交,隻與他舅舅和兄長喝了杯水酒。”
父親沉默了許久,說道:“知言是太子手下的人,你卻與三皇子結交,三皇子年幼不懂事,太子卻是較真的人,一家不出兩派人,你這般叫知言如何自處?”
我緊張地放下杯子,支支吾吾道:“我不曾想過這些,太子殿下也不是較真的人。”
父親擺擺手道:“不說這個了,往深了說你也不明白。”
我悶悶不樂垂下臉,慢吞吞又捧起茶來喝。
父親溫聲道:“為父知道你個性,品行溫良,卻不懂察言觀色,有時候沒頭沒腦的。”
我支支吾吾道:“我從前窩在家裡,如今已經好許多了。”
父親不置可否笑了笑。
我見他笑,連忙又說:“我如今交了許多朋友,他們也時常同我說道理,我比之前懂了許多人情世故。”
父親紅起了眼眶,他哽聲道:“行舟,為父知道你雖然溫吞,但並不是傻子,你隻是過於率真,不懂迂回罷了。”
他似是誇我,卻又眼紅,我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父親道:“你若生在田野鄉間,橫衝直撞,認識些誌氣相投的朋友,為父也樂見其成,可這裡是皇城,天子腳下,你這般不知輕重,哪一日當真得罪了貴人,為父沒有能力保你。”
我困苦道:“父親,我不明白,您想說什麼。”
父親撇過頭道:“左府世代書香,最重名譽,你去年被太子殿下打了四十大板,又屢犯他忌諱,這皇城裡很難再相看到好人家了,你如今這官職本就是太尉憐憫與你,你身無所長,也無出頭的機會,明日為父替你辭官,你在家好好歇著吧。”
我猛地站了起來,焦急萬分道:“父親,我不會再得罪人了,我待在卷宗庫不出門,也見不到什麼貴人,況且他們都是好人,與我鬥鬥氣也不曾罰我什麼,還時常與我說笑,這份差事我很喜歡,我不想辭官。”
父親惱怒至極,哽咽著拍了拍桌子:“你這孩子,生生挨了四十板子,怎得就不知道害怕!”
我訥訥道:“如今已經不怎麼痛了。”
父親氣惱著歎了口氣,恨其不爭道:“這四十板子打在你身上不覺得痛,旁人卻忌諱,從前知言受太子器重,彆人不敢多說什麼,如今你被打成三皇子黨羽,連知言也被太子冷落,所有人都瞧見了咱們左府的頹勢,今後隻會繞著道走,這家裡不是隻你一個孩子,豈能因你連累我們左家幾代人積攢下來的惠蔭。”
我顫抖著手去端茶,遞給他道:“父親,不要生氣了,我以後不會惹麻煩了,我會聽話的,我不會連累兄弟的。”
父親捧過茶喝了一口,方說:“我打算把你嫁給九州,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是九州半個父親,我開口,他必不會反對。”
我心跳仿佛停止了一般,腦海裡停止了思考。嘴裡隻喃喃說道:“阿娘不要我不做赤子,我不做赤子。”
父親悶歎道:“你阿娘也是不想你吃苦,九州與你青梅竹馬,必然不會讓你受委屈,他如今仕途不順,今後未必能回來,你嫁去江南,那裡無人認得你,不會有人知道太子打過你板子。”
我無語凝噎,我好不容易才交上些朋友,如今父親卻求一個‘無人識’。
因為我被太子懲戒過,所以旁人都要與我割席,這便是他們所謂的察言觀色嗎?太子本性溫厚,我尋常與他使使性子,他都不曾與我計較,又豈會遷怒旁人。
我不知該如何與他爭辯,又或許他們內心早就已經打定了主意。
不知為何,我今日卻流不出眼淚,我望著父親耳鬢的白發,又望他渾濁的雙眸,溫聲問道:“父親,孩兒當真這般不堪嗎?”
父親垂下臉去,淡淡道:“不是你的錯,你隻是生錯了人家。”
眼淚終於在這一刻決堤般流了出來。
父親決絕道:“收拾好東西,過幾日就上路,我明日親自去幫你辭官,再幫你把籍契拿回家,你帶去山海州入籍,此去路遠,父親會為你準備些銀兩做嫁妝,你去了那邊自己置辦吧。”
我擦乾淨眼淚道:“我不想嫁給夏九州。”
父親沉聲道:“你再說一遍!”
他要聽,我便再說:“我不嫁給夏九州!”
父親咬牙道:“這已經是你最好的選擇!你還能嫁去什麼好人家!這皇城裡誰不忌憚太子勢力,你當真以為三皇子是個什麼人物?你這呆頭呆腦的樣子,三皇子也未必把你當個人,隻拿你逗個樂子罷了!”
我深深喘著怒氣,又似是怨氣,失態般喊道:“我不想嫁夏九州,夏九州也不想娶我!”
“你這一年,旁的沒學會,性子卻變野了!你如今連父親的話都不聽了,這門婚事輪不到你做主!”父親憤恨道,“過幾日我叫李管家親自送你到江南!”
父親不再與我說話,叫了人來把我押回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