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除夕夜還有幾日,聽說宮裡的官員們已經歇年,案卷庫仍與從前一般需要值守。徐月輝支支吾吾來找我說話,還給我買了一包糖栗子。
我正剝著吃,徐月輝突然一拍桌子說:“你吃了我的糖栗子,就是答應了!”
我剛剝完,還沒來得及塞進嘴裡,聞言淡淡笑說:“你有事說吧,不用拿糖栗子說話。”
徐月輝抿了抿嘴,訕訕笑道:“我除夕與正月初一有事兒。”
“哦,那你去吧,有我在呢。”我說完才問,“你乾嘛去呀?吃席嗎?”
徐月輝搖了搖頭,坐下與我一道剝栗子,紅著臉道:“我去相看。”說完又瞟我一眼,抿著笑問:“你怎麼不去相看?”
“我大哥二哥還沒著落呢。”我吃了個栗子說道,“大哥後年要參加科考,如今牟足了勁,二哥自有他的安排,我沒什麼所謂,隨便家裡安排吧。”
徐月輝笑眯眯問:“你如今有了官職也算安定下來了,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我幫你留意。”
我想了半晌,淡淡道:“不覺得我悶就行了。”
徐月輝打量著我,皺眉道:“不是啊,我覺得你很有趣啊。”
“是嗎?”我瞪大眼,高興問道,“真的嗎?”
徐月輝頷首道:“是啊,你臉皮子薄,又傻乎乎的,戲弄你不是很有趣嗎?”
我倏然斂了笑,無趣地剝栗子,半天才說:“反正不能凶我,我不喜歡姑娘家凶巴巴,最好是靦腆一點,安靜一點的。”
徐月輝無奈道:“如此這般,你們兩個悶葫蘆睡在一起,豈不是無聊壞了。”
我忽然想起二哥的小姨娘,我在府裡見過她兩次,模樣貌美活潑愛撒嬌,二哥如今對她喜歡得緊,差事都扔在了腦後,怕是也沒什麼心思議親,如此倒也好,若是他正經去相看,被太子殿下知道了,豈不是又要傷心難過了。
徐月輝見我又發呆,說道:“我家離得近,除夕那兩日我若是得空就來找你,替你一會兒半會兒不打緊,你也可以去與朋友吃吃酒。”
我哪有什麼朋友,我淡淡應了聲,說道:“你快回去吧,一會兒該天黑了。”
“對對對,我趕著回家吃飯,走了。”徐月輝眼看天色不早,拔腿就跑。
我呆著無聊,把板栗都撥出來,從小到大一顆顆排成線,按著次序剝著吃,剛吃了沒幾顆,門外響起腳步聲,太子嘴角含著笑走進門,身後還跟著幾位捧著托盤的嬤嬤,侍衛都留在門口未進來。
我連忙站起來,繞到桌前跪下,太子大步上前扶起我,笑說:“不必每次見了我都行大禮。”
我仰頭看著他,他笑得親切,連眉宇都在笑,望著我的眼睛道:“我叫人給你做了幾身衣裳,你試試看。”
“啊?”我狐疑看著他,驚慌搖頭說,“不用了,我有衣裳穿。”
太子瞪我:“忘記我那日怎麼同你說的?”
嬤嬤上手來扒我身上棉襖,門外的寒風簌簌灌進來,將我凍得瑟瑟發抖,有嬤嬤去關門,又有嬤嬤往我身上套衣裳。
我被折騰得暈頭轉向,低頭看我身上的衣裳,那是一件藕荷色的薄襖長袍,衣料很輕薄,全然感覺不到重量,穿著卻十分溫暖,不必懂行就知道定然價值不菲,我從來沒有穿過藕荷色的衣裳,一時間也怔住了,眼神茫然看著太子。
太子滿眼笑意,柔聲道:“你穿這件衣裳多好看。”
我感覺自己臉在發燙,忍不住露出笑容來,又覺得不好意思,連忙又斂起笑,用怯怯的目光望著太子。
太子笑說:“我叫他們按照知言的身段改小一輪廓,竟是正好。”他對嬤嬤道:“再給他試彆的。”
我心情頓時低落了下來,搖搖頭說:“無功不受祿,我還是不要了。”
太子倏然冷下臉來:“又給我擺臉子?”
我見他眼神淩厲,害怕地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小人不敢。”
太子板著臉叫人把東西放下,然後全部出去,我心裡害怕,無意識往後退了兩步,連忙又說:“謝謝殿下,衣裳很好看。”
太子斂了些怒氣,走近我問道:“為什麼不喜歡?”
我一時間也說不上來,我既不想穿二哥不穿的衣裳,也不想受了太子賞又挨二哥罵,從前太子賞我幾塊糕點,二哥都氣得發瘋,若是知道太子賞我這麼些衣裳,肯定又要打我出氣,夏九州很快就要走了,我不想他臨走還擔心我。
我攥著手,垂著眼睛說:“我尋常都在家裡,或是在卷宗庫,這麼好的衣裳給我穿糟蹋了。”
太子突然笑了起來,屈起手指敲了敲我的腦袋,罵道:“蠢東西,這是什麼好衣裳?你若是覺得不好意思,再幫我找幾件案子來破,你喜歡什麼好東西我都賞給你。”
太子繞過我在四方桌前坐下,說道:“你既不想試就算了,過來陪我說說話,我難得來一趟,總不能一盞茶都喝不上。”
我連忙給他倒茶,太子看了眼那茶葉星子,拉著我在旁坐下,又說:“剝幾顆栗子給我嘗嘗。”
我剝了幾顆栗子擺在他手心,太子吃了兩顆搖搖頭不再吃,我便剝了自己吃。
他看了我一會兒,問道:“你每日待在這裡,不無聊嗎?”
我搖頭,仍專心吃栗子。
太子歎了口氣道:“我叫你陪我說說話。”
我連忙放下栗子,正襟危坐看著他,想了會兒問道:“殿下,你為何經常待在刑部,當太子要會查案嗎?”
太子突然有了些怒氣,沉下臉道:“叫你陪我說話,不是叫你陪我說公務。”
我心下也有些不悅,抿了抿嘴說:“那我跟你也沒什麼好說的呀。”
太子遲疑問道:“知言......和他小姨娘相處得好嗎?”
我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我如今晚上辦差,白天睡覺,我也不知道他與小姨娘好不好,畢竟男女有彆,我也不常見到他小姨娘。”
我說完又拿起栗子來吃,太子凝視著我道:“知言偶爾提起你,都說你嫉妒怨恨他,如今看來你確實與他關係不睦,我每每說到他,你都會動氣。”
我吃栗子的動作一滯,原是這麼明顯的,我還以為旁人看不出來,或許二哥說得一點也不錯,我從小就羨慕他,輕而易舉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喜愛,或許我本就是陰暗狹隘之人,所以在無意識裡充滿了對他的嫉妒與怨懟。
我鼻頭發酸,意識到自己流眼淚的時候微微側過身去,慌亂把眼淚擦乾淨。
太子愣了愣,說道:“彆哭了,兄弟不睦也是常有的事情,未必是誰的錯,我與幾位皇弟也並不親近,你若是不喜歡我提他,我以後不提他就是了。你脾氣倔,不懂曲意逢迎,他說的話我也未必信。”
他似是在說好話,卻並未叫我疏散心中委屈,反而無端有些惱火,忍不住說道:“你現在這麼說罷了,之前還為他不分青紅皂白打了我四十大板,把我打得皮開肉綻在床上躺了三四個月。”
太子麵色一黑,似是要辯解,看看我的臉又說不出話來,整個人鬱悶極了,眉宇間布滿了憂愁。
過了許久,他突然發起怒來,罵道:“你現在會頂嘴,當日為什麼不解釋?”
他這般說話,我又如何回他,隻能苦著臉不吱聲。
太子似是沒罵夠,惱羞成怒道:“你當我是什麼人?左知言我再怎麼寵他,他都不敢給我甩臉子!你活該挨這四十大板!”
似是見了我厭煩,太子站起來就走,我連忙扒下身上的衣裳,拿著要去還他,他頭也不回道:“身上的留著吧,其他我帶走。”
我實在無可奈何,隻好把衣裳整齊疊好,又怕帶回家被誰瞧見了問話,疊工整之後拿紙包起來,悄悄藏在七樓的櫃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