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夏九州過了年要走,我心情抑鬱了許多天。初見他時,他穿一襲紅衣,精神奕奕,笑得開懷。他與我說過,他幼時喜穿紅衣,隻是後來投奔我父親,不想過於惹眼,方改穿黑衣。
我把床底下的銀錢匣子拿出來,捧著銀子去了成衣鋪,我想選幾匹好料子,做幾件衣裳給他們帶去。
我近來攢了些銀子,統共有一百多兩,應該能做幾件好衣裳,隻是我穿的衣裳向來都是洪叔去成衣鋪買的,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下手。
我站在門口怯頭怯腦,掌櫃的見了我笑,引著我往裡走,熱情問道:“小公子,買衣裳?”
我搓搓手,點頭道:“想買幾件好衣裳。”
“那你就來對了。”掌櫃的眉開眼笑道,“咱們這是皇城腳下頂頂好的成衣鋪,許多達官貴人都在我們這兒買衣裳,連太子殿下的衣裳都是我們做的。”
我眼睛一亮,問道:“他都買什麼衣裳呀?”
掌櫃領著我往裡間去,叫小二從箱籠裡拿幾件衣裳出來給我挑,我細細看了看,確實不錯,料子比我身上的好了許多,隻是顏色紛繁複雜卻沒有紅衣。
我問道:“有沒有絳紅色的衣裳?”
掌櫃笑道:“喲,可不巧,倒是沒有,小公子若是不著急,挑幾匹布料,等隔幾日我們做好了,您再來取。”
時間上倒是不成問題,夏九州還有月餘才走。
掌櫃領我去看布料,我看得眼睛發暈,撓著頭想了半晌,說道:“我想要四件衣裳,一件黑色,一件紅色,一件青色,一件褐色,您幫我挑吧,料子要好一些的。”
掌櫃挑了四匹布出來,紅色那匹太豔,又另換了一匹,等都挑好了,掌櫃的說道:“四件衣裳大致十日工夫,年節裡稍許慢一些,您小年來拿,一共二百兩。”
“二百兩!”我吃驚道,“這麼多銀子啊。”
掌櫃露出些鄙夷色態,幽幽道:“咱們這鋪子可是太子殿下都常光顧的,這幾個銀子算什麼?”
我恍然道:“您說的也有理,隻是我手裡實在沒有那麼多現銀,能否賒五十兩,我來取衣服的時候給您。”
掌櫃突然笑了起來:“那敢情也好,如此小人先收您一百五十兩。”
訂完了衣裳,我心裡略略鬆了口氣,掌櫃收下銀子後問道:“衣裳做什麼尺寸?是否您穿?”
“紅衣與黑衣是我兄弟的,另外兩件是我叔叔的。”我想了想說,“我叔叔與您差不多體態,按著您的尺寸做就行了,至於我兄弟,他與太子殿下差不了些許,您按照太子殿下的做吧。”
掌櫃突然噤聲,皺著眉看著我。
我遲疑了一會兒,緊張問道:“我叔的是不是一匹布不夠啊?再多一匹我就買不起了。”
掌櫃愣了片刻道:“夠、夠,準夠,您放心,小年來拿,保管您滿意。”
我鬆了口氣,笑眯眯離開了成衣鋪,臨走望了眼匾額——玲瓏成衣鋪。倒是個好名字。
辦完了大事,我內心石頭落了地,隻是費了二百兩著實有些心痛,好在徐月輝與我說,年節裡會有賞銀,也不知道多不多,若是還有些結餘,等夏九州臨行前再給他們買些吃食帶在路上吃。
我每日坐立難安,經過玲瓏成衣鋪總要進去看看,掌櫃態度溫和,見了我便樂嗬嗬,叫我給自己也做幾身新衣裳,我如今穿的衣裳是去年冬天洪叔給我買的,今年長高了些,略有些小,隻是如今手頭不寬裕,拿幾年夏九州的舊衣裳穿穿也無妨。
我小時候倒是經常穿二哥的舊衣裳,隻是長大些,他的舊衣裳也不肯給我穿了,說是太子賞的不好隨便送人,怕我穿著太打眼惹人非議。他那些衣裳花裡胡哨其實我也不太喜歡,還是夏九州這些深色的衣裳穿著舒服。
我謝絕了掌櫃的建議,拿銅板買了幾塊南瓜鬆糕,捧著去卷宗庫吃。
如今入了冬,街頭巷尾卻十分有煙火氣,小攤販們推著小板車出攤,五花八門什麼好吃的都有,都暗暗使著勁,想在歇年前賺些銀子。
今日到達卷宗庫並不太遲,庭院裡站著許多侍衛,我一看便知情況不好,手裡的油紙包攥得死緊,腳步又開始打顫。
還未跨進門檻,就見太子坐在太師椅裡,不知從哪另搬了張桌子來,正端著坐看一本卷宗。
我苦著臉跪了下去,喊道:“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瞪我一眼便不再說話,隻與身旁管事細細言談,看著像是來辦正經事的。
徐月輝見我過來,馬不停蹄與我交接,抓了塊鬆糕就溜了。
我慢吞吞走到四方桌前,見太子不管我,磨磨蹭蹭在椅子上坐下。
太子瞪我一眼,罵道:“讓你坐了嗎?”
我嚇了一跳,連忙端正站好,訕訕笑了下。
太子歎了口氣,對管事道:“去把那本卷宗找出來。”又對我說:“坐吧,做你原本的事。”
我應了一聲,顫巍巍在椅子裡坐下,打開油紙包摸了塊鬆糕吃。
太子沉著臉看著我。
我呐呐道:“我原本就是要吃鬆糕的。”
太子一語不發,又看手裡卷宗。
他今日穿了件小豆色的束腰長袍,戴了頂鏤金發冠,看上去模樣精神極了,那件衣裳也極好看,衣擺與手袖處用金絲繡線繡了羽翼,顏色並不媚俗,又襯得他麵色紅潤、五官俊美。
太子端起茶盞喝了口茶,淡淡道:“你盯著我看什麼?”
我恍然回過神,連忙搖頭道:“沒什麼。”
太子突然沉下臉道:“有話就說!”
我遲疑了半晌,拿著半個鬆糕走過去,小聲說道:“殿下,您今日這件衣裳真好看,是在玲瓏成衣鋪買的嗎?”
“什麼?”太子眯起眼看著我,“你又胡說八道什麼?”
我猶然盯著他身上的衣裳,咕噥道:“掌櫃說您經常去光顧,我也買了四件,怎麼沒見著這麼好看的衣裳。”
“胡言亂語!滾回去吃你的東西!”太子悶聲道,“跟你說話真是浪費時間。”
我鼓了鼓腮,坐回椅子裡自顧自吃。
太子今日帶了許多人來,跑上跑下也不知道在找什麼,眼看就要過年了,連太尉大人都不來了,他卻兢兢業業,之前太尉大人與我說過一嘴,等過了年三皇子要入刑部曆練,許是要與太子殿下打擂台,也不知怎麼打,想來也與我無關。
我吃完鬆糕,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聽見他們說什麼紅色繡花鞋,這裡的案子不僅都是無頭公案,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案子,我尋常拿幾本來看,遇到些詭異離奇的,還會害怕得不敢睡覺,如今看多了也習慣了,隻是若叫我來查,怕仍是要嚇得當逃兵。太尉大人叫我無事就看看,方便我日後整理,隻是我尋常看字極慢,認真看了幾個月也隻看了一部分罷了。
我正打著哈欠,太子拿著幾本卷宗砸在我臉上,瞪著我道:“這幾本我帶走。”
我坐直了身體,問道:“司史大人或是太尉大人立的執結給我看看。”
太子又拿卷宗砸了一下我的臉,罵道:“你自己去問他們要!”
我嘀咕了兩聲,默默拿著卷宗登記。太子起身要走,對身旁侍衛道:“你拿著卷宗不必跟來,直接去溪後巷查探。”
見他抬腳要走,我連忙喊住他道:“殿下,您漏了幾本,還要不要?”
太子皺眉看著我。
我縮了縮脖子:“不要就算了......”
太子看了我一會兒道:“你去拿來。”
我應了一聲,順著樓梯往上走,先去第三層拿了兩本,下來的時候在第二層又拿了一本,我抱著三本卷宗慢慢下樓。
太子瞪我一眼道:“你是腿短還是年紀大了,能不能走快兩步?”
我扁了扁嘴,跑了兩步上前把卷宗遞給他。
太子接過卷宗看了兩眼,問:“這是長明州和山海州的卷宗?”
我點點頭道:“這三本裡的受害人都是穿紅色繡花鞋,係黑色腰帶,年齡也都是四十歲左右的嬸娘。”
太子翻閱了幾頁,把卷宗遞給身旁侍衛,侍衛笑道:“怪不得凶手有幾年空白期,原是去了其他州縣犯案。”
太子拿起桌上三本,又敲我的腦袋,臉上卻露出些笑容來:“你還算幫得上忙。”
我揉揉腦袋嘀咕了兩聲,見他拿著卷宗就走,連忙喊道:“我還沒登記呢。”
“你記性這麼好,自己回憶吧。”
我坐回椅子裡,抱怨道:“自己記性差,非要揶揄我記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