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9 章 刑部八司分散在皇城各處……(1 / 1)

嵐霧行舟 沉默的戲劇 4047 字 11個月前

刑部八司分散在皇城各處,卷宗司地處皇宮東麵,專管刑部文書,所存卷宗包羅萬象無奇不有,太尉大人上朝去了,吩咐隨從將我送至卷宗司。

我撩著車簾往外看,遠見一座紅牆廡殿頂的建築,門口的石獅子露出獠牙,官兵持殺威棒列成兩排,抬眼望去,建築裡麵似有一座巍峨寶塔,遮天蓋日般籠下陰霾,無端叫人心生畏懼。

隨從請我下車,攜著我往裡去,進門後繞過影壁先見院堂,左右各兩間屋子,有官員捧著文書進出,穿過彎彎繞繞的長廊至庭院,院中樓台水榭方顯少許柔和,仰頭再看那七層高的寶塔卻心生壓迫感,再往裡走穿過幾座院堂行至那寶塔處,日光漸起,仰麵再看卻是金光淩冽充滿了聖潔。

我站在那寶塔之下,無端又覺心情平靜。隨從見我端站著不動,微微笑著道:“這就是卷宗庫了。”

“這裡?”我稍許有些納悶,下意識說道,“我還以為是個寺廟呢。”

那隨從姓徐,是太尉府裡的小管事,三十多歲的年紀,比我看起來沉穩許多,聞言噗噗直笑,許是覺得失態,連忙又斂起笑,模樣正經道:“左公子,咱們進去看看吧。”

我麵色訕然,忙不迭點頭,跟著徐管事往裡走。

塔內空間比我想象的寬闊許多,內部呈八角形,一樓沒有存放卷宗,隻擺了幾張紅木桌椅,與一張梨花木的羅漢床,二樓至六樓層層疊疊擺放著許多卷宗,唯有七樓猶然空置著,徐管事領著我去七樓看風景,我站在板欞窗口往外看,東市的街景儘收眼底,偶有雅雀聲響起,在寂靜的樓闕中顯得分外嘹亮。

風景雖壯觀,隻是高處不勝寒,我一介草民忍不住雙腳打顫,攀著窗戶求救般看著徐管事道:“這裡太高了,要不然咱們下去吧。”

徐管事忍著笑點頭,與我一並踩著樓梯向下去。

回到一樓,恰有仆役來沏茶,徐管事請我稍坐,倒了一杯茶與我。

我雙手捧著茶抿了兩口,問道:“徐大哥,寶塔七樓為何空著呀?”

徐管事的眼底浮現起顯而易見的驕傲,他嘴角抿著笑,眼神明亮道:“那是太尉大人這十年的功績。”

我不明所以道:“請徐大哥賜教。”

徐管事徐徐說道:“卷宗庫分兩庫,另一庫擺放的是皇城內結案的卷宗,這一庫擺放的是舉國上下的無頭公案,除了皇城內未結案的,還有各州縣衙門結不了案的大案奇案,都會抄錄一份卷宗送至皇城一並留檔,全部存放在這裡。”

徐管事喝了口茶,仿佛憶起了從前往事,感歎道:“太尉大人十五歲的時候意外破了一件大案,被聖上破格提拔,任職於督罪司,此後十年他埋頭破案,憑一己之力清空了一整層懸案,其中心酸波折也難為人道也。”

我吃驚不已,這豈是一整層的功績,舊案未破新案還會再來,稍有懈怠第七層又會堆滿卷宗。

徐管事見我驚詫,笑說:“自然了,這裡麵還有許多兄弟的功勞,有些案件太尉大人找到線頭,派屬下去順藤摸瓜也就容易了。”

我連連感歎:“太尉大人實在太厲害了。”

徐管事笑吟吟點頭,與我一道喝了幾杯茶,從外頭走來一名年輕男孩,與我年歲相仿,模樣俊俏,笑容可掬,認誰看他都覺得親切可愛。

徐管事朝他招招手,忙說:“這是舍弟徐月輝,如今也在卷宗庫當差,月輝,這位是左行舟兄弟,今後與你是同僚。”

我端正作了揖,徐月輝眼珠子提溜轉了轉,拱了拱徐管事的胳膊,笑嘻嘻說:“他就是被太子殿下打了四十大板的小兄弟?”

我麵色赧然,端著手不敢吱聲。

徐管事打了徐月輝一記,罵道:“少來揶揄人,以後左公子與你就是同僚。”

徐管事朝我笑笑說:“他愛玩笑,你彆放在心上。”

我連忙搖頭。

徐管事笑道:“刑部卷宗庫需要值夜,你與月輝輪流著來,平日裡除了整理清掃沒有彆的活計,若是有人來查閱卷宗,你查驗過腰牌隻管讓他們進來,若是要把卷宗借走,須得太尉大人或是司史大人首肯,詳細的月輝會與你說道。”

徐月輝端著一臉不懷好意的笑,看得我背脊發涼。

徐管事瞪他幾眼,又攜著我去見司史大人,司史大人尋常於八角寶塔後的議事廳辦公,是個白須冉冉的老叟,見了我溫溫笑笑,問了幾句,又請我喝了杯茶,便叫我隨意。

徐管事與我說道:“陳司史年邁,他是太尉大人恩師,如今也是掛個閒差,卷宗司的事務多半還是上下侍郎在打點,卷宗司在八司內人手最少,門道卻不少,隻是你也不必擔心,卷宗庫內的事務不複雜,你安心辦差就是了。”

徐管事領著我往回走,走至池塘汀步橋上,又說:“我這弟弟是個滑頭,隻是本性不壞,調皮些罷了,若是有所冒犯,還請不要同他計較。”

我端著手點頭,心裡多少有些惴惴不安,徐月輝瞧著可愛,隻是笑起來那狡黠的模樣與我二哥總有些相似,他還未做什麼,徐管事提前就來打招呼,想必確實有些調皮。

徐管事又帶我去領了腰牌,然後把我交給徐月輝,之後便趕著去接太尉大人下朝。

府內各處都有官兵把手,我初來乍到不免有些心慌,回了塔內端端坐在椅子上,與徐月輝大眼瞪小眼。

徐月輝坐在我麵前,托著腮,直勾勾打量著我,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下,問道:“你家住何處?”

我溫溫回答:“家住城東。”

“過來有些遠呐。”徐月輝眯起眼笑,“你每日晨起辛苦,這樣吧,以後你值夜,白日就不必過來了,每日戌時到巳時由你值守,如何?”

我在心裡琢磨了一會兒,微微笑著說:“好,那我今日先跟你學一日,明日開始我值夜。”

徐月輝倏地皺起眉,看了我半晌問道:“你會不會算?這般你值守七個時辰,我隻有五個時辰,你如今答應得爽快,今後可彆說我欺負你!”

我緩緩說道:“白日事忙,你時間略短些也是應該的,我不算吃虧。”

“那倒是。”徐月輝撓撓臉,瞥了我一眼,又說,“你看起來脾氣挺好的,太子殿下為什麼打你?”

我苦著臉慢吞吞說道:“我也不知道,稀裡糊塗挨了頓打。”

徐月輝哈哈笑:“你原來是個傻瓜。”

我苦笑不說話。

徐月輝翹著二郎腿喝茶,笑說:“我告訴你,太子殿下偶爾也來咱們這裡,你下次遇見他彆笨嘴拙舌的,他吃軟不吃硬,你哄他幾句他就消氣了。”

我突然想起二哥與太子殿下說笑時眉飛色舞的臉,即便他後來與我說,他是故意奉承太子,哄他當自己的靠山,可本質上他原就是活潑開朗的個性,千人千麵,有些東西本就是學不來的。

徐月輝與我說笑了一會兒,又詳細與我說了一些注意的事項,戌時還未到,他就拔腿跑了。

卷宗庫周圍有官兵把守,灑掃的雜役隻能在庭院逗留,庫內的清掃須由我們自己來。

庭院旁有一口井,我打了一桶井水,吃力地拖回塔內,正費勁往回走,卻見太尉大人負手走來,見我模樣狼狽,禁不住蹙起眉來,失笑罵道:“你這小子,連桶水都提不動。”

我抿了抿嘴,悶悶說道:“小人從前不曾做過什麼體力活,今日提不動,多做幾次就提得動了。”

太尉含著笑走過來,提起木桶往裡走,我嚇一跳,連忙追上去喊道:“放著我來吧,太尉大人!”

他把木桶擺在桌邊,笑問:“吃飯了嗎?”

我如實說道:“仆役來送過飯了。”

他淡淡‘哦’了一聲,突然又笑:“吃飽了嗎?”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太尉朝外喊了一聲,徐管事連忙提著食盒進來,我聞著香氣走過去,似是鹽焗雞的味道。

太尉好笑地看著我,親自把盤子端出來,然後打發徐管事出去,他扒了個雞腿給我,笑說:“吃吧,彆客氣。”

“哦哦。”我連連點頭,從他手裡接過雞腿,咬了一口方說,“太尉大人您也吃吧,咱們一人一個。”

“好啊,同甘苦共患難。”太尉笑吟吟在我左手邊坐下,湊近了我說,“上回的事情是我考慮不周,咱們重振旗鼓再來一次。”

我嚇得嗆了口氣,敲打著胸口喘不過氣。

太尉哈哈一笑,連忙給我遞水,又拍拍我的後背說:“我把你寵上天,你去惹太子嫌。”

我連喝了幾口水,把食物咽下去,可憐巴巴說:“您自己去嘛,我、我是個小人物,要挨打的。”

太尉吧唧了一下嘴,笑罵道:“我怎麼去?他是我妹夫,我如何明著與他作對?你放心吧,如今他不敢打你,他再打你,我就去參他。”

我猶豫不定,把雞腿默默放回盤子裡,嘀咕道:“如此你妹妹夾在中間難做人,何苦叫她傷心。”

太尉吃驚看著我,倏地一笑道:“你腦袋瓜子裡還能想到我妹妹?你管她作甚?她與你非親非故!”

我垂著腦袋,沉默著不出聲。

太尉似是看我低落,長長歎了口氣道:“你這傻孩子,有些話本不該與你說,說了你也不明白,太子不是尋常人,他是皇儲,是未來的國君,他的婚嫁豈由他自己做主?都是利益交換虛情假意罷了,舍妹自然也是知道的,她去之前我就同她說過,若是她謀求真情,我自有辦法替她解除婚約,她既然選擇了富貴榮華,就已然做好了被擺布的準備。”

我微微歎了口氣道:“這般說來,你妹妹可憐,太子殿下也挺可憐的,不能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

太尉一臉鬱悶,他突然抓起我的臉扭向他,苦悶道:“你可憐這個可憐那個,能不能可憐可憐我。”

我見他這般模樣,禁不住說:“太尉大人對我極好,我自然該唯您馬首是瞻,隻是為何非得是我,我膽子小,反應又慢,恐壞您大事。”

太尉遲疑了片刻,似是有些說不出口,許久才道:“本來也未必是你,隻是我從來未見太子對誰如此討厭,若是你去惹他,想必事半功倍。”

我怔怔看著他,鼻頭忍不住發酸。

太尉又把雞腿塞進我手裡,安慰我道:“快吃吧,也不急於一時半刻。”

我悶悶咬了口雞腿,忍不住問道:“大人,您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您說,太子殿下為何這麼討厭我?”

許是為了哄我高興,又或許是想拐著彎罵太子,太尉高深莫測一笑,說道:“聰明人喜歡你,笨蛋才喜歡左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