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與夏九州說笑,他啃了半隻雞,留了半隻給洪叔,剛把桌子收拾乾淨,左知言不知從哪裡回來,一臉怒氣衝衝撞向我,一把將我推倒在地,咬牙切齒地拿拳頭掄我的臉,我頓時懵住了,隻知護著腦袋躲,蜷縮著身體往桌子底下爬。
夏九州從旁衝上來,擒著左知言的胳膊將他拉開,惱怒道:“你發什麼瘋?他是你弟弟,你是不是要把他打死?”
“關你屁事,你也會說他是我弟弟,我想打就打,你不過是借住在此,我勸你少管閒事!”左知言鑽到桌子底下想打我,我一個轉身從另一麵爬了出去,夏九州又再將他擒住,大喝一聲道:“你適可而止吧!”
左知言喘著氣,咬牙看著我,那張漂亮的臉上顯露著蓬勃的怒氣,他喘著氣道:“我不過是想捉弄你一下罷了,你居然撂擔子走人!如今外頭到處都在說是我蓄意破壞,要搞砸太子殿下的親事,你根本就是要害我!”
我一時間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隻感覺顴骨處火辣辣地疼,我縮著脖子怯怯說道:“二哥,我不是撂擔子,是太尉大人叫我回來的。”
左知言大怒道:“你明日自己去跟太子殿下解釋吧!”
左知言發了一通火,臨走將桌子椅子儘數推到,然後揚長離去。
夏九州疲憊歎了口氣,我站起身與他一道將桌椅扶起來,見他悶聲不語,我悄悄看了他幾眼,低聲問道:“我是不是很窩囊?”
夏九州抬眼看向我道:“我又何嘗不是。”
我望著他明亮的眼眸,與他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露出苦笑。
翌日清晨,我還未來得及出門,太子殿下的侍衛已經登門而來,要請我去太子府問話。彼時左知言正在吃早點,聞言朝我冷冷哼笑了一聲。
我不理會他的挑釁,跟著太子侍衛出了門。
此去太子府甚遠,靠走路得走小半個時辰,兩名侍衛左右架著我小跑前進,我踮踮地跟上,一路跑得氣喘籲籲,幸而如今是清晨,天氣還不算炎熱,雖是如此,跑至太子府也已是大汗淋漓。汗水順著額頭往下落,滑至顴骨傷口處感覺火辣辣地疼。
我狼狽不堪地站在太子府門口,目之所及兩隻巍峨石獅活靈活現,角門高大威嚴,竟是比太尉府的正門還大上三倍有餘。西角門進去是樓台水榭的庭院,再往前是太子外書房,此刻太子上朝還未歸,侍衛押著我去書房旁的耳房等候。
屋子裡隻有一張桌子與一張椅子,連水壺都沒有一隻,我喉嚨乾涸至極,仿佛火燒般疼痛,無奈之下敲了敲門問道:“侍衛大哥,能不能給口水喝?”
侍衛沉默著不回應,我以為他不曾聽見,又想再說,那侍衛無奈笑了一聲:“逗什麼樂子,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喝水。”
我唉聲歎氣坐回椅子裡,打開香囊拿了片薄荷葉含在嘴裡。
不多時門被打開,那侍衛仍是端了茶水進來,抱怨道:“少喝兩口,彆一會兒又吵著要去茅房。”
我倏然笑了起來,眉眼彎彎與他道謝,侍衛大哥到底還是個好人,不過是嘴硬心軟罷了。
那侍衛不自在地瞪了我一眼,轉身離去,又將門緊緊合上。
我喝了幾口水,又覺疲憊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正睡得迷迷糊糊時,侍衛大哥將我搖醒,罵道:“當真是服了你了,快起來,太子殿下宣你過去。”
我忙不迭站起身,揉著眼睛隨他出去。
侍衛大哥領著我走到書房門口,推門請我進去,書房裡燃著香,有侍女在旁伺候,房間裡涼沁沁的好似秋日一般,書院比我如今的臥室大了許多倍,竟不能一眼看到太子所在之處。
侍女引著我往裡走,行至屏風前,方見太子坐在椅子裡正在看文書。
一晃眼我已有十年未見過他,從前與他在翰林府讀書也不過兩月餘,隻說過幾句話罷了,他如今全然變了模樣,五官依稀還能見到從前的輪廓,眉宇越發淩厲,狹長的丹鳳眼充斥凜冽的怒氣。
我恍惚間對上他的眼眸,嚇得驟然回神,心驚膽戰跪了下去,顫聲道:“拜見太子殿下。”
我埋著腦袋不敢看他的表情,他似是在打量我,那種若有似無的凝視感令我無比心慌。
太子不慍不怒說道:“你應該知道,本王為何把你叫來。”
我縮著脖子,緩緩回答道:“小人不知道。”
太子嗤地笑了一聲,涼涼道:“好一個不知道,不怕告訴你,昨日的事情我不會怪罪知言,相反我很高興他驕矜吃醋。”
我懵了半晌,太尉大人隻教我如何埋怨他,他許是不知道我二哥與太子的關係,以為今日太子會拿他興師問罪,結果陰差陽錯,太子殿下如今以為是我刻意與二哥叫板,隻拿我問罪罷了。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太子殿下不問罪太尉大人,我若主動提及,未免顯得刻意。
我兀自出神時,太子殿下厲聲罵說:“你在家中如何欺辱知言,本王心中有數,隻是沒有理由罰你罷了,如今你竟然敢拿本王的親事與知言叫板,你簡直是任性妄為,想踩著本王的臉過河,你好大的膽子。”
聽著太子殿下雷霆之怒,我心中懊惱極了,從前總聽二哥炫耀,也羨慕他錦衣玉食,可如今想來,太子殿下與他是同路人,便也沒有什麼好羨慕的。夏九州總叫我討好媚上,與其討好太子殿下這般人物,還不如去討好太尉大人,好歹太尉大人平易近人,又十分有趣。偶爾請我飽餐一頓,我也十分足矣。
太子冷著臉訓斥了我許久,許是見我沒有反應,突然拔高聲音,惱羞成怒道:“你這蠢東西當真是傻子不成,還是不將本王放在眼裡?來人,把他拖出去打四十大板!”
我嚇得倏然仰起頭,對上太子陰冷的目光,咬了咬牙磕頭道:“謝太子殿下恩典。”
太子深吸了口氣,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瞪著我。
我被侍衛拖著去了庭院,見到那張紅板凳,眼淚嘩啦啦流了下來,侍衛大哥見我害怕,壓低聲音罵道:“你這傻瓜,怎麼不知道求饒?”
我哭喪著臉扒拉著椅子,低泣道:“求饒也是要挨打的,多說多錯,故事書裡都是這麼寫的,大哥,打輕一點好不好。”
侍衛大哥一臉抑鬱,兩側又上來兩名侍衛,各自按住了我的肩膀,杖板‘啪’一下打到了我的屁股上。
我痛得齜牙咧嘴,咬住手指不敢大叫出聲,接二連三的杖板落在我身上,那種疼痛感比昨日二哥打我那幾拳痛上幾百倍。
手指被我咬得血肉模糊,眼淚更是簌簌直流,迷蒙間我似是看見公孫侍郎向我走來,我下半身如今已痛的麻木,感覺不到杖板停了下來。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直到公孫侍郎將我扛起身,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已是深夜,刺骨的疼痛將我從黑暗中喚醒,我將腦袋埋在枕頭裡小聲嗚咽,不知是心裡難過,還是疼痛難忍。
夏九州坐在椅子上,連蠟燭都沒有點,聽見我哭,微不可聞歎了口氣道:“幸好有公孫侍郎替你求情,又叫了馬車送你回來,隻是他去的也晚了,四十板子都打完了。”
他說完,似是懊惱,忍不住又罵:“你怎麼半點不知道迂回?你求求太子殿下又會如何?”
我彆過臉看著他,停住哭聲道:“他本就是替二哥來出氣的,旁人求情是台階,我求情是火上澆油,總歸是無用的。”
夏九州悶聲不語,許久才說:“都說你是傻子,其實你比誰都明白,你有一顆玲瓏心,偏又清高,不喜與人逢迎,活該你挨這頓板子。”
夏九州把椅子拉近些,朝外吼了一聲,不多時洪叔端著藥湯進來,見我一臉淒慘幽幽歎了口氣。
兩人扶著我趴高一些,往我腦袋底下墊了許多枕頭。
夏九州拿著勺子喂我喝藥,我抿了口藥,苦得我睜不開眼,勉強喝了半碗才問:“父親生氣了嗎?”
夏九州淡淡道:“倒是沒有,你二哥知道這次過分了,興許也不曾想害你挨板子,主動去了老師麵前認錯,隻是他態度誠懇,老師也沒罰他什麼。”
我鬆了口氣道:“那就好,若是父親罰了他,轉眼還要賴我。”
夏九州一臉恨其不爭,咬牙道:“你這廝!活該!”
我抿著嘴笑了笑,討好著說:“我且忍忍,等你做了大官,旁人就不敢欺負我了。”
夏九州突然麵色變了變,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典司院的差事沒了,公孫侍郎去求情的時候,太子叫他把你趕出典司院。”
我苦悶不已,這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我還想著太子成婚後,我能拿不少賞銀呢。我苦著臉,遲疑問道:“那我還能不能去其他院混個差事?”
夏九州瞪我一眼:“你說呢?”
我琢磨了半晌,哭喪著臉道:“實在不行,我去求求太尉大人吧,雖然他吩咐的差事我沒辦好,可他看起來是個好人,應該也容得下我。”
“誰能為你一個小卒子與太子為敵?也不知道太尉是不是故意拿你做文章,隻要惹出事情,殊途同歸總能達到他的目的。”夏九州歎氣,突然又笑,湊近我說道:“我來投奔老師前,賣了平湖州祖產,手上有些銀子,再加上這幾年攢的,也夠置個小宅子了,你安心養傷,等我尋個好時機搬出去,你當我侍從便是了。”
我鬱悶地點頭,又聽夏九州說:“你的傷勢得養三四個月,太醫讓你好好休養,不會落下什麼毛病,隻是今後疤痕略猙獰些,不過你又不去當誰赤子,難看些也無妨。”
我吸吸鼻子,把臉埋進枕頭裡,夏九州輕輕提了提被子,柔聲道:“乖乖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