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浸在思緒裡,未察覺有人進來,恍惚間聞見一股幽蘭香氣,我抬起頭去,卻見太尉大人負著手在房間內踱步。
我連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去行禮。
他幽幽看我一眼,意味不明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他是當朝太尉,必是耳聽八方觀察入微之人,必然來時就知道了事情前因後果。
我悶聲悶氣道:“沒打算怎麼辦,自己慢慢寫。”
太尉挑眉道:“怎麼不叫人來幫你?再請幾個夫子也不難。”
我遲疑著搖首道:“也不是誰人夫子都可以來寫喜字的,小人若是擅作主張,就逾矩了。”
太尉輕哼一聲,那手指戳了戳我的腦門,冷笑道:“寫不完小心你腦袋落地。”
我被他戳的倒退了幾步,捂著腦門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太尉愣了愣,突然大笑起來,一臉無奈道:“你倒是安之若素,既是如此,還不趕快坐下寫字。”
我連連點頭,走回案後端正坐好。
太尉拉了椅子過來在旁坐下,指點我道:“清晨不是與你說了,隨便寫寫就是了,寫這麼好看做什麼。”
我蹙著眉為難看著他。
太尉忍著笑道:“好好好,不煩你,快寫。”
他在旁托著腮看了一會兒,老夫人歎著氣進來,好氣又好笑道:“之橋,彆去打擾小兄弟寫字。”
太尉蔑著眼嗤了一聲道:“要我說也不必寫什麼喜字,隻門口貼一張就罷了,結勞什子的親。”
老夫人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打他腦袋,怒罵道:“你真真是反了天了,當了大官什麼話都敢往外吐,這是聖上賜婚,豈是你說了算的!”
太尉眼珠子轉轉,突然提著我的胳膊站起身,拽著我往外走,嘴裡嚷嚷道:“該吃飯了,我們出去打牙祭,一會兒回來寫。”
我倉皇不已,下意識奪口而出道:“再耽擱,腦袋真的要落地了。”
太尉哈哈大笑,硬把我塞進馬車裡,待我回過神馬車已經動了起來。
太尉穿黑色窄袖束腰長袍,端看著倒不像是什麼大官,反而似書裡的英雄俠客,嘴角勾著肆意的笑容,用打量的眼神望著我,緩緩說道:“你瞧著細皮嫩肉,想必也是大戶人家的公子,是哪家出身?”
我溫溫答道:“我父親是翰林府學士左無涯。”
太尉恍然道:“哦,左無涯,是了,你叫左行舟。”
我著急說道:“我們去哪裡吃飯,我身上沒帶銀子,我不如還是回去寫喜字吧。”
太尉忍笑說:“我做東,不必你使銀子,你彆怕,隻肖陪我做幾場戲,喜字的事情自然好解決。”
“做戲?”我怔訥看著他,“我不會做戲。”
太尉笑道:“你聽話就是了,不必你做什麼。”
我似懂非懂點了點頭,遲疑半晌又說:“那喜字?”
太尉敲了敲我的腦袋,怒罵道:“叫你聽話!”
我溫溫點了下腦袋,不再說話。
馬車行至酒樓門口,車夫未拿轎凳出來,太尉徑直跳下車,轉身朝我喊道:“下來吧。”
我腳步發軟,慢吞吞坐在車轅上,用腳尖勾著地,深吸一口氣方合攏眼睛跳了下去。
太尉愣了半晌,又是一陣哈哈大笑,他用力在我臉上掐了一把,笑罵道:“你這個蠢貨,早日當了赤子嫁人吧,逞能辦什麼差。”
我氣得滿臉通紅,惱羞成怒道:“我不是赤子!我能辦好差!”
太尉見我氣惱,收了點笑聲,扯了扯我的手臂道:“走,吃飯去。”
我一路跟著他進了二樓雅間,端正坐好等了一會兒,等來滿桌十七八道菜肴,我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太尉端著小酒杯,挑挑眉說:“彆客氣,動筷吧。”
我連忙拿起筷子,每道菜輪著嘗了一口。
太尉隻喝酒,隨口道:“學士們都清儉,瞧你這沒見過世麵的樣子,怕是也沒吃過什麼好東西。”
我臉色訕紅,羞愧地放下了筷子。
太尉放下酒杯,哭笑不得道:“你臉皮子怎麼這麼薄,吃吧,不說你就是了。”
我嘀咕道:“我也吃得差不多了。”
太尉放下酒杯坐到我身旁來,夾起雞腿放進我碗裡,笑說:“這烤雞你吃了大半,不吃雞腿,儘吃些雞骨頭。”
家裡的雞腿從來都是輪不到我吃的,我與太尉大人吃飯自然也不敢造次,我盯著那雞腿看了許久,衝太尉大人展顏笑了笑,歡喜道:“我喜歡吃雞腿。”
太尉愣愣看著我,含笑道:“你喜歡吃,一會兒再打包一隻走。”
我搖搖頭道:“不用了,還有好多菜沒吃完呢。”
太尉不回我,見我又再埋頭吃菜,忽然說道:“興許明日太子會把你叫去問話,你不必與他說夫子被調走的事情,隻埋怨我幾句,說我不想親事辦的風光,攔著你不許寫那麼多喜字。”
“啊?”我嚇得放下雞腿,正襟危坐看著他,卻是說,“我怎麼能埋怨大人呢,大人對小人這麼好,還請小人吃飯。”
太尉正色道:“你埋怨我,就是幫我,你也不必顧慮那些喜字如何,能寫多少是多少,若是不夠,後院不貼也罷,左右都是太尉府自己人撕掉的,不管誰問你,你儘數推在我身上就是了。”
我局促不安看著他,這些大人物自有自己的考慮,想來也不是玩笑事,說到底我也沒理由不答應他,從來都是彆人使喚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結果是喜是悲也不是我能擺布的。
我點點頭答應下來,太尉抬了抬我的胳膊:“快吃吧,多吃點。”
太尉大人叫我不必再回太尉府,直接把我送回了家,臨走還打包了一隻烤雞送我。
夏九州見我晌午就回家,驚詫不已,又見我捧著烤雞,打趣我道:“果然是肥差吧。”
我把烤雞拿給他,與他細細說了今日的事情,想起太尉大人叫我抱怨他,心中惶恐不已,著急問夏九州如何是好。
夏九州吃著烤雞不以為然道:“那你就狠狠罵他。”
我神情為難道:“啊?太子與太尉府要結親,我這般抱怨他,顯得挑撥離間似的。”
夏九州喝了口茶,撕了個雞腿給我,我搖搖頭說:“給洪叔吃吧,我中午吃過了,你快與我說說,我怎麼都不明白。”
夏九州道:“原是不該與你說的,如今你既已卷了進去,便與你說說吧,太尉大人不想結這門親。”
我著急說道:“這是聖上賜婚,他這般豈不是要惹聖上動怒了?”
夏九州看了我一眼,見我愁眉不展,歎著氣道:“這本就是聖上的意思,是聖上不想這門親事痛快。”
我愈發糊塗。
夏九州道:“聖上要培養太子,亦要打壓他,這是平衡之道,如今太平盛世,相部四院做不出成績,兵部局勢穩定,唯有刑部尚有餘地,太子想做出成績,自然要拉攏太尉的勢力,聖上與太子是父子也是君臣,為人父者,自然要扶持太子勢力,而為人君者,卻要打壓,聖上子嗣眾多,太子如今二十二歲,皇次子與皇三子現年十四歲,再過一兩年也要入仕,三皇子生母寵冠後宮,其舅父振威大將軍在朝中勢力斐然,聖上不會看著太子一脈勢大,近些年一直在扶持三皇子勢力,太尉既非太子黨也非三皇子黨,他雖與太子結親,卻不能被打入太子黨,自然要表現出悖逆情緒,這才能令龍顏大悅。”
我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了地,怔怔道:“如此說來,太子殿下也不容易。”
夏九州不置可否,淡淡說道:“太子妃說是要定護國公嫡孫女,護國公是中宮娘娘的叔父,與太子算是親上加親,隻是身子骨十分不好,不知道還能熬上幾年。太子怕是也不想要她,隻想做你的兄夫。”
“哦,原來如此。”我琢磨了一會兒,突然瞪大眼,驚詫道,“什麼?什麼兄夫?”
夏九州連忙來捂住我的嘴,咬著牙道:“你這蠢貨,這麼大聲乾什麼!消息走漏了出去,我可不陪你腦袋搬家!”
我掰開他的手,小聲說道:“你怎麼知道的?”
夏九州抿了抿嘴道:“我在參謀院混,消息不靈通怎麼使得?”
我心裡五味雜陳,心口揪著難過了半晌說:“二哥若是當了太子妃,以後更愛欺負我了。”
夏九州噗噗笑了許久,湊過來壓低聲音道:“哪兒這麼容易,攪和進是非裡,多半都是難受,不如咱們這樣,孤家寡人一身輕鬆。”
“那倒是。”我悠悠歎了口氣,突然想起今日的午飯,懊惱道:“我不好意思打包,還剩下好多菜沒動呢,太尉大人真爽氣,點了一大桌子菜,可惜我吃不了許多。”
夏九州唉聲歎氣道:“我就說你臉皮子薄,但凡你厚一些,咱們也不至於這般吃糠咽菜!”
我目瞪口呆道:“那也沒有吧......”
夏九州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