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3 章 我赴職的第一日,夏九州……(1 / 1)

嵐霧行舟 沉默的戲劇 4074 字 11個月前

我赴職的第一日,夏九州與我一道出門,我惴惴不安上了馬車,無意識攥緊了衣擺。

夏九州懶洋洋坐在椅子上,幽幽看著我笑。他彼時已經十九歲,入仕四年也有了些人脈,行事作風超脫大氣,不似我這般唯唯諾諾。

夏九州哄著我笑:“你怕什麼,典司院成山成海的雜役,你混在人堆裡打打雜罷了。”

我怯怯說道:“我自是知道的,隻是怕辦壞了差事,無心衝撞了貴人。”

夏九州哈哈笑了笑,衝我眨了眨眼,戲謔道:“你瞧我模樣不差,又學富五車才高八鬥,還是個奇才狀元郎,十九歲還議不了親,無非就是少些銀子,我能不能攢夠錢置個宅子,可都靠你了啊。”

我結結巴巴道:“我、我一個月才十兩銀子月俸,都給你就是了。”

“傻子。”夏九州笑罵了一句,正經了些才說,“彆怕,有事來參謀院找我,我給你出主意。”

我輕輕‘哦’了一聲,禁不住打了哈欠。

夏九州定定看了我一會兒,突然遺憾笑道:“你若是願意當赤子,我當個上門女婿豈不痛快,何必費勁攢什麼銀子。”

我撲哧笑了一聲,撓撓頭說:“父親說宮裡幾位公主年歲都還小,等過了及笄之年,許婚給你也不一定。”

夏九州嚇了一跳,臉上露出驚恐神色,慌張道:“饒了我吧,我可伺候不起。”

我笑笑不說話,心裡多少鬆快了一些。

馬車行至城門口,巍峨氣派的城牆豁然出現在麵前,夏九州知我害怕下馬車,率先踩著轎凳下車,溫柔向我伸出手來。

我握住他的手,心驚膽戰下了馬車。

夏九州笑道:“等日後我當了一品大員,馬車可以駕入城門,屆時我帶你四處溜達。”

我抿著嘴笑了笑,搖頭道:“還是不要太招搖了。”

“說笑嘛,你真是無趣!”夏九州罵了我一聲,又笑,“你這般謹慎,我倒是也放心你去宮裡辦差,走吧,我帶你過去。”

夏九州領著我往城門走,對我說:“日後你領了腰牌就可自由出入,你非皇親亦無官階,記住日後隻能走東西麵四座門。”

我點點頭默默記下了,守門的侍衛打量我一眼,露出淺淺笑容來:“夏大人,這是你家弟弟?”

夏九州盈盈一笑,擺擺手道:“我哪來什麼弟弟,他姓左名行舟,是我老師左無涯的幺兒。”

他將文書遞給侍衛檢查,侍衛捧著文書細看的當下,夏九州又攜著我的胳膊走近幾步,笑著說道:“舟兒,這位阮大人與我相熟,你過來拜見他,往後還要倚仗阮大人照拂。”

我恭恭敬敬作揖道:“見過阮大人。”

阮侍衛笑了一聲,臉上露出鬆快笑容,笑道:“夏大人抬舉了,和行舟兄弟一並進去吧。”

夏九州領著我繼續往裡走,一路穿過彎彎繞繞的石階,眼前是望不儘的紅牆高樓,每一闕都像是夢裡虛幻而成的模樣,令我禁不住迷亂了心智,連連驚呼感歎。

夏九州撩起袖子掩著嘴笑了笑,又拍拍我的肩膀道:“與你說話呢,傻子。”

我回過神來,露出些討好的笑意:“我走神了,九州哥哥。”

夏九州歎了口氣,叮囑我道:“你日後在宮裡看見我得稱呼夏大人,這宮裡每個人都有來頭,尋常雜役也都是高門望族的旁係,盤根錯節都是人物,你切不能說錯話,得罪了誰。”

夏九州說罷又笑了聲:“隻是你也不必處處戰戰兢兢,我不過把話往嚴重了說,免得你掉以輕心。”

夏九州的擔心我自是知道的,父親雖官拜三品,但翰林府的官職都是虛職,既無權也無勢,不過是受人尊敬些罷了,父親在朝中的影響力如浩渺煙海中的一顆沙礫,還不如夏九州這從五品如魚得水。

旁人都說生來就壞了腦袋,但姨娘卻不以為然,她曾經悄悄與我說過,我這木訥也是三分像了父親,如今想來除了二哥左知言活絡些,大哥左百川也有幾分迂腐木訥,那份傻氣更甚於我。

說話間就到了典司院門口,那是一棟處處繪著彩畫的建築,連石磚上都繪著圖案,夏九州悄聲與我說:“典司院是四院的臉麵,宮廷大大小小的慶典儀式都由典司院負責,自己的臉麵必得弄漂亮了。”

我連連應是,又目不轉睛去看鬥栱處的圖案,夏九州拽了我一把,拖著我往裡走。

院內不斷有人進出,仿佛是熱鬨的集市,四處人頭攢動,喧嘩聲與笑鬨聲此起彼伏,亦有爭吵聲豁然拔高,眾人充耳不聞一般各自忙碌著。

夏九州來時已經與負責人員調配的典司院侍郎打過招呼,領著我爬上樓梯,一路去了議事廳。

那侍郎姓高,略有些年紀,胡子黑白交雜,眼神卻清明,看著十分精神。

高侍郎捋著胡子圍著我打轉,細細看過一圈後笑吟吟說:“這孩子瞧著珠圓玉潤的,怕是從前也沒吃過什麼苦吧,辦過差事否?”

我攥著手如實回道:“回高大人,小人從前在家裡讀書,不曾辦過什麼差事。”

高侍郎笑笑,也沒說什麼,隻繼續打量著我的臉。

夏九州懶洋洋倚在太師椅裡,背過身抱著椅背笑道:“與你說了,舟兒與我一道讀過十年書,雖稱不上天資聰穎,但也小有些文采,字寫得也不錯。”

我張了張嘴不敢駁他,隻苦著臉搖了搖頭。

高侍郎頷首道:“左大人的兒子,文采我倒是不擔心。”他琢磨了半晌突然笑起來道:“你不如跟著欽天監吧,他那裡尋常都是閒差,輕鬆也自在,隻是賞銀少一些罷了。”

我心下著急,結結巴巴說:“不、不要閒差,小人要攢銀子給九州哥哥娶媳婦用的。”

夏九州氣惱極了,怒瞪我幾眼,高侍郎錯愕半晌卻是哈哈大笑起來,點了點我的腦袋說:“這蠢小子,什麼話都敢說。”

我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用求救般的眼神看向夏九州。

夏九州撓撓頭苦笑道:“高大人見笑了。”

高大人笑停了方說:“這樣吧,你既然字寫得不錯,我把你派給公孫侍郎,他從前在尚書院任書吏,如今在典司院負責各項慶典事宜,院裡領的打賞屬他最多,隻是這差事也辛苦,經常要熬大夜,你可撐得住?”

“撐得住撐得住。”我忙不迭地點頭。

高大人又囑咐了我幾句,與夏九州再寒暄一陣後,叫人領著我去見公孫侍郎,夏九州今日休沐,領我辦完了事情也要回去了。

我跟著那名雜役在院裡走了許久的路,在西側樓宇見到了公孫侍郎。

他如今方二十六歲,已經在宮裡辦了十多年差,十五歲就薦官入朝在尚書院任書吏一職,兩年前調任典司院任四品侍郎,他家中有許多人在朝為官,他雖年輕卻一路順風順水。

我第一次見他時,他坐在院堂裡的板凳上,架著二郎腿正在嗑瓜子,身旁圍著一圈半大不小的年輕人,都是他手底下的吏役。那模樣沒有半點官大人的威嚴,倒像是街市口嘮嗑的鄰裡。

我不免鬆了口氣,公孫侍郎見了我招招手,招呼我在小板凳上坐下,往我手裡塞了一把瓜子,又抬了抬我的手笑說:“吃吧,咱們邊吃邊說。”

我方才已經行過禮,聞言默默拿起一顆瓜子塞進嘴裡,聽他絮絮叨叨說話。

公孫侍郎吃了口茶,張嘴方說:“話說那如來佛祖......”

我不禁愣了愣,怎麼說起故事來了,見身旁雜役們聽得津津有味,我便也不問,與他們一道默默嗑著瓜子聽故事。

我嗑了幾顆瓜子,將剩下一半悄悄裝進荷包裡,公孫侍郎看看我,笑說:“瓜子不愛吃?我還有紅棗,上回祭天儀式上餘下的,拿來給你吃。”

我緊張地擺擺手,呐呐道:“不、不是,我愛吃,我慢慢吃。”

公孫侍郎勾唇笑眯眯道:“你跟我混,旁的不說,這種吃吃喝喝的玩意兒,要多少有多少。這幾日沒活咱們就歇著,吃吃茶逗逗樂子,若是上頭派活下來,咱們再撩起袖子乾,懂了嗎?”

我似懂非懂點了點頭,身旁雜役往我手裡塞了把紅棗,拱著我吃了幾顆。

吃飽喝足後,公孫侍郎回家了,叫雜役錢譽領我去雜役房住下。

宮中雜役無事不得離宮,每隔十日可以休沐一日,可領了腰牌回家住一天。

錢譽比我大兩歲,姨夫在刑部當差,年初才來了典司院當雜役,他圓頭圓腦看著十分機靈,個頭卻比我高許多。

雜役房是十人一間的大通鋪,如今還沒有住滿,被子鋪蓋散亂地堆在一起,房間裡還隱隱有一股汗酸味。

錢譽與我說道:“咱們雖隸屬公孫侍郎,但空閒時誰使喚都得答應,到了休沐那一日,你記得拔腿就跑,千萬被磨磨蹭蹭被人逮住了,萬一被逮去辦差,這一日就廢了。”

我把包袱擺在床上,認真聽他說,錢譽一邊與我說話,一邊將被子鋪蓋整理了一番,空出一張床位與我。

錢譽看了看我,又道:“公孫大人辦的都是喜差,逢人就得笑,怎麼大半日都沒見你笑過。”

我撓撓頭不會回答,倒也不是不會笑,隻是今日也不曾遇到什麼好笑的。

錢譽笑笑說:“算了,也無妨,你長得可愛,學幾句吉祥話也是一樣的,你父親是高官,總不會在這裡混太長時間的。”

我疑惑不解,納悶道:“這話怎麼說?”

錢譽亦是一臉困惑,好笑道:“等你熬一些資曆,請你父親找幾位相熟的朋友,薦官入朝也不是難事,公孫大人從前就是薦官入了尚書院任書吏,說是閒差,舒坦得很。”

我連忙搖頭:“我不要閒差,我要肥差。”

錢譽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肥差,等你以後娶了媳婦,十天半月才能回家一次,看你還要不要這肥差。”

我心裡不以為意,我的婚姻大事該是家裡做主,如今我隻想快點攢些銀子,讓夏九州把宅子置了,等他娶了媳婦再來考慮我的終身大事。

我本也是索然無趣之人,娶了媳婦也未必比如今痛快,還不如現在這般謀份差事,安穩度日。

所幸眼下沒有差事,我把窗戶都打開透氣,又將各床鋪的被子都疊整齊,然後拿著笤帚水盆灑掃,擦桌抹凳一通忙碌下來熱得大汗淋漓。

錢譽默默把地上的瓜子給掃了,幽幽看了我幾眼,突然問道:“你不會是按赤子養的吧?”

我嚇得臉色一白,連忙搖頭道:“我不是、我不是。”

錢譽撓撓頭,倏地笑開了:“想來也是,你若是赤子隻能在家待嫁,連這雜役也當不得。”

我訕訕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