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2 章 轉眼間入了夏,學堂裡熱……(1 / 1)

嵐霧行舟 沉默的戲劇 3497 字 11個月前

轉眼間入了夏,學堂裡熱暑難消,太子課歇時除了有糕點吃,還有冰鎮的酸梅湯與綠豆沙,他與左知言關係甚好,總會分給他吃。

我第一次聽說冰鎮的吃食,嘴饞極了,每日眼巴巴看著,趴在書桌上流口水。

太子偶爾回頭看我一眼,戲謔地笑一聲,然後與左知言竊竊私語,不知在說些什麼。

六月的某一日,左知言突發風寒沒有來上學,課歇的時候太子把我叫去問話。

我支支吾吾語焉不詳,也說不清左知言的事情。

太子似是覺得沒意思,兀自捧著酸梅湯喝了半碗,見我木訥站在原地,將喝剩下的酸梅湯遞給我道:“你喝吧,我不喝了。”

我咽了咽口水,接過喝了,酸甜冰涼的糖水順著喉嚨往下流,一瞬間感覺身體都舒暢了。

我露出笑臉,笑眯眯道了謝。

太子突然愣了愣,打量了我半晌,拍拍我的臉說:“你笑起來倒也有幾分可愛,瞧著也沒那麼討人厭,隻是你平白欺負知言做什麼?他活潑調皮些罷了,你也不必處處去告狀。”

我不明所以,苦著臉不敢吱聲,慢吞吞把茶碗擺回桌子上。

太子笑笑說:“算了,你原也不聰明,興許也是年紀小不懂事,餘下的糕點你都拿去吃吧。”

書童把糕點收拾回食盒裡,連著食盒遞給我。

我怯怯接過,道了謝坐回位置上。

午後我與左百川一道回家,侍從將食盒提上馬車,回去的路上我與左百川分著吃了幾塊,我喜笑顏開道:“太子殿下真是個好人,怪不得二哥喜歡與他在一起。”

左百川嗤了一聲,卻不說話。

回了家我與大哥一起下了馬車,侍從替我提著食盒,剛進角門,他就將食盒扔在地上,匆匆跑開不知去了哪裡。

我不知所措站在原地,那食盒重得很,我怎麼都提不動,正費勁拖著它移動時,左知言頂著一張燒紅的臉衝了出來,一腳踹翻了食盒,又將餘下的糕點全部踩碎踩扁,他發泄一般嚎啕大哭道:“左行舟!彆以為我不在你就可以討好太子哥哥!你想都彆想!”

我被左知言推倒在地,臉上被拍了幾下,手磕在盤子碎片上,疼痛感倏然侵襲,手心更是血汪汪一片。

嬤嬤侍女們湧了過來,母親與幾位姨娘也跑到了前院,我漲紅了臉不知發生了什麼,稀裡糊塗被母親提起來推到姨娘懷裡,姨娘流著眼淚抱起我往裡走,一路回了小院。

姨娘沒叫郎中來,自己拿著藥酒替我擦拭傷口,她手裡擺弄著裹簾,突然就崩潰大哭起來,我嚇了一跳,連忙討好地向她笑笑,哀求著說:“姨娘彆哭了,我以後會乖些,我不惹二哥哥生氣了。”

姨娘搖搖頭,緊緊抱著我哭得泣不成聲。

午後母親親自過來看我,她年歲比姨娘虛長一些,總是慍著臉看不出喜怒,今日她似是有些惱怒,板著臉說:“那侍從太不著調了,嘴巴碎辦事也不妥帖,明日我給舟兒挑一位好的,你也彆哭了,多大點事情值當你哭成這樣。”

姨娘收住了眼淚,攥著母親的手臂說道:“夫人我求求你,不要讓行舟去當赤子,我求求你了。”

母親麵露難色看了我一眼,溫溫說道:“他讀書讀不出來,以後養家也是困難,不如當個赤子衣食無憂。”

姨娘苦苦哀求,母親扯出自己的衣袖,板了板臉說:“行了,此事還沒定下來,不過是老夫人有這個想法罷了,日後再說吧,你身子骨也不好,與其想這些,不如好好看顧身體。”

母親甩下姨娘離去,姨娘忍耐了許久,勉強忍住了眼淚,哽咽道:“舟兒,是不是嚇到你了?”

我搖搖頭,疑惑問道:“母親,為何當赤子不好?”

姨娘將我摟進懷裡,歎了口氣道:“你若是身份貴重,為人正室,娘家有人依靠,自然是好,如若不然,今後就得看許多人臉色度日,色衰愛弛,又無兒無女,多半都是晚景淒涼。”

我不明所以,隻覺得手上的傷口逐漸疼痛。

姨娘緊緊扣著我的肩膀,哽聲道:“你答應阿娘,一定把書讀出來,一定不要為人赤子。”

我似懂非懂點了點頭,隻覺得姨娘此刻的表情痛苦極了,那般聲淚俱下的模樣深深刻進了我的腦海中。

“孩兒一定好好讀書。”我伸出手擦了擦姨娘臉上的淚珠子,“姨娘彆哭了。”

姨娘點了點頭,又將我緊緊抱住。

太子選伴讀隻三月期,一晃眼已經過了兩個月,我暗自發誓定會在餘下的一個月裡努力讀書,不再叫姨娘流眼淚了。

翌日清晨,我隨兩位兄長上了馬車,左知言依舊在生氣,一路上都惡狠狠瞪著我,我被他看得發毛,努力把脖子縮起來,不去看他猙獰的表情。

臨下馬車的時候,左知言坐著不動,催促我先行,我連忙往外走,站在車架上等著侍從將我抱下馬車。

侍從看我一眼,露出怪異的笑臉,我正納悶,突然感覺背後有人推了我一把,我一個前傾從馬車上摔了下去,腦袋狠狠磕在地上。

我疼得齜牙咧嘴,眼冒金星,忍不住眼裡泛起了淚花,淚眼朦朧間看見左知言站在馬車上睥睨著我,嘴角勾著得逞的笑容。

太子不知從哪裡走過來,見我摔了個狗吃屎,嗤笑一聲,搖搖頭道:“還真是個傻子。”

我慢吞吞坐起身,咬著嘴唇不敢嚎哭,隻小聲地啜泣著,腦袋上突然流出汩汩鮮血,淌了我半邊臉。

太子似是吃了一驚,掏出一塊淺藍色的帕子遞給我,麵色古怪道:“擦擦吧。”

他身旁侍從道:“殿下,他好像傷得很嚴重,要不要請太醫過來看看?”

太子點了點頭,隨口答應,然後與左知言一並進了翰林府。

我還未來得及奮進讀書,就被送回了家。

迷迷糊糊睡了大半天,醒來已是黃昏,父親正坐在床前笑看著我,摸了摸我的臉道:“舟兒長大了些,反而調皮了,怎麼總是磕著傷著?”

我委屈地眼圈發紅,咬著嘴唇卻不敢哭。

父親歎了口氣,抱著我坐起來,拍拍我的後背說:“明日起你不必再去翰林府,就在家裡與你九州哥哥一起讀書吧,你與他相互為伴,未必讀不好書。”

我吸了吸酸澀的鼻頭,悶悶點了點頭。

父親猶然抱著我,緩緩說道:“做學問與做人一樣,亦是千人千麵,你腦子笨些,也未必讀不出來,哪怕考不中科舉,讀書總是無錯的。”

我休息了兩日,便在家中書堂與夏九州一並聽學,父親每日擠出兩個時辰與我們說道,我與夏九州學的不同,我才學千字文,他已讀詩經。

夏九州性格豁達,風趣幽默,與他讀書不如在翰林府苦悶,父親不在時,他亦會指點我讀書寫字,也算我半個良師。

隨夏九州一起住進來的管事姓洪,洪叔為人和善,平時會做糕點與我吃,還會提醒我天涼穿衣,見我讀書困倦,送了我一盆薄荷草,讓我擺在案前時不時聞一聞。

十歲那年,我讀書已有些精進,雖稱不上天資出眾,但至少沒人再將我當成傻子對待。

那年姨娘歿了,她重病纏身了許多年,臨終死死抓著我的手,卻一句話也不曾囑咐。她大抵是知道的,我性格木訥,凡事不與人爭強好勝,讀書也儘力了,我能做的已經全部做了,命運從來不曾握在我自己手中。

姨娘過世之後,沒人願意照顧我,我已經到了懂人情世故的年紀,他們背地裡說我已經養不熟了。

父親實在沒有辦法,隻能將我交給洪叔照料,每月從份例裡撥銀子給他,讓他來安排我的吃穿用度。

我隨即搬去了夏九州住的院子,隻由洪叔照顧。

十二歲那年,夏九州十五歲,他第一次上科場,原本想著隻是去看看,當成曆練罷了,哪知一舉中第,金科榜首,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半夜做夢都在笑。

他是父親一手教出來的,父親臉上有光,一時間左無涯這個名字享譽皇城,許多學子慕名而來,爭搶著要拜在父親門下。

夏九州彼時還太年輕,聖上隻封了他參謀院從五品戶吏,每月可領九十兩俸祿。

左百川與左知言也去參加了科考,雖落榜而歸,但左知言的文章也被許多人津津樂道,都說他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三年後左知言果真中舉,雖隻甲榜十三,卻也是十分了不得的成績。他如今常伴太子左右,甚得太子歡心,中舉後去了刑部任職。

二哥左知言得意萬分,大哥左百川卻苦悶極了,自此埋頭苦頭閉門謝客,而我自知學問不精,十六歲那年,夏九州找關係替我在典司院謀了份差事,得了父親允許,叫我進宮當差。

典司院雜役無品無階,但每月可以領十兩月俸,平時打賞也多,是一份辛苦的肥差。

我生母本就是府裡買斷賣身契的姨娘,娘家沒有親戚,過世之後我在府裡與夏九州也無甚差彆,與借住無異,手上沒有半點鬆動銀子。姨娘想我日後娶妻生子,我雖是自在了,日後夫人怕是要跟我過苦日子。與其埋頭苦讀書,不如早一點領份差事,存些銀兩才是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