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 越是危難遇見的,越容易產生感情……(1 / 1)

衙役簡直要懷疑自己的耳朵。

讓他給這個女人賠禮道歉?憑什麼!

他四表舅可是縣太爺,他願意給姓陸的賠禮已經是給足臉麵了,但讓他給一個商家女賠禮道歉?那跟羞辱他有什麼區彆!

他偷偷地覷著陸晏之的臉色,又悄悄地看了一下麵無表情的薑忘憂,道歉之辭在肚子裡兜了幾圈,還是說不出口。

見他神色為難,遲遲不願開口,陸晏之的眉頭又蹙緊了一分:“你……”

“觀你麵容,同縣太爺有六分像,又知道許多縣太爺的機密,想必同縣太爺有幾分關係?”在陸晏之開口施壓之前,薑忘憂倏然開口了。

衙役沒明白她問這些是何意思,還是順著她的問題答話了:“是又如何?”

“隻是覺得你怕是壞了縣太爺的事。”薑忘憂有條不紊道,“聽你說縣太爺親自請了許多酒肆來參賽,不收他們報名費,又叮囑務必要奪下比賽魁首,想必縣太爺對此事極為看中,而且——把握不大。”

“桐城酒肆眾多,酒業興盛,在整個江南都稱得上是數一數二,堪稱釀酒之城,若是要舉辦選酒大賽,選擇在桐城舉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然而——”薑忘憂話鋒一轉,一語中的,“這也意味著桐城的壓力會很大。”

“各大州縣的酒肆都來參賽,身為東道主的桐城如若成績不佳,聲望必定受到打擊。當然,如若是這樣,也還不足以讓縣太爺緊張至此,最有可能的是,縣太爺知道外縣有強敵要來參賽了。”

她眸光銳利,大膽猜測道:“比如,酈郡的芙蓉閣?還是昌南的山泉居?”

驟然聽了一大堆推測,那衙役有點怔然,難以置信道:“……我在四表舅那裡看到了酈郡來的親戚。”

陸晏之則挑了挑眉,眼含玩味道:“前兩天山泉居曾來拜訪過我,想給我送些佳釀,被我拒絕了。”

猜測全部得到了證實,薑忘憂看著衙役溫聲開口,話裡的內容確是相反的咄咄逼人:“既然強敵在前,是誰讓你將我們這些酒商攔在門外,讓桐城慘敗的概率再多上三分的——你的四表舅嗎?”

“所以——”薑忘憂粲然一笑,平靜如水地挽了挽自己耳邊的鬢發道,“若是不想我們鬨起來,驚擾了你的四表舅,以及桐城其他酒商,就老實給我們道歉吧。”

看著薑忘憂溫婉清麗猶如姣花照水的麵容,衙役卻不再覺得心癢,隻覺得對方是一碗拌著砒霜的蜜糖,聞起來甜甜蜜蜜,惹人嘴饞,可真正嘗到其中的滋味,才知道蜜糖底下埋著毒藥,不知不覺索你性命。

終於明白了一切,他“撲通”一下跪倒在地,臉色慘白,徹底失去了力氣。

薑忘憂也不急,耐心地等待了片刻後,那衙役果然開口了:“……薑姑娘,對不住。”

咬牙切齒,勉強的很。

“那這邊這幾位呢?”薑忘憂說的是徐老板幾人。

那衙役麵容掙紮地醞釀了許久,又咬牙開了口:“……各位老板對不住,我這就放你們進去報名。”

幾位老板心中暗暗竊喜,卻還是不太習慣,連忙說了些場麵話,就要揭過這件事。

陸晏之卻開口了:“彆急,徐老板鞋上的瓜子殼可還在呢?”

那衙役看了陸晏之一眼,心裡有火不敢發,隻能憋著火抿著嘴,僵硬地俯下身去。

那徐老板哪裡敢受?連忙抖了抖自己的鞋,將腳麵上的瓜子殼抖掉:“不妨事不妨事。”

那衙役麵如菜色,抬眼又去看陸晏之的臉色。

總歸是道了歉,陸晏之深知窮寇莫追,也不再逼他,隻說了最後一句:“將瓜子殼都掃乾淨,往後值守的時候不許再吃東西。”

那衙役訥訥地應下了。

幾位老板的麵色都恢複正常了,跟著陸晏之兩人一同進了府衙大門。

“多謝薑姑娘!”徐老板領頭,率先跟薑忘憂行了個禮,“若不是薑姑娘,我們還要被那衙役施壓,困在門外進不來呢!”

幾位老板紛紛稱是。

薑忘憂莞爾一笑:“各位老板客氣了,大賽在即,一致對外才是最重要的。更何況忘憂如今掌家,說不定還需要同諸位老板多多合作,諸位實在無須同忘憂客氣。”

徐老板最喜歡爽利人,爽朗一笑道:“有什麼要幫忙的,薑姑娘儘管同我們說!有能幫上忙的,我徐某必定儘力而為!”

這話得到了眾掌櫃的一齊響應。

薑忘憂乖巧溫順地行了個禮,同各位掌櫃客套寒暄了一陣後,便一一拜彆了。

隻剩下陸晏之和她兩個人。

陸晏之“啪”地一下展開紙扇,露出上麵的水墨山水,搖了搖扇子問:“今日怎麼突然來了?就為了來報名?”

薑忘憂覺得他這話問得奇怪:“當然是為了來報名,不然還能為了什麼?”

陸晏之不露聲色地瞄了那糕點盒子一眼,心裡默默地想:當然是來“賄賂”我啊……

覺得自己有些自討沒趣,他又“啪”地一下將扇子合了起來,決定尋些彆的話題。

“你怎麼改用紙扇了?”薑忘憂看著他手裡的鐵扇,好奇問道,“之前不是用的鐵扇嗎?”

“你說打臥虎幫時用的那柄?打壞了,修不好了。反正也用了許多年,總歸是要換新的。”

薑忘憂敏銳地察覺到,陸晏之說這話時好似有些悶悶不樂,也就沒再戳他的傷心事,轉而問道:“方才那衙役說你要去剿滅臥虎幫,準備什麼時候出發?”

“好些東西沒準備好,大約三天後吧。”陸晏之問,“怎麼,有事要找我?”

“沒有。”薑忘憂搖了搖頭,“柳梢快下葬了,想讓你來看看。若是你沒時間,便算了。”

陸晏之算著日子,想了想道:“沒事,應該能去。”

說到柳梢,他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府衙撞見的另一個薑家婢女,飛羽說是順路帶回來,幫薑家辦退婚的。

那時,連飛羽撓了撓後腦勺,尷尬地笑笑道:“薑姑娘之前原來有婚約在身啊,我還以為她對你……”

“她對我如何?”陸晏之忽然打斷了他,好似不耐煩地用食指敲了敲檀木桌案,“我同她可沒有什麼逾矩作為,一切不過是事出從急。”

連飛羽撇了撇嘴,小聲訥訥道:“你那天摸人家頭的時候,可談不上什麼事出從急啊……”

收到陸晏之一記眼刀,連飛羽連忙噤聲,挺直腰背道:“主上,不管急不急,反正薑姑娘退婚了,你想急就急,不想急便算了。”

陸晏之放下手中書冊,蹙眉道:“你都在說著什麼有的沒的。”

“話本裡都是這樣的啊,英雄救美,以身相許,天作良緣。越是危急時刻相遇的,越是容易產生感情,這就叫作‘患難見真情’!”

聞言,陸晏之直接將書冊拋過去,砸在連飛羽懷裡,連飛羽又接又拋地搖擺了幾下,才終於捉住了這燙手山芋。

而後,他對上了陸晏之冷淡如水的眼神:“夫子讓你多讀書是對的,少看點民間話本,多讀些聖賢書,免得你連個‘患難見真情’都用不明白。”

接著冰冷冷地下了死令:“《孟子》抄三遍,一周內送過來,不許拖拉。”

連飛羽還想開口說些什麼,陸晏之又抬指點住他:“便是你買了瀉藥當飯吃也不行,抄不完就回京城去,那兒有的是人能治你。”

最後希望也沒了,連飛羽哀嚎著,心如死灰地關門退了出去。

隻留下陸晏之看著紫銅香爐的嫋嫋炊煙愣神。

他那天,到底是為什麼摸了那姑娘的頭?

“也好。你也算是柳梢的恩人,又要去抓那臥虎幫幫柳梢報仇,若是你能去送葬,柳梢想必也會開心吧。”薑忘憂的臉上有淡淡的笑意,像是在替柳梢感到欣慰。

而後她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歎了口氣,道:“隻可惜,這仇暫時還隻能報一半。”

被喚回神思的陸晏之不解:“什麼叫做‘隻能報一半’?”

薑忘憂掃視了一下四周環境,擔心隔牆有耳。

陸晏之見她模樣,心領神會地將她領向自己的書房去:“這邊來。”

許是關乎薑忘憂的名節,陸晏之終究是沒將她領進書房,而是在院子門口,隔著三步遠說話。

“這附近都是我的人,不必擔心會泄露。”陸晏之淡淡開口。

薑忘憂放下心來,同陸晏之仔細解釋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聽完一切,陸晏之麵色不虞,冷著臉道:“所以那周聞道便這般逍遙法外了?”

“嗯,暫時沒有證據。”薑忘憂垂下眼簾,眼神晦暗,像是徹底失了鬥誌。

陸晏之想了想,看著她道:“你可想報仇?”

薑忘憂抬眼同他對視,露出眼底躁動不安的重重恨意:“當然。”

她從來不是什麼認命的人。

“那好。”陸晏之看著她,鄭重其事地許下承諾,“我會助你捉住他,助你拿回你們家的一切。”

“你可信我?”

陸晏之身後的柳樹窈窕,柳枝若絛,憑依著撫過的春風來回擺動,愈發襯得陸晏之周身氣度清朗飄逸,不惹凡塵。

溫潤清和的眼神灑進細碎的午後日光,顯得浮光漣漣猶如春日甘霖,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總讓她乾涸的希望得到灌溉,再煥生機。

看著他,薑忘憂忽然莞爾一笑,猶如春風化雨,天光開雲:“我信。”

她將手裡的糕點盒子一把塞到陸晏之手裡:“糕點是我做的,好好嘗嘗,不許說難吃。”

“剿匪危險,萬望珍重。”

留下輕輕的兩句話,薑忘憂直接跑走了,像一抹撫鬢過過的風,溫柔又靈動。

“好。”陸晏之喃喃道。

任春風穿堂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