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傷 是我對不住她(1 / 1)

薑忘憂心中那種我認得你,你卻再也認不出我的微妙失落感,被陸晏之兩句話輕易撫平了。

除了沒有前世獄中相處的那段記憶,今世的陸晏之和前世的陸晏之又有什麼區彆?

他們依舊能做知交好友,依舊能對對方投諸信任,而不摻雜任何私心。

不過是再相識一遍罷了。

想到這裡,她徹底釋懷,舒心一笑道:“陸公子,幸會。”

話音剛落,陸晏之忽然拉著韁繩停下了馬。

“怎麼了?”薑忘憂不解,她是說錯什麼話了嗎?

“……沒什麼。”陸晏之頓了頓,“酒莊快到了。”

薑忘憂看過去,果然是去莊子的最後一段路:“不直接騎進去嗎?”

陸晏之歎了口氣,驚訝於她的遲鈍單純,輕聲同她解釋道:“飛羽將你家婢女背進去那是性命危急,事急從權,我們倆直接這麼進去……隻怕是對你名聲有損。”

沒想到他思量至此,薑忘憂心底不自覺湧上暖意,無措地感謝道:“多謝。”

陸晏之笑著搖了搖頭,然後乾脆利落地翻身下馬,牽起韁繩引著馬往莊子的方向走。

到莊子門口時,有個著黃色短褂的小男孩正蹲在樹下玩石子,聽見又馬蹄聲便抬頭看過來,見是薑忘憂,遠遠地就叫嚷起來:“忘憂姐姐——”

陸晏之動作輕緩地將薑忘憂扶下馬,這小男孩立馬一把紮進了薑忘憂的懷裡,用脆生生的童聲向她問好:“忘憂姐姐好久不見,小寶好想你啊!”

薑忘憂揉揉他的後腦,親昵道:“忘憂姐姐這不是來了嗎——哎呦,小寶長得好高了。”

“阿娘說我長了三寸呢!”小男孩神情裡帶著驕傲,頭昂得高高地,“我很快就能長得跟忘憂姐姐一樣高了!”

薑忘憂笑著說:“那一定要多吃飯,才能長身體。”

“好!”小寶應得響亮,隨即眼睛一眨,終於想起了正事,拉著薑忘憂的袖子乖巧道,“對了,忘憂姐姐,是一個紅衣服的哥哥叫我在這裡等你們的,他讓我帶你去我阿娘那。”

小寶的阿娘繼承了父業,自小便開始學習醫理,成家後也一直沒有放棄行醫,是莊子上最可信的也是唯一的大夫。

聽見事關柳梢,薑忘憂連忙開口:“那我們快去吧。”

於是,小寶領著薑忘憂二人,順著小路一路走回了他家。

小寶家門外有一道籬笆架,上麵青青綠綠地攀著絲瓜苗,因著現下是春天,剛剛才種下,既沒有花,也沒有多少果,隻有翠翠的藤葉,攀了一整個架子。

小寶推開院裡的木質小門,咕溜溜跑進門,同時拖著嗓子高喊:“阿娘,忘憂姐姐來了——”

“欸——”屋子裡穿來女人的柔聲應答,隨後主屋房門打開了,開門者絳紅衣衫,身形頎長,正是連飛羽。

“主上,你們終於來了!”連飛羽迎著他們進了主屋,在對上陸晏之試探的眼神時,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陸晏之心下一沉。

薑忘憂也瞧見了連飛羽的反應,於是心裡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三步做兩步地走到床前,看向坐在床邊的大夫,也就是阿寶的娘,白華春。

“白大夫,柳梢她傷勢如何?”薑忘憂焦急發問,雙眉緊蹙,眼睛中有隱約的水光。

白大夫歎了口氣:“她的傷勢太重,送過來又耽擱了些時辰,雖有金創藥幫忙止血,然而傷口太大,隻能算是杯水車薪。”

“我已在傷口上塗抹了草木灰,又用布巾包裹了傷口,至於活不活得下來,隻能看她自己的命數了。”

晴天霹靂——

柳梢竟真要死了?

薑忘憂整個人有些恍惚,腳步虛浮,險些就要摔倒在地。

陸晏之連忙上前兩步,一把托住了她的手肘。

薑忘憂麵如金紙,隻有靠著陸晏之的力氣才能勉強站著,嘴唇張合數下,才艱難地找回了自己說話的聲音:“我……還能為她,做什麼?”

白大夫的眼中同情又惋惜,在她小臂上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慰:“這幾天好好陪著她吧,若是傷口又開裂了,或是忽然發起熱來,便叫我過來給她喂藥。”

“好。”薑忘憂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了,索性閉上了眼,緊緊地抿著唇,將整個嘴唇都被抿得發白。

知道薑忘憂心裡難受,必不想與人交流。陸晏之將她扶到床邊靠著床柱坐下後,便領著白華春和連飛羽二人出了門,將空間留給了薑忘憂自己。

甫一合上房門,屋子裡便傳來隱約的啜泣,而後漸漸地變為再無顧忌的號啕大哭,一聲又一聲,淒淒切切,像是有無儘的苦楚不能道儘,聽得人心裡直發酸。

陸晏之在心裡默默地長歎了一聲。

這一刻,肺腑之間忽然寒意暴漲,順著血脈蔓延至四肢百骸,每一條血管裡都像是灌滿了寒冰雪水,每一處肌肉都像是置身於驟風雪夜,被如鋒刀利刃般的寒意剜得血肉模糊,筋骨作痛。

見他麵色慘白若紙,嘴唇血色全失,連飛羽便知情況不對,將他一把扶住,急急問道:“主上可是又發病了?”

陸晏之沒做聲,看了主屋房門一眼,連飛羽便知道了他的意思,扶著他離開主屋門口,到院子裡躺下。

躺在院子裡的木質躺椅上,陸晏之眉毛蹙得要簡直擰出水來,撫著心口的右手更是因為用力過大,指尖全被擠得發白。

可即便如此,他也未曾喊過一聲疼。

“要不我替這位公子把把脈?”白華春看得心驚,又因為大夫的本能克服了害怕開口發問。

連飛羽搖了搖頭,神色是少有的凝重:“白大夫醫者任心,我替我家主上心領了。隻是這寒毒發作之時,諸般醫術都難以作效。”

“服藥針灸都不行?”見連飛羽給出了否定的答案,白華春長長歎了口氣,“倒是為難他了。”

百般疼痛終究還是隻能陸晏之一人承受。

他寒毒發作這段時間,白華春被叫去給人看扭傷的腳,小寶也跟著去幫忙,隻留下連飛羽一人,守著困在疼痛中動彈不得的陸晏之。

最洶湧的一波痛意忍過,陸晏之額間已浸滿汗水,勉強起身喝了連飛羽遞來的溫水,感覺五臟肺腑得到了些許安撫,陸晏之便同連飛羽說起話來。

“咳咳……你去查查這令牌。”陸晏之從袖中掏出了一塊三角形狀的骨製令牌,中間古怪地刻著一個“人”字。

這是他與山賊纏鬥時,從為首那人身上發現的。因為這令牌眼熟得古怪,所以他趁其不備偷偷地摸了過來。

“這是那群山匪的?骨製令牌!這可是那群閹……”收到陸晏之的眼神製止,連飛羽默默咽下了掛在嘴邊的那兩個字,“他們怎麼會跟這夥山匪有勾結?”

“難道說……”連飛羽遲鈍的腦袋終於轉過彎來,“這夥山匪是那群閹人找來的,目的是為了伏擊我們!”

隻怕是不止於此。

調任之前他查過桐城的情況,桐城地界並無山匪,而隔壁虎陽山倒是有一夥喚作臥虎幫的山匪,常年為非作歹、魚肉鄉民。

雖說兩處地界相距不遠,可臥虎幫浩浩蕩蕩三四十人跨界而動,官府怎麼會一點消息都沒有,任由他們攔截車馬,隨意廝殺?

隻怕當地官府早就牽涉其中。

調任桐城的頭一天,宮裡那群人便急不可耐地送上這番大禮,隻怕今後的日子很難安寧……

“那這麼說,那兩個姑娘,豈不是被咱們連累了?那群人本是衝我們二人來的,那兩位姑娘是被錯認成了我們,才被這群山匪截殺的。”天性單純善良的連飛羽很快就想到了這一問題,不由得驚呼出聲。

提及此事,陸晏之又想起了關門時聽見的哭泣聲,不由得垂眸歎息,眉眼中流露出自責與歉疚,輕聲道:“是我們害了她們。”

既然如此,便隻能將臥虎幫諸人逮捕歸案,以償愧對之責了。

陸晏之心中有了打算,在忍過寒毒發作的疼痛餘波後,借用白華春家的浴具洗了澡,換了身衣服後正撞上開門而出的薑忘憂。

“陸公子。”薑忘憂的眼睛哭得紅腫,鬢發有些微的鬆亂,顯得分外淒婉動人,她聲音帶著些哭後的鼻音,開口道,“能幫忙看一下柳梢嗎?我還有些事要去處理。”

“什麼事?”陸晏之看著她,眼神中有隱約的自責,“也許我可以代為處理。”

薑忘憂沒察覺他神色的不對,低聲道:“眼下幾近傍晚,自我離家已過了大半日,卻還沒有回家報過信,隻怕父親聽到山匪劫車的消息,會憂慮在心,寢食難安。而且我也憂心家中護衛,想知道他們是否平安,所以想找個人回去報個信,順便問問家裡的消息。”

“你考慮得周到。”陸晏之點頭認可,隻是他看著薑忘憂的神色,隻覺得也許一縷風也能將她吹倒,猶豫道,“讓你一人出去並不安全,不如讓飛羽留守,我同你一起去尋人?”

“也好,多謝陸公子。”薑忘憂行了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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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忘憂和陸晏之將事情跟莊子裡的陳管事說清楚後,陳管事當即招呼手下人尋輛牛車進城裡去報信。

有個下巴有痣的瘦小工人,直接擠到了陳管事麵前,躍躍欲試道:“管事,我去怎麼樣?”

“你?”陳管事掃了一眼他,“你前兩天不是才進過城嗎?怎地又想去。”

瘦小工人擺出一臉訕笑:“我那個女人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可不得多進城相處相處——”

這工人平日裡懶散不做事,一提起進城便興高采烈,隻為了同城裡那些勾欄裡的女人廝混,陳管事心裡嫌棄得很,可這人是周家的遠房表親,是老爺之前親手幫忙安置的,他又奈何不得。

反正他進城也有經驗,還有輛牛車方便出行,索性任由他去了算了。

陳管事打量著他,叮囑道:“你可千萬要按時送到啊,壞了事可就麻煩了!”

“那肯定的呀!我保證按時送到!”